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攜手走出珠寶店大門,鬼使神差的和一對要走進來挑珠寶的新人踫上。
暗閑庭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地方再見到管萌萌。
她是錯愕的,但也只是瞬間,就和牽著她的手不放的男人經過了他和女伴身邊,神情始終恬然。
「萌萌……」他沒有管住自己的聲音,以前熟悉到生膩的名字就那樣月兌口而出。
既然人家都叫了,管萌萌只好停下步伐。
「萌萌。」傅閑庭離開女伴,走了過來。
「你好,好久不見。」還是她記憶中的傅閑庭,西裝革履,油光發亮,還是貴族公子般的樣子,但眉眼間似乎有股褪不去的疲倦。
「你好嗎?」這一問純屬多余,她的氣色紅潤,像一朵開到極致的花,帶著芬芳,還有鮮妍的姿態,令人想不多看她一眼都不行。
「很好。」她真心誠意的說。
「你……來挑戒指?」他試探的問。
「嗯。」
他的胸腔里有什麼忽然碎裂了,好像這才發現英曇的存在。
他不得不多看了站在她身邊的男人兩眼。
暗閑庭發現,這男人渾身挾帶著非常強烈的威脅感,然而面對管萌萌,卻收斂得一滴不剩,當他發現自己審視的眼光,也只淡淡的投過來一瞥,叫人完全猜不透心思,那種埋得太深卻強大到叫人退避三舍的存在感,讓人不敢輕易的摟其鋒。
然後他的眼光慢慢落到兩人十指交扣的手上。
以他對管萌萌的認知,她不是容易就認定一個人的個性,他酸澀的明白,她找到她的幸福了。
他曾經以為給她幸福,只是慢慢的扼殺著她的生活圈子,他給過她什麼?除了安定的生活和優渥的經濟條件,還有母親、家人,永無休止的無理取鬧,他真的心虛了。
自從和她離婚後,他的事業逐漸出現問題,資金漏洞,財務吃緊,股東撤資,業務瓶頸,他焦頭爛額,父親留下來的家業幾乎要瓦解。
現在為了解決最大的資金問題,他要拿自己的二度婚姻來當籌碼,娶一個驕縱的千金小姐,他迫切需要女方挹注資金替他解除燃眉之危。
現在的他再也給不了她什麼。
此時,距離傅閑庭不遠的女伴開始不耐煩的跺腳,細跟的高跟鞋敲在聚晶微粉拋光石英磚上,在寧靜到幾乎無聲的空間里,所制造出來的聲響是很驚人的。
暗閑庭滿眼不耐煩的瞅了那女子一眼,他這時候才想起管萌萌的好,只是,已經太遲。
「萌萌,我們還可以當朋友吧?」他的聲音里有著急切。
「不了,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見到前夫,管萌萌無悲無喜。
「我以為不當夫妻也可以當朋友的。」
「離開你,我找到自己,謝謝。」傅閑庭是聰明的,她雖然是點到為止,但相信他听得懂。
或許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太過容易得到的東西總是不知道要珍惜,等到失去,才知道它的珍貴和難得。
的確,傅閑庭臉勃然變色了。
婚姻禁不起試探,但他做了。
祝你幸福難以啟齒。
他只能瞠著復雜難解的眼神目送管萌萌和英曇離開他的視線和生命。
回家的路上英曇一語不發。
「你怎麼啦?臉繃成這樣。」太熟悉他在想事情的時候那糾結的眉毛是什麼樣子了,不趕緊問清楚,這男人,會使小性子的。
「你的心里還有他嗎?」
「傅閑庭嗎?怎麼可能。」
「那恨他嗎?」
「沒關系了,費那功夫恨他干麼?」她對他已經終身免疫。
「你跟他講那麼多話,不是舍不得嗎?」這不是醋桶,根本醋缸子了。
避萌萌又好氣又好笑。「你哪只眼楮看到我舍不得了?」
「那你要補償我心里不舒服的感覺。」
嘩,這麼抽象的東西怎麼補償。
他很不客氣的指著自己的唇,嘟起來。
原來是索吻。「不行,你在開車,我可不想你開上安全島。」
「你的意思是回家後會給我更刺激,更熱烈的吻?」吻著吻著,接下去滾床單嗎?
「我可沒說……欸……你這是干什麼?」她忽然一個重心不穩。
「坐好,我們馬上到家了。」把車子加速到時速到一百二十。
避萌萌的臉爆紅得像一鍋麻辣鍋。
她哪能體會英曇渴望她多年,一旦解放,就變成吃重咸一族的心酸;
所以,很自然的,英曇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抱起他最想吃的「食物」開門,入房,上床,拆卸入月復。
***
熱戀中,情意濃稠的男女婚也求了,鑽戒也買了,不過但是好像似乎……漏掉了一個什麼很重要的步驟。
沒錯,想把人家的女兒帶回家,無論怎樣都要經過家長那一關吧?
可那個巴不得馬上把她拖進禮堂的人去了美國,要兩個星期才會回來。
十四天,是他縮節一切行程,最後歸納出來的時間。
他非走不可,尹的奪命連環Call直逼奸臣秦檜的十二道金牌,美術書法展開幕在即,多少名門貴婦,多少收藏家等著要見他,他這主人要不現身,就沒戲唱了。
美國有尹坐鎮,她幫不上忙,去了,也搞不好只會幫倒忙,她選擇乖乖的在家和黑珍珠作伴,等英曇回來。
她照常打掃工作室,照常上語文課,照常帶黑珍珠去溜達,陪它玩,照常接電話。
文藝圈很小,英曇現身台北的消息早就傳遍,只是他很少見人,因為一貫的低調,許多人對他的面貌不熟悉,但身為接線生的她還是會常接到同行的藝術家、監賞家,或是畫廊、有影響力的藝文學者、名流的電話。
這些人無非要約吃飯,請他參加宴會、展覽,也有不少不知道從哪打听來的消息,得知英曇還單身,竟要給他介紹女朋友……換言之,也就是相親。
她常常覺得,現在的傳媒真的無孔不入,其實應該說台灣太小,名人沒有隱私權,不過這也算有得有失吧。
她把這些都詳細記載在簿子里,等英曇回來,讓他自己去決定要見誰,不見誰,吃不吃相親飯……
這些天里,兩人每天固定一通越洋電話,她這邊是晚上,他那邊是清晨,常常一個人打著剛醒來的哈欠,一個睡眼蒙朧,但是只要話匣子打開,就有說不完的話,也許也沒聊什麼特別的,就只是「你吃飯了嗎」又或者「你在做什麼」。也總會有一個人把自己今天踫到什麼人,遇到什麼事,鉅細靡遺的說給對方听,有時候說到沒話了,管萌萌會說「掛電話吧」,英曇卻不想放過她,「要不你唱歌給我听」。
這一來一往,經常就是好幾個小時。
但是,英曇最常在電話里叨念的是「我好後悔沒把你帶來,我好久沒甜品吃了」,他想極了她。
這家伙!念念不忘的就這個!
「你一定要等我回家。」
「一定。」
這兩句也是他們在電話里一定會說的。
避萌萌有時候想著想著,她和英曇要結婚了,還是覺得不實在。對她來說,人生的起伏高低,都沒有草稿可以打的。
他還說等他回來,要去向管爸管媽提親,只要兩老答應,他會給她一個永生難忘的婚禮。
婚禮她不希奇,但是想到能和英曇廝守一起,在幸福藍圖里,有他、有她,這樣就足夠了。
自從英曇去了美國,管萌萌每天都會在自己的行事歷畫一條杠,劃著劃著,橫杠越來越多,她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燦爛,他就快回國了。
這天,她接到管璇電話。
幾句話後,本來帶笑的臉不見了,「……我知道了,我搭最快的車回去,你不用擔心我……我知道在哪里……」
幣掉電話,她沉著臉,什麼都沒收拾,抓起包包,倒了飼料,踏出門,在門口喊來正在院子里翻著肚皮曬太陽的黑珍珠,摩挲它的大頭顱,「我要出去,你好好看家知道嗎?」
「汪!」
避萌萌很快的離開,叫了計程車,直奔火車站。
避爸摔傷了。
因為從高處跌下去的那個剎那頭部先著地,所以送到醫院的時候,人是昏迷的。
避萌萌趕到醫院的時候,只見管媽、管璇和好幾個紙寮的老師傅都在候診室外,每個人都是憂心忡忡。
「媽,管璇……情況怎樣?醫生怎麼說?嚴重嗎?要不要緊?」她還來不及喘口氣,就連珠炮的抓著管璇問。
「初步診斷,醫生說有些皮外傷和骨折,現在正在做進一步的檢查。」
「吉人自有天相,爸不會有事的。」她反過來安慰弟弟,一開始就表現了身為長姊的堅強。
看見管萌萌出現,不知道為什麼管璇一顆吊在半空的心就好像有了著落,漸漸歸位了。
他想起當年家里瀕臨破產時的狀況,那時候的管萌萌也是這樣,即使兵荒馬亂,爸媽都沒有了主意,她也只是堅強的說︰「只要我們齊心合力,一定能度過難關的。」
「是啊。」不管是樂觀還是自我安慰,總比一開始就哭哭啼啼的好。他也相信老爸不會有問題的。
「你讓師傅們回去吧,叫他們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她對著那幾個熟面孔的老師傅點了點頭,吩咐管璇。
他點頭,很快照她的話去做,管萌萌這才走到管媽身邊坐下,「媽。」
避媽紅著眼圈,腫著眼皮,看她的樣子是已經狠狠的哭了一場了。
這也難怪,父母的感情一向很好,做了一輩子夫妻,突然發生這種事,怎麼可能不憂傷擔心。
她圈住避媽的肩膀,只是這樣抱著母親,什麼都沒說。
「萌萌……你爸……」管媽又哽咽了。
「媽,你哭成這樣,等一下老爸醒來你這些眼淚可就白流了。」
「你這孩子……」
他們等了又等,總算等到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
避爸人清醒了,頭顱有部分瘀血,但不影響腦部運作,所以還不到動刀的情況,讓瘀血自己慢慢吸收就好了,但畢竟是有點年紀了,禁不起摔,除了小腿骨折,其他骨骼也都有裂痕,至少要臥床休息兩個月。
听見這消息,三個人總算放下一直懸掛的心。
避爸住院期間,管璇得顧著紙寮走不開,所以三個人協商,他負責晚上的看護,白天則是由管萌萌和管媽輪著來。
說是輪著來,管萌萌也不忍心管媽在醫院和家里來回奔波,她很自然的擔負起了大部分的照料工作。
照顧病人事情多又雜,偶爾偷空就想打盹,這忙來忙去,有時候會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這天,替管爸擦過手腳,管萌萌昏沉沉的趴在床沿就睡著了,蒙朧中,覺得病房里卷進了一陣風,感覺有人瞪著她看,然後就覺得身體一暖,好像有人在她身上蓋了衣服似的。
是誰來了?管璇還是媽?
眼皮睜不開,既然有人來,她也就放下心的睡著了。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躺在沙發床上的,全身裹得緊緊的。
本來嗡嗡翁的低聲講話聲因為她的清醒終止了。
「——英曇。」她揉眼。
她在作夢嗎?夢見了英曇?
最後的瞌睡蟲被她揉光了,她終于確定不是夢。
他看起來風塵僕僕的樣子,穿著長外套坐在床邊和管爸說話,一見她從沙發床起來,就踱了過來。
「你回來了?」掀了薄毯就要下來。「什麼時候到的……怎麼知道我在這?」
他看著她,看她的發,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切一切貪心的用眼楮吞噬著。「我真想打你一頓。」他嘆氣。
「蛤?」
他伸手觸模她暖暖的頰,「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
打越洋電話,家里沒人,打手機,手機關機狀態,揪著一顆心匆匆往回趕,沒有人接機也就算了,青天霹靂還在後面,回到家,一間空屋子,只有黑珍珠對著他搖尾巴,他心心念念的人到處找不到,差點發狂。
忍著怒意和著急,他拚命的打電話找人,這才知道她回了老家。
呃……她終于遲鈍的想起來,她一直忘記打電話給英曇,說一聲她人在老家。
最慘的是她回來幾天了?
那天回來得匆忙,手機到後來居然就沒電,想到要去充電的時候又被別的事情耽誤,這一來二去,竟然把它給忘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捉住了他的手,他的指尖冰涼。
不見時,不覺得想念,見到了人,才知道有多想。
「你知不知道我差點瘋掉?」因為看不到她,以為她又不見了,不要他了。
她把他的十指包在自己小小的手里,努力想呵暖它,卻一把被英曇抱進了陵里。
他的胸膛是她習慣了的氣味,聞著,感覺著,心里無限的安心。
「咳……有話去外面說,去去去……」管爸看不下去。這兩個孩子的眼里根本只有彼此,那情意藏都藏不住,整個就是兩人世界,他這老頭子根本是一百瓦的電燈泡。
兩人來到醫院的小中庭,秋夜涼風徐徐,白天的煩躁都不見了。
來到人少的花園角落,英曇一把將管萌萌摟入懷里,將她的氣息悉數封入口中,久久不放。
「我的甜點。」他懷念。
兩人靜靜相擁,只是這樣互相取暖著,心窩里也是暖的。
英曇蹭著她的臉頰。「這些天,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也很想你。」
「有多想?」他兩眼發亮,閃爍得像天上的星子。
「這樣……」她抽離英曇的懷抱,用手比了一下寬度。
不滿意。
「要不這樣?」手拉得更寬了。「再不滿意我沒辦法了!」
「滿意、滿意。」英曇再度抱住她。
「我們的事你跟爸說了?」
「什麼事?」他裝蒜。
「沒事。」不說拉倒。
「有啦有啦,說了。」管爸起先是驚訝,看了他半晌,很慎重的告訴他這事要回去和管媽商量。
至于結果,他是保持著樂觀的態度。
「說得不清不楚,你到底是怎麼跟我老爸說的?」有人追根究底了起來,一臉好奇。
「我只是跟管爸說,我在你們家混吃混喝,本來就是他的半個兒子,要是你嫁給我,兒子變女婿——半子啊,女兒沒有變成潑出去的水,又多了個兒子孝順,當然劃得來!」
「你這油嘴滑舌的!」她嬌嗔。
「我對你只有一顆真心。」他嘆息。
她笑得輕甜,伸手握住他的手。
只要她伸手,英曇總會緊緊握住,她想,和這一個男人牽手走下去,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