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一開,探出安箏的小臉,「魚姨,我去!」
「箏哥兒,你怎麼過來了?」
九歲的安箏面皮白淨,五官清秀,今年虛歲有十,他不像一般的黃口小兒趕雞攆狗的瘋玩,年紀雖小卻成熟穩重,心里大抵是知道嫂子持家不易,不論是在田地里忙碌,還是喂雞養鴨,他總帶著小他兩歲的俊生,有時還會假借帶佷子出來玩給安娘子送水喝。
鄉村孩子難得有正經的零食吃,他和俊生見到安娘子出門回來居然給他們帶了甜食,簡直喜出望外,一邊吃,一邊听說是魚小閑買的,便自告奮勇過來向她道謝。
「我可以和大夫去鎮上拿藥。」
「你識路嗎?」
安箏不禁露出靦腆的笑容,這一笑,頰邊露出一個小小的渦兒,「我去學堂時,每天都必須從那岔路上經過。」
「那就麻煩你了。」她掏出僅剩的一兩銀子交給安箏。
「給太多了,藥帖子一包六十文,拿三副藥吃看看,出診費五十文,去掉零頭,小娘子給老朽兩百文錢就是了,別讓孩子帶那麼多錢在路上走,危險。」真是個不會過日子的小娘子,大手大腳的,讓他頗不以為然。
魚小閑搔搔頭,有那麼些不好意思,不是她大方,是手上就那麼塊碎銀,不找開來,還真沒辦法使。
安箏悟性高,很快反應過來。「算術夫子教過我的,我知道要找多少銅板回來。」
魚小閑滿意的點頭,孺子可教也,這孩子是個聰慧可教的,她一邊向老郎中道謝,「多謝大夫教我!我會謹記在心,多謝您跑這一趟!」
這老郎中是個心善之人,見她家困窘,掐頭去尾,去掉零頭,可這一來不就沒賺頭了?
「這是我分內之事,別怪老朽多嘴一句,小娘子如果可以,還是盡早往縣城去找更高明的郎中,令夫婿的病才能及早復原。」老郎中胸襟開闊,毫不忌諱自己醫術不精,反要她速速另聘高明。
于是魚小閑再度向老郎中道謝,之後他帶著安箏走了。
她回頭看了眼平躺在炕上的田十四,不料對上的卻是他睜著的眼楮,他長長的眉毛看起來有些倔強,沉著的眼楮似能洞悉一切,卻又有幾分讓人看不透的威儀。
「醒了?要我扶你起來嗎?」她看他,他也看她,不知道為什麼,魚小閑好像做不到面不改色,只能揣摩他心意的問了句。
他也不客氣的點頭,一副就等她過來扶的樣子。
她輕易的把田十四扶起讓他坐穩,眼楮帶笑,卻不說話直直的瞪著他看。
他被魚小閑瞪得心里發毛,拉起她的手,寫著,「怎麼回事?」
「我在等你跟我道謝啊。」
這男人會不會是把她對他的服侍都當成了理所當然,她為他做了那麼多,卻從來沒听過一個謝字從他嘴里出來。
這樣的男人不能慣,男人是要教的,磨一磨,才會好用。
這時代的女子把丈夫當成天,可以任勞任怨、任打任罵,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如此,也許等她真的愛上某個男人的時候,她可以替他做任何事情,但這「室友」,他還沒這權力。
她也不是真的缺他一聲謝,就是看不慣他這麼理所當然的樣子!
田十四眯起眼,咬牙切齒,這是質疑他的教養嗎?
魚小閑幾乎要听到他的磨牙聲了,但是她愉快的很,「沒有人有義務要幫你做事的,就算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內人,我仍然應該得到你的敬意。」
田十四盯著她,說她膽大妄為一點也沒錯,可明面上又讓人挑不出錯處。
的確,她一日兩餐在灶前忙碌,給他做飯,供著他吃穿;他每次睜眼,就可以看見院子外扯的兩根繩索,上面晾著他的衣物,風一起,起起伏伏的隨風飄蕩,而她趁著谷雨前後種下的瓜豆也冒出綠油油的芽,感覺充滿了生命力。
如果兩人可以繼續這樣過下去……想到這里,他居然不反對……
他靜了半晌,手勁用了力的在她手上寫下,「謝謝。」
魚小閑才不管田十四心里有沒有什麼OS,總之她滿意了。
就這樣?見她瞬間露出滿意的笑,田十四心里有些不懂。
的確,魚小閑要的就只有這樣。
她的觀念里,女人從來不是男人的附屬,你要我做事,可以,但事成你得向我道謝,無論朋友也好,上司下屬也罷,這便是你來我往的人際禮節。
為他做了那麼多她要一個謝字,不過分吧!
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找回場子,「給我一杯水。」
「是,老爺。」睚皆必報的小人!
她倒了水,把茶杯塞進他手里,「方才大夫的話你都听見了?」
她見剛才他睜眼的剎那,那眼神澄澈得很,不像剛醒過來的人。
他瞥了她一眼,把滿當當的水一口氣喝光。
魚小閑當他這反應是從頭到尾都听清楚了,「你這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拉起她的手心,寫著,「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吧。」她也不嗦,只是他的指尖在她的手心里描繪著字型,有些發癢。
田十四目光微深,「被仇家所害。」
「與人結仇,對方的背後勢力強不強?你看起來又不像爭強好斗的人,莫非是為了女人?銀子?還是義氣之爭?哼哼,男人打架為的不就這幾樣?算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這傷得看什麼大夫?方才那老郎中說他治不好,還是你有別的想法?」
她說話簡直像竹筒倒豆兒似的,螺絲也沒吃一個,讓田十四直覺有些反應不過來。
「對方被我所殺,我和他雙雙跌入贛河,才會變成現下這模樣。」
「要我去縣城請郎中嗎?」打打殺殺,他不會是武俠小說里寫的那種江湖中人吧?
「這毒我能自己治。」只要給他安靜的地方與時間。
只有武功恢復才能改變現狀,其實隨著每日不間斷的調息養氣,他已經能感覺得到內力逐漸滲入四肢百骸,身體一天比一天舒暢。
「好吧,不過既然花了錢,拿回來的藥你還是得吃。」
她眼楮清亮,樣子格外明麗,看著他的柔軟神情像舒展在清澈水中的春茶,感覺清香四溢。
但是,慢著!她難道不知道是藥三分毒,他不需要!
見他一副不情願,她低聲威脅,「一包六十文,可貴得很!」肉痛啊!這可要多久才能賺回來?
想到她上一世雖然不是什麼金枝玉葉,至少沒愁過吃穿,想不到來到這里……她心里悄悄的向上帝豎起了中指!
莊稼人一天只吃早晚兩頓飯。
家里要是有爺們、男娃還是老人,中午才再加上一頓。
這一頓還是為了家里的勞動力能有力氣干活,至于男娃,是傳宗接代的盼頭,餓了誰也不能餓了他,老人家嘛,白璧皇朝自從建國便崇尚孝道,不給老人家吃喝,這可不是光著脊梁骨等別人戳嗎?
一般來說,女人是沒有午飯的。
魚小閑可不管這些,吃飯皇帝大,她就是要吃三頓飯,她是家里的勞力,她不吃飽,想法子掙錢,她家男人吃什麼?
她很快張羅起午飯,從市集回來本來就晚了,又被老郎中這一耽誤,不知不覺晌午都過了,早上那糖餅早不知道消化到哪去,這會兒餓過頭反倒沒感覺了。
她也不理田十四,挑好菜、把鍋子洗淨,在灶上忙活開來。
食材有限,調味料也少得可憐,她最後決定把剩下不多的野菜燒成湯,然後用粗糧粉搓成團子,和著野菜湯一起煮熟,這叫野菜糊糊,美味又管飽。
她想起田十四那骨瘦如柴的身體,不自覺地從籃子里拿了兩個蛋,鍋里放上素油,煎了兩只荷包蛋。
「還要我喂飯嗎?」她把缺了角的大碗往田十四面前一放,里面兩顆蛋滑女敕滑女敕的相依偎。
「我自己來。」那味兒馬上吸引了他。
這些日子以來,他好像越來越不能忍餓了。
不過,這兩個荷包蛋都是他的嗎?她知道他喜歡吃半熟的蛋?
他心里生出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虛榮勁,兩個沁出蛋黃的荷包蛋,只有他有。只是他曾幾何時變得這麼幼稚了,以前不屑一顧的粗俗雞蛋居然就能討得了他的歡心?
不,「她」沒有出現之前,別說一天兩頓飯沒著落,好幾天經常都是饑腸轆轆的,那時的自己想著離死不遠,多一頓少一頓,又有什麼差別,可自從「她」出現後,連肚皮都知道要求生了。
魚小閑也拿起筷子開吃。
她的吃相文文靜靜,田十四竟然覺得有些賞心悅目。
吃過飯,她拾掇了一切,照例又用茶枝給他泡了杯茶,然後拿起買回來的工具,出去收拾她那些拖回來的粗木棍子。
田十四在房子里呆坐了一會兒,喝了茶,感覺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回到炕上,倒頭睡了個午覺,再度醒來後,透過院門,就瞧見魚小閑的側臉和不住做事的雙臂。
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豬晚,一個人把里里外外的活都攬去做,太辛苦了。
若一般男子這麼工作一下午,胳膊估計都不像自己的了,照她那樣繼續下去,肯定是累得不得了,但他又不能干活,都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曾幾何時,他田十四墮落到要一個女子來養他?
他太陽穴上的青筋迸了出來,五指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