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的落下,一夜起來,地上已是厚厚一層,北風卷著雪花鑽進廊里,新進的幾個下人不時清掃擦拭,仍有些濕滑。
屋子里架著暖暖的炭盆,姜凌波除了帶孩子就是做新衣,將尋來的棉花鋪得厚厚的,一件棉襖都能抵上兩件冬衣了。
日前,馬幫的喬野回到阮霄城,帶回來的除了常見的八角、茴香、桂皮、豆蔻、胡椒、麻椒、眾香子、葛縷子、花椒、丁香……各式各樣的香料,最珍貴的就數這些西域才有的、白白的棉花和棉布。
得到這麼些暖呼呼的棉花,姜凌波當仁不讓的給小包子做起新衣。
她頭也不抬的飛針走線,裹成一顆小粽子的包子安分的玩耍,屋里頭安靜得只偶而听見炭火的劈啪爆響,卻一點也影響不了這對母子。
一切好像都消停了下來了,其實也不過臘月前後的事。
折騰了一間宅子,還欠下還也還不了的人情,結果宋女吏和陳公公統共就來了三回,一入臘月就道皇宮里忙得不可開交,無法再來上課,姜凌波也趕緊打蛇隨棍上,說道茶藝一道,更多的心神領會是在自己動手煎煮里,只要他們勤于練習,必有所得。
閉彎抹角說半天,就是該看的也看夠了,該動手的也沒動手,以後能不能在自家主子面前混到什麼好,就各憑本事了。
兩人樂呵呵的又帶著她用鐵鍋燒出來、油吱吱的紅燒蹄膀和香氣噴薄的獅子頭回宮去了。
臂摩結束,姜凌波的賺錢路等于斷了,她不焦急嗎?
不,她沒說的是,到底還是托了那位王爺的福,她的財源就算年後也不至于沒了。
那些個剽悍的勛貴圈貴女們,風聞這位璽王殿下時不是出現在宜康坊這間宅子里,為的就是研究姜娘子的茶道。
這還得了,各方勢力紛紛打探,本來就已經小有名氣的姜凌波更被推上了風口尖浪,北武侯家的二娘子、安天伯府的嫡長女、南靖國公府的三房娘子……族繁不及備載,許多勛貴之家的小泵娘更是儼然全部熱衷于煎茶一道,好學極了!
最可怕的還有宮里頭幾位嬪妃的娘娘們也來摻上一腳,這種名人效應實在教人哭笑不得。
分成兩撥的貴人們,一撥很好猜,就是為了討聖上的好,皇後都派宋女吏來了,她們這些不論受不受寵的嬪妃當然希望獲得更多寵愛、更多恩澤,能投其所好的事干麼不做?自然爭先恐後的也跟著學了。
這麼簡單的道理,只要是宮中女子沒有人不懂的。
至于那些個嬌花般的小娘子們懷抱著什麼心思也不難猜,那位金尊玉貴的親王殿下高齡已經二十有三,身分高又得帝寵,早就過了該婚配的年齡,也不知是皇帝、太後縱容還是怎麼著,竟讓他的婚事拖延至今,也就是說,他的婚事便是一塊香脖餑,不說其他,單就璽王妃的位置,不知有多少只眼楮盯著瞧著注意著。
要姜凌波說,這嬪妃、貴女們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每府的娘子們有意無意的派了丫鬟、宮女和體面嬤嬤們來敲門要見她,說是要視察學習環境,她們要視察,她就大方的讓那些眼楮看個夠,慶幸的也許是她的容貌讓那些娘子們深覺不具威脅力,一個個都答應年後要過來上課,所以她的錢途還算有亮!
潤空言而有信,每隔三天就來替姜凌波用針,一開始她什麼感覺都沒有,幾回過去,漸漸覺得痛不欲生,每次行完針整個人就像從大水里撈出來一樣。
「這是經脈開通必有的過程,能忍嗎?」
姜凌波終于能夠體會潤空之前說的堅持是怎麼回事了。
沒有非常人的意志,也沒人能讓她哭爹喊娘的撒嬌,只能晈著牙忍耐,忍得胸腔都瘀血了!
但忍耐還是有價值的,不到三十天,姜凌波發現自己的腳趾有了知覺和痛覺,那天她緊緊的抱著小包子痛快的玩著他的小臉,玩得他快要翻臉,她訕訕的笑。
突然小包子把頭窩進她的胸口,「娘,您要真的疼得說不出話來,就捏善兒解氣吧!善兒不怕疼!」
在于必須只身奮戰,再多的寬慰也無法抵銷病魔的折磨疼痛時,她兒子那一抱簡直像及時甘霖,不只溫暖了她的心,也給了她繼續向前的動力。
有包子真好!
那一夜,她摟著自家兒子睡得特別踏實。
尤三娘的飯館緊趕慢趕,終于趕在臘月初八前完成擴建裝修,,她和尤三娘討論的結果,飯館不急著開業,既然想要有番新氣象,不如年後初六再開張,一炮打紅飯館的生意。
因此,除了增加人手,飯館的菜色就變得無比重要。
「既然要賣暖鍋,就別等年後,過了年,天氣一暖,熱烘烘的鍋子誰還吃得下去?」尤三娘持不同意見。
「到了夏日,咱們就賣涼菜、熱炒,鍋子也是能賣的,只要改成清爽的配方就不上火,何況那五熟釜和鴛鴦鍋打制都要時間,我看鐵匠今年恐怕會忙得年都過不了了。」
她能體諒尤三娘急于賺錢的心態,光就擴建裝修四個字,這里頭要花的錢真的如流水一樣,但是她不怕,想賺錢總歸要先投資,她們要圖的是個長遠,穩打穩扎,何怕錢不來。
尤三娘想想也是,只得作罷。
初雪過後,太陽難得冒出了頭,天氣晴朗,因著轉眼就要過年了,姜凌波帶著阿紫阿奴去西市買年貨。
阿紫是新來的丫鬟,雖然有張鵝蛋臉,卻因為缺乏營養,整個人就像一根細柳條,明明五官不怎麼出色,可一笑起來眼楮卻像是要發光似的。
她和哥哥被姜凌波收編進來,哥哥徐景頂了大雁的位置,沉穩懂事的她就成了姜凌波身邊的二號大丫頭。
三個女人加上一個小包子,喊的自然是崔亮的車。
往西走三坊之地就是西市,到了地頭,姜凌波和崔亮約好日落前雙方再回到大榕樹的車馬行會合,這中間他要招攬到生意,徑自去便是了。
她知道到了年底,馬車生意並不壞,隨時都有人叫車,這馬車又不是她家的,總不能讓崔亮只做她一攤生意,太不劃算了。
崔亮咧著牙,深深覺得這位娘子是個體貼人。
市里包羅萬物,只要掏得出大錢,愛怎麼買,就怎麼買。
和坊里的鋪子不同,市集商鋪里擺出來的都是時興貨物,別處看不到的,綢緞衣帽肆的布料都是京里頭最流行的樣式,珠寶首飾行里的步搖釵鈿也是拔尖的,胭脂花粉鋪的香料口脂更是時時推陳出新,古玩鋪的擺件玩物也精致得讓人嘆息,胡人的貨物更是琳瑯滿目的舶來工藝品。
進了一間成衣鋪,盡避鋪面不大,看衣服的人還是不少,幾個伙計忙碌的招呼著客人。
「要過年了,你們也挑幾身喜歡的衣裳,不要客氣,盡量挑,我付帳!」大過年的,一身新衣是一定要的,阿紫就算剛來沒多久,她也不小氣的給予和阿奴同樣的待遇。
「怎麼能讓娘子花錢?!」阿奴雖然被鋪子里各種質料的衣服看花了眼,也不敢放開手腳的去挑,更遑論資歷還很新的阿紫了。
「嗯,阿紫也可以不用。」阿紫不敢相信主子會給她置辦新衣,她身上的衣服可還是賣身時人牙子給她置辦的,雖然不是很新,起碼一個補丁也沒有,這樣就很好了,真的很好!
爹娘相繼辭世後,她和哥哥一直流浪,有一餐沒一餐的,天熱的時候不打緊,喝水也能充混過去,天冷時,就算兄妹倆依偎著取暖也冷得發抖,哥哥很,踫著都是骨頭,臉色又青又白,饑餓寒冷讓她每天都擔心自己胡里胡涂的在哥哥的懷里睡著,第二天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哥哥。
為了有口飯吃,為了不知什麼時候她會失去哥哥,或是哥哥會失去她,在破廟里,她決定把自己賣給人牙子,能換取兄長比較好的生活。
哪知道哥哥知道她的決定後,模著她發黃的頭發說︰「哥哥應該照顧妹妹的,哪能讓你換錢給我一口飯吃……不如,我們一起賣吧,找一戶願意接納我們兄妹的人家,只求能在一起。」
後來,他們幸運的遇到娘子,娘子一起收了他們兄妹。
「阿奴,你搞定她。」她們還有許多地方要逛,阿紫這丫頭怕還需要一點教育,她就把人交給阿奴,她們年紀差不多,比較好說話。
阿奴看看她家娘子,再看看瘦瘦小小的阿紫,把膽怯的小丫頭拉到一旁去再教育了。
「還有,阿紫,別忘了也幫你哥挑兩身順眼的。」她說完一頭扎進衣服堆里,模模這件,看看那件,不管阿紫臉上是什麼表情了。
這幾個月家里每個人都忙得跟陀螺沒兩樣,除了她還能擠出一點時間替小包子裁上一件棉衣,其它人就顧不上了,遑論這兩個丫頭,想想要過年了,給她們買兩身衣服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