「姑娘,你回來了!」微芒和弄潮一直焦心等待,終于見到于露白進來,微芒這麼穩重的人都差點哭出來。
倒是一向直心眼的弄潮紅著眼眶,戳了戳微芒的腰,還遞了手帕給她。「姑娘回來是喜事,你哭啥?沒得都讓你哭壞了。」
「我又不是雪捏的女圭女圭,哪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就哭壞了我?」于露白表情淡淡的接了一句。
「是。」微芒不敢問主子回來都見了哪些人,可看她臉色平靜,國公爺和三老爺應該沒怎麼罰姑娘才是。
弄潮也不是糊涂的,她只是嘴上愛說了點,看著好動,性子直爽,一看姑娘風塵僕僕的模樣,趕緊吩咐小丫頭打熱水給于露白梳洗。
晴川閣按例應該有四個一等丫鬟伺候于露白的日常起居,八個二等丫鬟負責收拾擦洗房間,四個三等丫頭負責灑掃,八個婆子負責雜事、小廚房等雜事,這些人來來去去,但是就沒有人能取代她倆的位置。
一直以來,于露白的屋里就只有她們兩個大丫鬟。
「姑娘帶回來的箱籠都歸置好了,姑娘有什麼要吩咐的?」姑娘的東西,微芒向來不假他人之手。
「讓人打熱水來,我要沐浴包衣。」趁著泡澡的時候把事情理一理,想想接下來要做什麼。
「奴婢已經讓人備下,」弄潮沏了于露白愛喝的茶,「姑娘就先喝茶壓壓驚。」她們家姑娘出門回來第一件事就要茶喝。
這茶汁果然是她喝慣了的舒城蘭花,香氣撲鼻,入口滋味甘醇,湯敕綠明淨。
對她來說這是很不一般的一天,剛踏進家門就是叫人冒冷汗的壞消息,雖然她真心不在意那個官餃,但帶累了家人也非她所願。
喝了這茶,稍稍將她的疲憊洗去了些,多少有些在家的安心感。
「吃貨呢?」她隨口一問。
「是這只跟著姑娘回來的狗嗎?」微芒吃力的提著一個竹籠子出來。
這些日子吃貨跟著于露白吃得好、睡得好,身子吹氣似的長了一大截,因為營養足,毛色閃亮,見人便嘿嘿的露出一截粉舌傻笑。這會兒瞧見于露白,卻很委屈的叫了兩聲,把胖身子偎在竹籠角落上,好像受虐的孩子。
「你啊,就關你那麼一小會兒,委屈個什麼勁?」不就上岸才讓它進籠子的。
她把吃貨放出來,模了模它的兩只立耳。
它立馬撒嬌的把頭放在她的手掌心。
「哎喲,這小吃貨的名字取得真是好,吃貨、吃貨,快來姊姊這,給你好東西吃。」弄潮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塊肉干,吃貨覷了于露白一眼,立刻變節,搖頭晃尾往她那里去了。
看見吃貨沒有半點適應不良的樣子,于露白本來有些堵的心情好過不少。「往後晴川閣就隨便它跑,你們稍微注意著別讓它出了院門就是。」
「姑娘,有你在的院子才像個院子,你一回來,我們這院子里的丫頭婆子總算活過來了。」微芒听著弄潮逗弄吃貨的聲音,還有屋外小丫頭們的嘰嘰喳喳,晴川閣許久不曾這麼朝氣蓬勃了。
「你放心,往後我不會再輕易出門了,有得讓你們忙了。」皇帝讓她收心,她就收,過一些不花心思的日子她也不排斥。
一個粗使小丫頭在外間說熱水已經備好了。
兩個大丫鬟伺候于露白去沐浴,她痛快的讓微芒替她洗了發,又泡了會兒澡,直到弄潮提醒她水快要涼了,她才起身。
她散著發,只穿了中衣坐在繡墩上讓丫頭替她絞干頭發,微芒給她掩上錦被,放下帳子。
「給你們帶了土儀,就那兩個漆盒。」她不是會認床的人,但是躺在闊別已久,睡了十幾年的架子床上,一股熟稔的暖意襲來,打了兩個哈欠,什麼也沒能多想的就睡著了。
兩個丫頭輕手輕腳的去了外間。
「就說那是姑娘給我們帶的,你偏不信。」弄潮揭開漆盒蓋子,上下兩層各是十來種不同、令人看得眼花撩亂的糕點。
「是是是你厲害,咱們留著兩塊甜甜嘴,其他的就分給下面的人吃吧。」微芒果然很有大丫鬟的氣派,漆盒里是蘇州有名的四色糖穌和鮮肉月餅,浙江金華的棗泥糕,江西各地者有的燈芯糕,揚州的方糕、桃酥餅、松糕……
「到底,姑娘都去了哪些地方?」
「你有得吃就好了,管那麼多做啥?」這是萬事不操心的弄潮。
殊不知她們都想岔了,這幾盒糕點是鳳訣此行前來京城所備的,臨分別前,他讓人勻了一些讓于露白帶回府里。要是這真是于露白離家出走一年間陸續買的,早臭酸發霉了,哪里還能入得了口。
第二天,于露白不用微芒叫,自己起了個大早。
她一貫起得早,整飭了衣裳,便去面見了皇帝,還了朝服官綬官帽兵符、冊文和府邸一處。
皇帝見她識大體,知進退,沒踩著他底線,倒是沒為難她。
離開宮門時,她不是沒听見、看見那些官員們的冷言冷語和同情的眼光,什麼于府這匹野馬終于摔斷腿了、丫頭還是回後宅安生待著的好……她一派坦然,安之若素的上了馬背。
也不知是閃電故意還是她暗中授意,它很快樂的請了那些愛嚼舌根的人享用一頭臉的灰塵。
好孩子!她用口語說。
馬兒長鳴。
接著,回家睡回籠覺了。
沒有人禁于露白的足,可她自從那天從宮中回來後,便過起了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養豬……咳,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常生活。
她每日天亮即起,或是晨練,或溜馬,或是陪著吃貨胡玩一通,再回來換了衣服去向長輩請安。
其實,以往她在家里並不怎麼請安,爹娘早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可這回她發現祖父年紀大了,睡得也多,早起不來,于是她干脆先在自己院子先填點東西,到正氣堂陪祖父吃的才算正餐,飯後爺孫倆遛遛鳥,談鳥經,泡茶,說茶經,談這一年京里的大小事,誰家孫女嫁了,誰家小子娶了,老國公爺要是興起,她也能在他手下過個幾招。
至于輸贏?
純粹逗老人家開心,輸贏什麼的是其次的事。
在府里,她甚少琢磨吃食,廚子煮出來的飯菜是一種習慣了的味道,既然不討厭,她也樂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無事時便去花房瞧瞧喬老爹給的、如今種到大瓷盆里的牡丹花根,給它添水肥肥黑土,挑蟲害,蓋紗罩,幾日過去居然冒出了女敕女敕的新芽。
她除了玩刀弄槍,比較稱得上淑女貞靜的愛好便是蒔花弄草。
而且還很精通。
她們這種人家府里誰沒有針線房和掌勺的廚子?女紅、廚藝這些事只要不是太離譜,蔥蒜鹽糖不分,並不需要事必躬親,既然不用她做,她又何必往前湊?
就像掌勺的和繡娘一樣,于國公府的花匠也不是什麼路邊撿來的貨色。
花匠大錦和小錦是對父子檔,帶著幾個人伺候著整個國公府的花木,而府里愛花的人除了于老夫人,會到花房里的就數這位麼姑娘了。
幾株花根剛種下的時候,大錦邊看著于露白把舊有的腐根掐頭去尾,重新整治,並不看好。
說白了,就幾枝不知打哪來的爛樹根,說是牡丹花,可牡丹花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但凡京里叫得出名號的人家,誰沒有幾株能充門面的菊蘭牡丹梅?
可姑娘是主子,她要種,自己就得經心。
在完全不看好的情況下,毫無生機的花根出人意表的鑽出了油綠的小葉片,大錦終于說了句中肯的話——
「明年四、五月也許能見得著花苞,姑娘有雙巧手,能指觸成春。」
「哪能呢,我這不是讓微芒去給我買書回來,瞎起哄嗎?」
她也不出門,叫了弄潮去書鋪幫她買書,只要有關植物栽種的都帶回來,閑時一本書翻來覆去的瞧著,幾個丫頭以為姑娘的用心可比擬寒窗苦讀的士子呢。
她也沒忘記讓微芒把她的小金庫搬出來,查查自個兒到底有多少私房,她可還欠著鳳訣五萬兩銀子股錢沒給。
「姑娘怎麼想到要瞧這些?」管著她小金庫的微芒把兩個雕深色如赤金棣棠菊的盒子從里間五斗櫃深處拿出來,不免要問上一問。
泵娘是個心寬的,對自己的私房向來不太管,忽然說要清算,這是哪里需要花銀子了嗎?
「我要用錢,不知夠不夠用?」
匣子里有娘給的兩家莊子和鋪子的地契房契,這幾處的出息算是活水,她不打算挪動,余下皇上賞賜的銀票、往年長輩或兄長給的各式各樣金銀錁子、小元寶和小金塊,當然,也有自己的俸祿,最後加上保鳳訣那趟鏢賺的銀子,再加上碎銀,算一算……她嘆息一聲,理想很美好,現實就殘酷多了。
她又算了一遍,很不幸,她沒有點石成金的金手指,就算再來一遍也不會多出一個銅錢來。
她還缺四千五百雨。
四千五百兩,不是四兩五百文。
從來沒為錢犯過愁的鳳府麼姑娘這下緣愁似個長了。
她拍桌道︰「把我的珠寶盒拿來!」
這是破釜沉舟了。
微芒自從六歲時跟在姑娘身邊,這是第一回看見于露白為錢發愁,她小心翼翼的上前道︰「姑娘,奴婢身邊也積了點私房,有十二兩多一點,就算幫不上大忙,也不無小補,可好?」
「你的私房借我使了,到時候嫁妝可沒著落了,看你嫁誰去?」微芒一家子都是家生子,微芒娘在內院當著管事嬤嬤,父親是外院管事,加上她是自己身邊的大丫鬟,幾口人的月銀湊一湊,按理說,日子不會太難過。
可惜攤了兩個不務正業,貪杯好酒還的哥哥,幾年前鬧出人命,微芒爹娘為了擺平對方,污了府里的銀子,被于紀攆出了府里,本來是連微芒也要一起攆的,于露白不肯,這才保住了她。
這些年她要應付家里那兩個不省心的哥哥,再添了嫂子和只會伸手要錢的爹娘,還能攢下十幾兩銀子,簡直是了不起了。
「奴婢要一輩子伺候姑娘,不嫁!再說了,惦記著奴婢嫁妝的人不嫁也罷!」她可是有志氣得很。
「好丫頭,我會記得你的好的。」微芒不是那種嘴甜如水的人,她少數的優點之一就是說出來的話很爺兒們,絕對算數。
一個丫鬟雖說伺候主子是她的活兒,可為的不也是賺點嚼用和嫁妝?自己的景況都這樣了,還能想到她這經常把她拋在家里的主子,已經不容易了。
于露白心里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只是微芒那十幾兩銀子也是杯水車薪,緩不濟急。
「妹妹,露兒妹妹,你在嗎?」
外頭是她四哥的聲音,混著吃貨的吠叫聲,吃貨沒嚇到他,倒是把守在廊廡的弄潮引出來了。
于露白橫過眼波,吩咐微芒,「把這些收起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