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敬恍惚的回到家。
現下他已經不住在以前狹隘的宅子里,如今住的屋子又大又舒服,還有嬌妻美眷,雖然仍在翰林侍讀學士這職位上挪不開腳,可他相信自己的才能,想更上一層樓並不是問題。
他直奔母親的正房。「娘親,不好了!」
如今的陸夫人不同以往,身穿的是墨綠錦緞對襟褂子,頭戴繡得精致的抹額,髻上插著鳳鳥鎏金簪子,抹額中央嵌了一顆偌大的鴿子蛋,指上還戴著紅寶石和綠寶石的戒指,通身都是富貴老夫人氣派,身邊丫鬟婆子侍立。
「一進門就嚷嚷,這是怎麼了?」
兒子可是她心尖上的肉,見他回來,手上捻著的佛珠也不動了。
注意到一屋子的婆子丫頭,陸敬揮手讓她們下去,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有什麼事,這麼慎重?」
「娘,您猜兒子在外頭看見誰了?」
「你就直說吧,娘不耐煩猜這個。」
「紫薇,朱紫薇,您還記得她吧?」
「不是看走眼?」
「兒子的眼神好得很,只是兒子看她坐著輪椅,那腿似乎是壞了。」
陸老夫人手上捻著的紫檀珠子有開始緩緩的轉了起來,拇指的力道大到指甲發白。
「跟我們家毫無干系的人提她做什麼?癱了,癱得好,那是她拐走我寶貝孫子的報應!」
原來秀藍那丫頭真的沒撒謊……
「她沒死,還活的好好的,開了館子,也不知哪來的本事,居然能請動慈恩寺的住持給她寫牌匾,今日兒子要不是從那邊過去,可還被蒙在鼓里呢。」他揮手喊丫頭給他沏碗茶來。
都過那麼久了,他還是會惦念那女人給他沏的茶,如今府里丫頭沒一個能沏出合他口味的茶來。
听說她還發明了什麼煎茶,鬧得朝中官員的女眷們躍躍欲試,為了能進她的門去學茶道,幾乎擠破頭,就怕被別人給比了下去。
「一個女人拋頭露面的開鋪子,害不害臊?!」陸老夫人最看不起這種不遵從三從四德、心思向外的女子,她完全忘記自己年輕的時候為了扶養一對兒女,獨立打理一家小店,做小生意貼補家用的事情,如今享著媳婦帶來的福,卻變得用高人一等的眼光睥睨人了。
至于從姜凌波家離開後,不知何去何從,選擇來陸府通風報信,以為回來能討個好的秀藍,陸老夫人抬腳就把她賣到青樓去了。
當年秀藍和阿奴都是朱紫薇的陪嫁丫頭,結果,那女人帶著她的孫子一去沒有消息,這兩個丫頭也不安分,一個兩個背著他們偷偷從陸家不知去了哪里,如今還敢回來賣乖。
陸老夫人心眼小,對于失去利用價值的人,直到榨干最後一滴也不放過,更不想家中養著這麼個白眼狼,很干脆的賣了她,這應該是秀藍當初想都想不到的。
這世間沒有誰是傻子,有些小心思並不妨礙什麼,但是自作聰明就不可取了,尤其是有野心卻沒有與野心相媲美的實力和本事。
「娘,我們現在可以不管她,但是善兒在她手里,咱們得想辦法把孩子要回來。」陸敬心里的疙瘩是這個。
當初說不在意香火是因為自恃年輕,只要有女人,哪里生不出孩子,朱紫薇帶著孩子離家後沒多久,他為了即將談成的婚事,怕那女人帶著孩子在他成婚那天回來跟他鬧,也著人四處打听,幾次搜尋無果,母親抱怨說根本是浪費錢財,他只得作罷。
後來他順順利利的和祝家女成親了,前妻既然連他成親這天都沒敢出面,那往後更不可能出現,于是他防範心淡去,日子漸漸過去,他忙著享受妻子帶來的金錢富貴,也就將他們母子拋諸腦後了。
美中不足的是,出身勛貴的媳婦帶來大筆嫁妝嫁,底氣充足,脾氣也壞,捕風捉影的事就能鬧得他沒辦法上衙,一月里總有幾天因為見不了人非要告假不可,遇到上峰有急事,非得硬著頭皮上衙,同僚見著他臉上的撓痕莫不訕笑,道他夫綱不振,他在衙中地位越發低下。
妻子除了有小姐脾氣,還是個三災兩病的身子,不論請多少大夫來看都說那是自娘胎帶來的體虛宮寒,即使未來好好保健將養,也不敢保證能有子嗣。
母親管不住也沒敢管,只在正房里破口大罵,難怪帶這麼多嫁妝來安撫他們,這是把他們陸家當笨蛋耍。
妻子听聞雖然不敢鬧,卻擺臉色給母親看,凍結銀錢出入,足足有大半年連正房都沒進,別說給母親請安問好了。
為了金錢,婆媳幾乎是撕破了臉,他夾在中間,實在為難。
其它的事其實也不是多難受,但是妻子肚皮不爭氣,這事就大了。
為這些雜事煩惱的同時,偶而前妻的面目會飄過他的腦海,相較起同樣有著豐富嫁妝的妻子,前妻脾性懦弱好又拿捏,以他為天不說,對母親也是恭敬孝順,妹妹出嫁使的還是她留下來的嫁妝銀子,現在的妻子,除了帶來的銀錢更豐厚外,和她完全不能比。
說到銀錢……哼,為著和母親鬧別扭,那個女人竟也克扣他的用度,讓他連和同僚友人出去吃個酒都拿不出手,害他丟臉極了!
「那還不簡單,她既然開鋪子要的就是臉面,咱們上門去給她鬧上一鬧,她那生意還做的起來嗎?到時候隨便我們要求,看她肯是不肯!」陸老夫人一提到朱紫薇心里就有氣,也沒好臉色。
兒子娶的兩個媳婦都不滿她的意,簡直鬧心!
「娘,兒子現在是什麼身分,您是什麼身分,一旦鬧起來,她可以沒臉沒皮,這人,咱們丟不起。」
兒子說得有理,就算要鬧事也得做到滴水不漏,陸老夫人沉吟了半晌,「這事就交給娘去辦,你別操這個心。」
「那就偏勞娘您了。」
陸老夫人眯了眯眼,「我明天就去尤館子看看。」
她不相信那女人有什麼通天徹地的本事,以前她能把她搓圓捏扁,現在也能乖乖叫她听話。
陸敬行了禮出去了。
翠幄青綢馬車不停的晃動著,陸老夫人閉目養神,手里緊緊的握住紫檀佛珠,彷佛這樣就能忽視京城街道上此起彼落的各種聲響。
「老夫人,尤館子到了。」
馬車外面傳來貼身丫鬟的聲音,她將厚簾子掀起,再伸手扶住陸老夫人的胳膊,慢慢將她從馬車里扶了出來。
外面天寒地凍的,冷風一股腦灌進她的脖頸,陸老夫人可沒想到外頭這麼冷,激靈的打了個寒顫,哎喲,這該死的天氣!
她抬頭往那鋪面一看,不由得有幾分驚訝,還兩層的樓呢,顏色以黑白兩種顏色為主,卻是別樹一格。
陛子外頭馬車來來去去,大冷天的,居然有不少人等在屋檐加蓋出來的小避風處,還有專門的伙計伺候茶水。
這些人難道是等著要進去吃飯的?
沒錯,姜凌波的佛跳牆一炮打出名聲,加上天冷,大家都想吃點熱的暖暖肚腸,暖鍋生意好到不行,又經過昨日的客人添油加醋的宣傳,替本來就火紅的生意更添人氣,姜凌波只好在外面臨時請人加蓋擋風避雪的屋檐和竹板厚簾子,客人為了吃傷風就不好了。
走進館子里面,伙計的吆喝聲、食客的喧嘩聲,食物蒸騰的香氣撲鼻而來,周遭全是叫好喊辣要汗巾的聲音。
陸老夫人有些驚訝,看起來這館子是賺錢的。
姜凌波正在櫃台後面撥著算籌,才兩天,各種雞鴨魚肉菘菜和蓮花白蘑菇的庫存已經去了三分之一,這是很驚人的數字,再來她得多開發幾種鍋,也讓客人有更多的選擇。
「東家,大堂有位老夫人說是讓您過去見她。」伙計小跑過來。
姜凌波順著伙計的眼光看過去,那位老夫人有點眼熟,衣服考究的站在大堂中央,一雙目光鄙視的到處看著,身邊還跟了好幾個丫鬟婆子。
一股不屬于她的記憶像強大的水流倏然的沖擊著她的腦袋,像企圖要淹沒她那般的打了過來。
有許多稱不上愉快的畫面走馬燈似的閃過她的腦子,那些驚惶、害怕、委屈和恐懼就樣看電影那樣一幕幕逼真的閃了過去,最後模模糊糊的留下怨念的影子。
姜凌波猜想那些憋屈的過往欺凌是她身體原主,就是那個叫朱紫薇的記憶吧,這個老婦人是她的婆婆。
「東家、東家,您還好吧?」看著東家久久不語,伙計有點慌。
「我沒事。」推著輪椅,她從櫃台後面轉了出來。
陸老夫人看著姜凌波的一舉一動,越看越心驚肉跳,沒錯,雖然氣質上好像變了個人,腿也癱了,但是那五官、那眉眼,活月兌月兌就是敬兒先頭那個媳婦。
姜凌波迎視陸老夫人如刀鋒般的目光,這位老夫人是如何尋到這里來的?這是想來做什麼呢?
「這位老夫人,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姜凌波笑著推著輪椅出來道。「可是需要我替您介紹館子里的新菜色?」
「你這里可有後院?我們去別處說。」
姜凌波感覺這位老夫人正用刀子似的眼光想將她層層剔開,似乎想看清她所有的一切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