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上門的媒婆可大有來頭,竟然是元貞公主,隨行的還有駙馬爺和寧國公,這任何一個都得讓徐府上下一百多口人親自出府迎接,更何況元貞公主從來不曾為誰說過媒,也沒和哪家有過往來,這回親自來徐府拜訪,說的是哪家的豪門俊秀甚至皇室貴族的媒啊?
想想嘛,尋常人家請得動這位老祖宗嗎?
讓老夫人跌破眼鏡的是,男方不但籍籍無名,連听都沒听過,沒有功名沒有仕途,搬得上台面的就只是個富商,這是在作踐他們徐府的女兒嗎?
這個無名氏提親的對象是三房嫡女。
斑陽侯府與黃將軍府提親都尚可理解,但是這不知根底的無名螻蟻是向誰借的膽子啊?
要不是因為元貞公主的身分地位擺在那,恐怕就得捱掃帚被轟出門了,更別提徐老夫人有多氣了。
萬要兒見徐老夫人臉色難看,這才想到自己也莽撞了,別人眼中的她的爹可不是高高在上的萬歲萬萬歲,只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一個商人想娶官家女兒,別說徐老夫人會臉色鐵青,換成她,身分差這麼多,她也不會點頭。
都怪她興致勃勃,卻沒想到這一樁,白跑了一趟。
「我看這不能成事,駙馬,爹要是知道我辦砸了他的事,會不會發火啊?早知道就該听你的,這事要從長計議才是。」回府的路上,兩轎相鄰並行,萬要兒坐在自己的轎上,朝駙馬和兒子嘀咕著。
「公主,我覺得,這件婚事還得請泰山大人去見一見皇上。」寧缺早有這個打算。
萬要兒沒把父親交代的事情辦妥,心里像貓抓似的非常不安,「咱們不回公主府了,吩咐轎夫到天帶橋胡同。」她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人,也不征求駙馬和兒子同意,徑自吩咐轎夫改道。
案子倆也了解她的脾氣,連吱一聲都沒有,父子同坐一頂轎子,雖說不能妄論皇室,倒是細聲論起,要是皇上見到他那岳父大人,會不會不認這個親、又或者會不會把岳父當妖孽治了?
「爹,」寧鄴問得有些小心翼翼,「您怎麼看起來好像有些幸災樂禍啊?」
「小表,胡扯些什麼,要是讓你娘听了不踢我下床才怪,爹要是沒地方睡就去找你。」
說是小表,寧鄴都五十好幾了。
「別別別,您還有自己的駙馬府邸啊!」都一大把年紀的夫妻還同床共枕,恩愛逾恆,又不是壞事。
先不提萬要兒在天帶橋胡同有沒有找到萬玄、又說了什麼,倒是在外面跑了一天的徐瓊才剛回到自己院子,喝了口茶就听菲菲把今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菲菲這丫頭有個好處,就是說話從不添油加醋,很能說清楚事情真相。
徐瓊仔細听完,倒也沒說什麼。
她對京郊的大窯場非常滿意,那窯場竟然有十幾個小巨蛋那麼大,那些萬玄招攬來的六七十位師傅,個個都是人才老手,她相信來日開窯之後,窯場日夜吞雲吐霧,必能燒出屬于她徐瓊的遍地繁華。
「四小姐?」菲菲遲疑地又喊了聲,四小姐怎麼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這可是攸關一輩子的終身大事耶。
「這事,小姐心里有主意,就不用你操心了。」幾個大丫鬟里,春娥是唯一見過萬玄,甚至打從他還是自家小姐口中的「小不點」時就有幸見過,在她以為,世界上若是有誰能匹配得上她們家小姐,也就那位萬公子一人了,所以她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插一句嘴,「小姐從外頭回來就听你嘮嘮叨叨的,你這丫頭也不知道讓小姐的耳根子清淨一會兒。」
菲菲吐了吐小舌頭,「四小姐忙了一天,餓了吧?奴婢這便去替您拿來剛做好的酒釀湯圓,熱熱身子。」她半伏了身子就下去了。
徐瓊托著腮沉思。
徐府雖然躋身為京城里數得上號的人家,不過京城寸土寸金,徐府也大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沒有分家,主子、僕役、家奴的吃穿嚼用全靠兩房微薄的俸祿,這些年眼看著孫子們都到了議親的年紀,負擔越發沉重,嫁娶就成了老夫人一塊心病。
愛里要是一口氣談成三樁親事,三個孫女要出閣,單就嫁妝和排場,也夠好面子的老夫人頭疼了。
「小姐,您不擔心老夫人回了萬公子嗎?要是親事不成……」替徐瓊卸妝、換上家常衣服又替她捏腿松肩的春娥也不是真的穩如泰山,說到底,她還是不由自主替小姐操心。
徐瓊輕彈春娥的額頭,「我操什麼心?那是他要去煩惱的事情。」
這種事沒有她能置喙的地方,她總不能只听到樓梯響就迫不及待要沖上前去大聲嚷嚷說自己非萬玄不嫁吧。
面子上不允也不能這麼做,只能說,事情沒有她預料中的順利就是了。
徐瓊閉目養神,享受春娥力道適中的揉捏,不料,顯然對這消息更有心的人掐著她回府的時間來落井下石了。
「姊姊好生樂觀,妹妹可是替你掬一把同情淚呢,低賤如泥的商賈,姊姊那過世的母親也是那般出身,身為女兒的姊姊到底也只能嫁給商人。」徐芳心說著還做作地嘆了口氣道︰「妹妹還以為來給姊姊提親的會是什麼名門大戶、貴族子弟,沒想到上門的是這種低賤的人,實在太好笑了。」
一見進來就劈里啪啦說了一串讓人堵心話的徐芳心,徐瓊的幾個丫頭臉上都是忿忿之色,只盼在她的嘴上縫幾針,叫她閉嘴才好。
幾個灑掃婆子和小丫頭跪在地上慌亂地磕頭,「四小姐,奴婢們攔不住五小姐,請小姐恕罪。」
「沒你們的事,下去吧。」徐瓊揮退她們。
看起來是得換些粗壯結實的僕婦了,否則,阿貓阿狗的想進來就進來,把她這兒當菜市場變,她才沒有耐性一個個應付。
這庶妹每回來都說些不三不四的,是見她這個姊姊不哼不哈的,就當她是軟柿子捏了嗎?這回居然污辱到她母親,看起來不給她一點教訓是不行了。
「徐芳心,你太放肆了。」徐瓊厲聲道。
「我放肆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你又能拿我如何?」徐芳心可得意了,一雙美眸縈瑩生光,卻讓人感到無盡的陰寒。
「春娥,掌嘴。」徐瓊眉毛一豎,隨即下令。
徐芳心退後好幾步,面色猙獰,撒開喉嚨尖叫道︰「誰敢踫我一下,我就讓她不得好死。」
春娥恨不得小姐早點這麼吩咐,揚手就是一個耳光過去,「啪」的一聲脆響,打得徐芳心發懵,她身邊的丫頭也全都傻了。
餅了好一會兒,徐芳心搗著臉尖叫道︰「徐瓊,你竟敢叫人打我,憑什麼?」
「就憑你出言不遜,污辱嫡母。你不過是個庶女,居然當眾羞辱已經過世的嫡母,徐芳心,是你自己討打。」
「你們這些死丫頭全啞了聾了呆了笨了嗎?小姐我被賤人欺負,還死待在那里不會動,我養你們這些飯桶做什麼用?」徐芳心企圖搬救兵。
「你們哪一個敢上前一步,就直接攆出去發賣了。」徐瓊也不跟這些下人客氣,當惡人她不是不會,取決于是不是踩了她的底線。
這一世的母親就是她底線。
荼蘼簌簌發抖地跪了下來,替主子求情,「四小姐,您就饒了五小姐,她只是心直口快,沒有惡意。」
主子就是想不清,胳膊怎麼拗得過大腿,身為庶女,老爺對小姐還不夠好嗎?要什麼有什麼,四小姐的個性又好,小姐卻是一股勁兒地爭強好勝,抓尖要強對她又有什麼好處?身為丫頭的自己都能看清楚的事情,為什麼小姐偏偏看不透?
「不修口德可以說是心直口快,推我落水算是怎麼回事?我不說,你當我懦弱可欺嗎?害人性命,惡性重大,都敢殺人了還不算惡意?蔑視我去世的母親不叫惡意?荼蘼,本小姐的度量沒你的大,再說,本小姐教訓桀騖難馴的庶妹,有何不妥?」她打都打了,還能怎樣?
「四小姐,婢子一時失言,請小姐明鑒。」
徐芳心的一干丫頭僕婦也全都跟著跪了下去。
徐芳心精致的小臉腫得老高,她眼里全是怨毒,咬牙恨聲道︰「徐瓊,我跟你沒完沒了,今天我受到的恥辱,改日一定要十倍討回。」
徐瓊走到她面前,指著她冷冷道︰「我一直謹記我娘告訴過我的話,她要我答應照顧你這個妹妹,不論你多囂張、多僭越,我從未責怪過你,可是你似乎忘了,我是徐家正室嫡妻的唯一嫡女,你可以對我不喜、對我不敬,可是卻不能對我娘放肆,今天這一巴掌就是要提醒你,記住你的身分。」
徐芳心咬牙切齒地看著徐瓊,卻被她洶洶的氣勢鎮住了。
「還有,在徐府,我娘才是主子,洪姨娘和榮氏見了我娘還是要行妾禮,所以,你也不算什麼。」
「徐瓊!」徐芳心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只能恨恨地盯著她。
「荼蘼,扶你家小姐回去。」徐瓊冷冷說道。
荼蘼連忙爬起來扶住徐芳心。
「你們這群廢物。」她隨手狠擰了荼蘼一把,將怒氣完全發泄在丫頭身上。
「杵著做什麼,還不趕緊送我回去?」自從來到京城,她還沒有這麼狼狽、這麼丟臉過,此時已經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荼蘼倒抽了一口氣,神情怨慰卻沒敢出聲,攙扶著徐芳心,垂頭喪氣出了王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徐瓊發作庶妹的事,很快從徐芳心的丫頭嘴里漏出來,傳遍整個徐府。
有人說,徐瓊沒有嫡女風範,和一個庶妹計較,有人批評徐芳心就是個被她爹寵壞的臭丫頭,不是個東西,徐瓊教訓得好。
徐瓊還是一貫不予理會,也勒令丫頭們不許和人爭辯響應,無論自己出面說了什麼,不過是替那些婆子僕婦增添流言碎語的題材,大可不必。
徐芳心一口氣難消,揚起腫脹的臉,一狀告到徐明珠面前。
徐明珠看著二女兒那一邊腫得比肉包還難看的面皮,深覺此風不可長,把徐瓊叫來,劈頭便是一頓告誡。
「爹可以自己去問她,女兒是為了什麼扇她耳光。」徐瓊已經說不出自己對這個爹是什麼感覺了,說他不好,似乎也沒不好到視為陌路的必要;但是說疼愛,自從母親過世之後,她在這個家里其實也可有可無。
「你還有理?」
「您就只听妹妹片面說詞,她顛倒是非、胡說黑白,說是女兒的錯,女兒就有錯,說女兒無理,我就無理,您可曾想過,女兒為什麼不拓別人卻掮她?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您問過嗎?爹,您可知公平二字怎麼書寫?」
徐明珠瞧著眼前咄咄逼人、表情含怒又失望的女兒,他似乎很久沒有這麼仔細端詳過大女兒了,這會兒看了一眼又一眼,在何時她長這麼大了?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一般,這是他以前扛在肩頭去逛街、視若珍寶的掌上明珠嗎?他好像忽略她很久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會這樣?
她問他可知公平二字怎麼寫,她這是在怨他因為前妻走了而忽視了她嗎?
也的確是如此,想想之前抱著有溫度的洪姨娘和懷著他骨肉的榮氏,再想想很久沒有想起的褚氏,有些已成往昔的情懷和愧疚涌上心間,他怔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