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行動不便的姜凌波,也為了接小包子,尤三娘破天荒花錢雇了馬車。
京城橫豎三十八條主要大街道分割成一百多個區坊,街衢繩直,整齊劃一,來往行人,衣鮮髻整,腳下是黃土夯實的路面,路兩邊是成行的榕樹、樟樹、榆樹、槐樹,道旁還有深深的排水溝,可見排水系統不輸現代。
排水溝外是各坊的坊牆,牆內多是深宅大院,也有寺廟道觀,可見飛檐重樓,一般的人家家門只能向著坊內開,只有三品以上的王宮貴戚才能對著大街開門,而她們來到的璽王府,別說對著大街開門了,王府就座落在皇城左側的朱雀門外,別提帝寵多盛,加上每年都會修繕的結果,就成了如今獨自佔了一個坊的規模。
兩個女子下了馬車,看著「敕造璽親王府」的匾額莊嚴肅穆的掛著,六十三顆大黃銅釘熠熠生輝的朱紅大門,門口列著戟,還有雄壯威武的看門石獅獸,兩旁黑瓦白牆延伸得很遠。
門房衣著光鮮,似早被知會她們要來,待她們下車早早恭候在角門,絲毫不見深宅大院那些狗眼看人低或鼻孔朝天的態度。
不過仔細一看還是有些不同的,璽王的訪客很多,絡繹不絕,一片熱鬧,但是這位門房就招待她們,對其他人可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
可見態度還是因人而異的。
「這位大娘子請在門房稍待,我們家王爺說只讓小娘子一人進去。」
「這位大哥,她行動不便,不能離人的。」尤三娘忙解釋自己不能置姜凌波不顧的原因,而且放她一個人去面對一個位高權重的王爺,她著實不放心,深宅大院的規矩可是多如牛毛,要是不小心犯到人家頭上可怎麼辦?
「這您盡避放心,內院里有得是力氣大的嬤嬤,不會讓小娘子多費力氣的。」
人家都這麼說了,尤三娘哪敢堅持,握了握姜凌波的手,「有事你就大聲喊叫,阿姊拚了命也會去把你救出來的。」
門房冏了,臉色有些不好看了,這個市井女子是把王府當什麼地方了?也不探听探听,他們可是再正經不過的人家啊!
「王爺身分高貴,哪會對我一個弱女子做什麼,你就別操心了,在這歇歇腿,等我的消息。」她倒是十分淡定。
門房是不能進內院的,他把姜凌波送到偏門里,有兩個僕婦在候著,接到人以後,換了軟轎一路往里走了許久。
院子里抄手游廊、飛翹檐角,屋脊兩端伏著吻,精致秀美,格局鮮活,院中引了一汪活水進來,繞著水邊的荷塘曲橋,山石環抱,弱柳臨水而栽,層遞不絕,景色優美。
又過了兩個月洞門,軟轎落地了,她被粗壯的僕婦從轎子挪到輪椅上,推進遍植松木的院子。
四個身形顯瘦、模樣周正的僕婦和一個內侍在檐廊下候著,一看見她,內侍一溜煙的入內通報去了,很快又出來。
「殿下讓小的推小娘子進去。」他接過粗使僕婦的手,三兩下把姜凌波推進屋。
在僕婦的幫助下月兌了鞋子,她低聲道謝,穿著襪子讓人推進了堂屋。
繞過一道海南黃花梨十二座屏彩漆屏風,狻猊獸形的鏤空香爐里點著蘇合香,蘇合香又名帝膏,乃番邦進貢之物,尋常有錢人家也用不到這樣的東西。
白藺草的織席上坐著憑幾看書的天十三,背後是一座大型白玉浮雕賞屏,所謂的大型幾乎有一面牆這麼大,令人咋舌不已,這可是低調中彰顯著華麗,華麗中滿滿都是皇家的氣派。
可除了這兩樣奪人目光的裝飾,其它陳設簡單,書案書架、矮足家具也都擺滿卷軸書冊,冰紋的隔扇隔出了內外,里面垂著帳幔,隱約可見床榻寢具。
窗外松濤陣陣,屋內書香氤氳,真是個令人感覺舒適的屋子。
今天的天十三穿著一襲猞猁猻袍子,溫潤的氣質如三月春風,讓人眼楮挪不開。
一旁的黑釉茶碗裝著燒好的煎茶,屋內暖意濃濃,茶香滾滾,負責煎茶的童子垂首低眉,很盡責的當好布景擺飾。
「小女子姜氏給王爺請安。」無法下跪磕頭見禮,但為了不讓人挑刺,九十度的俯身行禮她還是做得到。
天十三改換坐姿,把腿從身下抽出來,改為趺坐,很隨意的揮手。「不用多禮。」
姜凌波心里拚命撓爪子,但是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依你的性子,我以為會拖上個幾日。」今日的她打扮素淨,臉面上一點脂粉也沒有,身上是半舊的齊胸襦裙,外罩著一件短襖,腰系碎花腰帶,簡單隨意的發髻,發上仍是昨日的玳瑁簪子,毫不出奇,不濃妝艷抹,不煙視媚行,這種不施粉黛、清麗月兌俗的面貌卻很入他的眼。
一個大難不死的人變得截然不同,宛如月兌胎換骨,也不是不可能。
這位王爺哪里知道姜凌波之所以素面朝天,只因為她不會化妝,再說了,環境、經濟能力也不許可。
「王爺都說過時不候了,小女子哪能不緊趕慢趕的趕來。」別說得他們好像是熟人,她不是那朵前任的紫薇花,她是姜凌波。
「于理不該如此?」孩子可是你的,總得來辦交割吧?
「小女子這不是來了?」終于來到正題。
天十三詭譎的抿唇,笑容多了別樣的意味。
表面恭順謙和,看似把爪子收拾得很是妥當,可一不小心,爪子還是會出來亮了亮,襯著她眼中閃燦的調侃和不卑不亢,他向來都瞧不上誰,這女子卻玄之又玄的入了他的眼。
「所以,你知道爺是誰?」
能找來璽王府,表示她從別處知道了自己的身分。
那麼該有的恭敬和惶恐呢?
他不著痕跡的又瞧了遍她那如剝殼雞蛋的清水臉蛋,嗯,怎麼看都不見該有的恭敬和惶恐,從再見的一開始沒有,這會兒也沒有。
這是要她拍馬屁抱大腿嗎?
「倒也不是……」天十三的臉有些黑,他是這種人嗎?
姜凌波可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隨心的把OS坦白出來,登時也不知所措。
「既然知道爺是誰,又如何對本王這般不客氣?」天十三沒了咄咄逼人,一反昨日的冷傲,姿態放得很低。
「小女子只認清事實,秉持事無不可對人言,進有規,退有矩的道理行事,尊貴如王爺也要講理的對吧?」
無論何時何地,人都要認清自己的地位和身分,尤其這樣的皇權時代,既然她沒有能體現自己價值的能力,也沒有地位和能被別人的尊重家世,只能屈服。
能屈能伸大丈夫,能放能收小女子,她只是識時務而已。
天十三無波無緒的眼飛過一抹很像笑意的東西。
這般開闊大器?完全顛覆他以前認知的那個女子了,不,這樣說不對,其實以前,他壓根也不了解那女子是什麼樣的,他對她的認知其實相當浮面。
她說她不是朱紫薇,失去記憶能讓一個人判若兩人?這個朱紫薇,不,她姓姜,叫凌波,比較順眼。
天十三因為這發現,平靜的眼中似乎掠過笑意,還有一分鄭重。
「敢問姜娘子大名?」
怎麼又扯回這里?這不是初見面才應該說的話?「不敢,小女子名凌波。」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做寒花寄愁絕……取這名字,莫非因為前情未了?余情猶存?又或者是純粹取其輕靈逍遙之感?
「哦,對了,爺叫天至尊,字十三。」
「王爺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是來領孩子的,要沒有別的事,可望一見。」至尊……好霸氣的名字,怎麼她會覺得和尤姊的傾城有得拚呢?
「不急,府里難得有客,喝杯茶。」
他的「過時不候」什麼時候成了不急?還喝茶,這人的心思根本就是令人捉模不定的大海!
姜凌波的月復誹天十三听不見,他的心思一向藏得深,就如同吃那生進二十四氣餛飩一樣,吃茶,也是在試探姜凌波。
一個人外表可以改變,習性卻不見得能澈底變化,再不一樣,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朱紫薇並不善于洗手做羹湯,她家境雖然談不上有多富裕,卻也是小康之家,因為只有她這麼個獨生女,父母是把她當千金小姐嬌養大的。
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性情大變的去踫那些湯湯水水的油膩東西,還親手做出能賣錢的食物出來?又或者真的是被環境所逼……
童子恭敬地奉上茶碗。
姜凌波很嫌棄的看了一眼。
茶汁香歸香,她來這里也不少時日了,還真不好這一口……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個大俗人,在現代喝慣老爸那人情送禮,動軋一兩萬把塊的好茶,這里流行的煎茶,茶里要放姜、鹽、蔥、果汁等作料,像煮餃子那樣滾上三滾,最後喝那一鍋茶湯,她實在喝不慣。
這麼嫌棄未免要被人說不知好歹,這年頭乳制品的普及程度可比茶類要高的多,至于茶,想要喝,要麼去寺廟找僧人要,要麼就士大夫以上才喝得起,像她這種勞力階層,有白水喝就要偷笑了。
不過,再不喜歡也不能不知禮數,她接過茶碗,抿了一小口,可也僅只于那麼一□。
唔,除了茶葉的澀香,還有蔥、姜、糖、花椒的麻辣味、牛羊豬肉的油腥味、酥酪的女乃香味,還咸甜不分。
鈉、糖吃多了,對身體不好,這種在現代普遍的知識,在這里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