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到處蒙塵的房子,她在灶間找到一根幾乎要禿頭的笤帚,先把屋子打掃一遍,把能用的東西收拾出來,不能用的則堆起來,屋外有口小井,她生疏的打水洗刷,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房子總算稍微可以見人。
接著她又洗了水缸,來回兩趟把家里的水缸裝滿水,生在只要打開水龍頭就有源源不絕的水可以用的現代,別說這種耗費體力的挑水活沒做過,她根本沒有想喝一口水,都要從挑水這種事開始的概念。
魚小閑這頭忙得腳不沾地,在家里做著女紅的安娘子卻突然聞到嗆鼻的煙味,她用力嗅了嗅,這煙味怎麼越發嗆鼻了?
待她跑出來一看,只見隔壁冒出滾滾濃煙,她連忙吩咐兒子俊生在家待著,自己便往田家沖了過去。
她沖進濃煙密布的院子,只見魚小閑污黑著一張臉,手忙腳亂的邊咳邊捂著眼楮往外跑,手里還拿著一根胳膊粗的柴火。
「妹子……你這到底是?」這麼大動靜在干啥呀?
她哪里知道魚小閑這個皮囊和肉餡不一樣的穿越女別說燒水,就連最基本的生火都不會。
「嫂子,小妹愚笨,只是想燒點水來解渴……小妹對于這些家務一竅不通,還請嫂子教教我。」看見跑來的安娘子,她嘿嘿的笑了笑,露出白牙。
不懂就是不懂,不趁這機會請教,什麼時候才能自己煮一頓飯來吃?當然還是要以不把房子燒了為前提。
安娘子不待她繼續說,想想也的確是,她這鄰屋原來是個空屋,荒著也沒人去住,十幾天前這對小夫妻搬入以後,還真沒見過屋里的煙囪生過火,鄰居那些碎嘴的婆子和嬸子也會嘀咕這家人難道不吃不喝,不食人間煙火?到底是不是人吶?
議論歸議論,卻因為這家人從不與人打交道,橫豎得不到反應,一陣風頭過去後便失去了興趣。
這妹子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既然有求于她,這又不礙什麼事,性子直爽的安娘子便一口答應。
「不過……你一個人跑出來,你家那口子可無恙?」
魚小閑一驚,返身往里面跑,這時濃煙已經散去,炕床上的田十四依舊一如昏倒時,雷打不動,看樣子連眼皮子都沒掀過。
「沒事、沒事……看起來不像有事的樣子……」看著安娘子似笑非笑的臉,她笑得很尷尬。
家里出事,把夫君扔下自己跑出去,她應該是頭一個。
安娘子也沒道她一聲不是,掏出手絹替魚小閑細細的抹了臉上的灰渣,「去洗把臉吧,都變成小煤炭了。」
魚小閑點頭,去井里打了水,把一張小臉給洗干淨。
這時屋子的煙霧已經散去,安娘子將魚小閑拉到灶間,教她用灶灰洗刷鍋子,又把灶膛塞得滿滿的柴火用火筴抽出來,告訴她用玉米桿子做火引子,架上細小枯樹枝,敲火石點著,或者用稻禾的干睫、玉米葉先點著火,再逐漸添加樹枝。
安娘子天天過來,魚小閑從她的嘴里知道,自己身處在一個她所熟知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听過的白璧皇朝,國都是大都,她們現在所在的村子原來叫連雲村,村中男丁在四年前對西戎一役中被征召為兵丁,這戰爭一打數年,幾個月前雖然有人從鎮上傳回消息,說戰事已經接近尾聲,滕王率領的東營大軍已經將西戎人趕出漠外八百里,不日就能凱旋回歸。
然而,又幾個月過去,戰事忽陷膠著,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許多人家也不知自家的男人、孩子是不是還活著?
戰爭看似離這個小村子很遠,但是又休戚相關。
這村子五十幾戶人家多是老弱婦孺,方圓十里八鄉的人謠傳這村子風水不佳,盡出寡婦,便戲稱這個村子為「寡婦村」,久而久之,大家便忘了原來這村子還有一個很大氣的名字。
安娘子的相公也在這批適齡兵丁里,仗一打四年,這四年里公婆去世了,那年還抱在懷里的孩子,如今都能下地了,她每天望星星、望月亮,卻望不回自己那不知生死、音訊全無的相公。
魚小閑听著雖然替安娘子心酸,卻也對她的堅強心存敬佩,唯一的兒子俊生體弱,孩子養到七歲看起來好像才五歲大,因為是唯一的命根子,安娘子也不讓他出門見人,如珠如寶的顧著,除了照顧孩子,安娘子每日挑水、拾柴、煮食、洗衣,一應雜事都難不倒她,院子前的幾壟地毫不浪費的種了蘿卜、青菜和甘薯,小叔年紀不夠大,女子又種不了莊稼,公婆留下來的十幾畝地就佃給附近的陳家種了小麥和芸薹。
魚小閑深知這些農家活計雖然不能立身,卻是活命的本錢,就算萬事起頭難,她有手有腳,總能過得下去,她還怕了誰不成?
她在安娘子的指點下,去地里刨人家不要的芋頭和荸薺,下河撈螺獅,四月的河邊和山上的野菜瘋長,她把頭巾一綁,隨著安娘子拔野菜去,婆婆丁、雞兒腸、苦菜、蕨菜……尤其蕨菜用鹽腌過,去了鹽分,再放蒜頭下去炒,還頗為鮮美。
安娘子把她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妹妹,從頭教起,不只帶她摘野菜,腌木蘭芽、香椿芽,還教她分辨各種豆、瓜,教她如何用黃豆做醬油,用米團做醋,用糠燒飯省柴火……
日子便這樣過了下來。
田十四足足在床上睡了三天才睜眼。
他慢慢翻身,還得靠著兩只皮包骨的手掌撐著炕床,才能將發冷的身軀和麻木的雙腳固定在地板上。
他還以為自己這一倒下去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身上的毒已經隨著呼吸吐納侵入體內,毒行雖慢,卻因為當初延誤治療,加上墜入贛河,在水中浸泡太久,寒氣加重了身上的玄毒,即便他上岸後日日以殘存的三成內功療傷祛毒,毒素卻已經走至心脈,傷及肺腑和腦子。
這段日子他強行自行祛毒,清早起來便打坐運氣,努力打通身上窒礙難行的經脈,好不容易才有小成卻累到昏睡不醒,如今雖醒來,但氣虛身軟,如同廢人。
忽然有股味道鑽進了鼻子,他聞到一股久違的香氣,那是飯菜香。
這屋里怎麼可能有那種味道?
他的視線溜到傳來香味的四方木桌上,卻和正巧從灶間出來的魚小閑踫個正著,她手里還端著一盤菜。
魚小閑沒想到這個一睡三天,每天她睡前不忘探一探他還有沒有呼吸,要是還有氣息,她才會安心就寢的便宜老公會在這時候醒過來。
能醒就是好事。
她把菜放在桌上,轉頭去招呼他,「十四郎,你醒來的正好,吃飯了!」知道他不能言語,她也不等他響應,轉身去灶間打水。
她沒能看到田十四臉上精彩絕倫的表情,十四郎……她這是真把自己當成他的妻子了?
魚小閑掀開灶上的大鍋,鍋里因為灶下的余溫,水還是熱的,她用水瓢舀水進臉盆,找了塊棉布巾子,然後把臉盆捧到田十四跟前。
「吃飯前,先擦擦手臉吧。」他不知道有多久沒洗澡了,不只全身酸臭,衣衫襤褸,頭發也是一條條的,要是往路邊一站,腳邊再擱著破碗,肯定被當成叫化子看待。
叫她對著這樣的人一起吃飯,她沒胃口。
見他彎不下腰,連擰巾子的力氣也看似沒有,他這身子看起來比她想象中還要不好,到底是生了什麼病呢?就算手里的錢只有那麼一點,也得分出一些找郎中來瞧瞧。
總之他是沒辦法自己打理了,她只得伺候他了。
魚小閑把臉盆放在架子上,擰了巾子,熱熱的便往田十四的臉上招呼去,他一怔,五指不知不覺握成了拳頭,那姿勢宛如魚小閑只要有個異動,他便會出手一般。
但是那暖熱從他的臉滲進了四肢,身子生出了暖洋洋的感覺,魚小閑重復沾水、擰吧,甚至把他的脖子、十指都擦拭了個干淨,為此足足換了兩趟水。
他全身頓時舒暢了起來,拳頭莫名的松了開來。
魚小閑把髒水端到外面倒掉,自己又去洗過手,回到房間,把飯桌上的三個菜和陶盆里的地瓜粥全搬到炕床上。
她給田十四舀了一大碗的地瓜粥,挾了涼拌的小黃瓜、水煮地瓜葉,加上她為自己炖的蛋羹,「能自己吃嗎?」她在碗里放上勺子,遞到他面前。
田十四輕輕的點了頭。
他好幾日不曾進食,聞著這些家常菜香,簡直餓得前胸貼後背。
瞅著他舉都舉不起來的胳膊,不是魚小閑不信他,而是這些飯菜都是她辛苦張羅出來的,要是撒了,豈不浪費她辛苦用古灶台煮出來的飯菜。
她想念瓦斯爐、電子鍋的方便,但那些日子已經一去不回頭,她又沒有哆啦A夢的任意門,想也是白想。
經過這些日子,她總算知道什麼叫一飯一食來之不易,在這山多田少,土壤貧瘠的農村里,想穿一件衣服,吃一口飯,都得自己來。
像她和田十四這種缺乏長輩扶持,半點家底也無的人,想過日子,一根針線和菜葉子都不能浪費,才能勉強換來兩餐溫飽。
這是前世的她完全無法想象,也想象不到的。
上輩子,爺爺不嬌寵她,他總說女孩子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多學一項技能,在沒有別人可以靠的時候,也不會輕易被難倒。因此當初爺爺病中飲食全由她服侍,她還和跟了爺爺一輩子的老廚子下苦功學過,即便無心當什麼名廚,家常菜色和藥膳尚且難不倒她。
所以她能模索著在灶上煮一頓吃食,衷心感謝安娘子的教導和智慧睿智的爺爺。
「你還虛弱著,我喂你。」
這男人自尊心強得很,她雖願意屈就,他的表情可沒什麼喜色。
魚小閑拿起勺子,「小夫妻」倆對面而坐,一語不發,一個喂,一個負責張口,埋頭吃了半會兒,魚小閑將盤子里最後一勺蛋羹舀到田十四已經吃了第三碗的大碗里,見他臉上略見神采,露出心滿意足、一副吃飽的樣子,這才把陶盆里剩下的粥給刮干淨,勉強湊成一碗,慢慢把盤里所剩無幾的菜葉子吃光。
魚小閑收拾了兩人的碗筷,起身去灶間,很快田十四就听見灶間傳來舀水刷碗的聲音,心里輕輕一動,偏頭打量,眼里一時冷,一時暖,只見灶間極是整齊,水缸有水,柴火放置得整整齊齊,桶中有米,盆中有菜,房梁上居然吊著隱約可以看見雞蛋的竹籃子。
再回來看看堂屋,早先的灰塵蜘蛛網早不見了,連木框窗欞都擦得干淨明亮,窗紙都是新貼的,甚至破了洞的屋頂,似乎也已經補好了,他支起身體,搖搖晃晃的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看著魚小閑忙碌的身影,忽然怔楞了起來。
她是著實把他當成家人了嗎?這種有心思會過日子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