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豹爪撕裂的背火辣辣地痛著,不只有背,項穹蒼感覺到胸部的肋骨斷了,從天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氣力幾近枯竭,但是他不能倒,不能!
穿過三進天井,失血過多的身體開始搖搖欲墜,眼冒金星,視線開始模糊,伸出的腳一個顛躓差點摔跤,昏眩不已的他情急下搭上了某樣事物。
「啊!」肩膀被突如其來的手掌一把握住,來喜兒驚駭莫名。
一張風骨神秀的臉俯視著她,那臉布滿大大小小的汗珠,眼神已經略微渙散,然而,他灼熱的手持續壓榨她細小的肩膀,掌心里蓄滿全身的重量,彷佛要垮的大樹。
來喜兒看著那張她連做夢都會夢到的臉,怔了一怔,啪的,狠狠地刮了自己一個巴掌,「相……公……我在做夢嗎……」
狂喜還沒能燃燒她的臉頰,項穹蒼鷹似的手已抓痛了她。「送我回主屋,不管你是誰,快!」
他已無法克制渾沌的意志,全身血液迅速地流失,也無暇理會手里抓到的是誰,可是朦朧間依稀听得出來她的京城話不是很地道,還帶著些口音,听起來有神特別的味道。
他心里閃過些什麼,只是月復內劇痛,一時讓他抓不著頭緒。
來喜兒被他手下的力道掐痛,整只膀子像要廢掉,可是,她立刻發現項穹蒼渾身浴血,那腥味撲鼻,他……是怎麼忍的?
「你的寢房……我馬上送你過去。」她顫著聲,得狠狠咬住自己唇才不至于發抖得太過厲害。
她的手太短,就算整個環過去也只能勉強夠到項穹蒼的腰,何況他一個大男人,別說一半的重量壓得她快要倒地,就算軟垂下去的膀子也夠她瞧的了。
主屋在哪?她得把他弄到哪去?平常來來去去的人都上哪去了,緊要關頭一個人影也沒有。
要把這麼大個男人往背上扛可以嗎?可以,以前她也這麼做過。
她一寸一寸地挪動身軀,讓他全身的重量往自己身上移,咬緊牙根死死地頂住,然後龜速地移動。
「喜……兒。」項穹蒼像是察覺了什麼,囈語地喊。
來喜兒一震,喜悅灌進干枯荒涼很久的心田,他他他……他認出自己來了嗎?可是沒能容她分心,項穹蒼的身子不住地往下滑。
「爺!」
簡直是久旱逢甘露的聲音,匆匆趕來的大慶在喜兒也一起摔倒之前趕到。
大慶原本是遠遠跟著項穹蒼的,誰知竟在半路被其他院子的主子攔住,探听爺的消息,等他好不容易擺月兌掉那些女人追上爺時,就看見他站得搖搖欲墜,嚇得他魂飛魄散,立刻奔至爺身邊扶住他。
「這位大哥,麻煩你帶路,我家相……不,他的寢房在哪?」
大慶把眼珠轉個方向,終于看見被他家主子壓著的小小身軀,他疑惑地瞅了眼這面生又灰頭土臉的姑娘,可也沒時間給他細想,「你是誰,誰讓你到這里來的?」
一滴汗或者更多滴進她的眼楮里,她連眨也不眨。「奴婢是廚房的人,幫麻叔跑腿辦事的灶婢。」
大慶瞟了她一眼,難怪那麼髒,一臉一身的塘灰。
他攙起項穹蒼另外一只胳臂,本來是于禮不合的,不過……
「撐住,跟我走!」
「不叫人來嗎?」她艱難地偏過頭。
「什麼人,眼下就你跟我!」他眼中隱約有些狠色。
「那听我喊數兒,我喊一抬左腳,二抬右腳,這位爺跟著我……奴婢走,可以嗎?」
大慶訝異她的主張,這麼多想法不是一個奴婢該有的吧,不過男人跟女子的步伐本來就很難一致,她能臨時想出這法子,經試驗後發現……還不賴。
兩人分工合作把項穹蒼弄進主屋,才把他放下,鳳棲、項四方也已經火速把老大夫從醫館帶來,三人正跨入門坎。
那麼多的人在項穹蒼面前忙乎,把來喜兒擠到一邊去。這時大慶來到她身旁。
「雖然你只是個下人,可是記住,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可以說出去,要讓我大慶在外面听到什麼不該听的,我唯你是問。」
她點頭,目光卻越過許多人,想尋找項穹蒼的任何一片肌膚。
「你走,這里沒你的事了。」大慶驅趕她。
「他……」要她走,來喜兒百般不願意。
「什麼他他他的,一點規矩都不懂,王爺是可以讓你這樣叫的嗎?」
「王爺?」
正靖王爺,王府的主子?
「連自己伺候的主子的名諱都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嬤嬤把你教出來的?」
她心慌意亂,她真的不知道。
或許剛才在匆促之下,她認錯了人。她低下頭不敢再看,可守在床邊的項四方卻稀奇古怪地盯著她瞧。
她走上前向各位爺福了個身,打算告退避開,手腕卻被人一把握住。
「不……要……走。」
項穹蒼意識模糊不清,空茫的眼底蔭出一絲清明,可一張嘴,立刻噴出一道血泉來。
他這一激動,讓好不容易診過脈的大夫又得重來一遍,「姑娘,你先不要走,委屈你先讓王爺安下心來可好?」
來喜兒瞅著躺在床榻上的項穹蒼,他黑色的眸瞳里有著激昂的感情,可是她也感覺得到他並不是真的看得見自己。
那他是用什麼心情攔著不肯讓她走?或許只是一時的錯覺也說不定……
大慶替她搬來一把凳子,她就這樣讓半昏迷的項穹蒼握著手,不言不語。
大慶看著這灶婢粗糙的手,難道他們家王爺已經痛得分不清楚柔荑般潤滑的小手跟操持勞務的手觸感有多麼不一樣嗎?
這邊想的是這回事,老大夫一看項穹蒼安靜下來馬上以最快的動作點穴推拿施針先止了血再說。
項四方眼眨也不眨地把來喜兒翻來覆去地看著,摩挲著下巴後對著鳳棲招招手,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項穹蒼的寢房。
直到離開寢房有段距離,鳳棲打開羽綸扇子扇了扇,止了步子。
「有什麼話不能當著王爺的面說,非要避開人?」
「俺覺得那丫頭……姑娘眼熟。」
「怎麼個熟法?」四方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他說眼熟肯定見過這個人,在這步步為營的王府里到處布滿眼線,豈能不小心?
「我接王爺回府的時候,王爺要我在破屋子的田埂邊等著,後來有個女子出來,她的模樣跟里面那姑娘有幾分相似。」
都兩年前的事情了,更何況後來那村子淹了大水,早就不見活口,有可能死掉的人又活回來嗎?
「只憑猜測說不得準,不過那年黃河發大水,消息一傳來,王爺快馬加鞭地連夜趕回去,途中還累死了三匹駿馬,回來後大病一場,差點沒命,這事我還有印象。」
誰沒印象?
因為從那件事情以後,他們家王爺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開始不擇手段地鏟除異己,手段雷厲風行,只要有能讓皇上注意到他的事,就算拼了命他都去做。
哼,皇宮要是干淨的,那些污穢的勾心斗角,爭得你死我活的兄弟鬩牆又是打哪來的?
王爺從不在乎會不會弄髒自己的手,名聲會不會臭。
就像這回那位大老爺開了金口說沒見過天山雪豹,爺就去埋伏在雪豹出沒的地點,一等半個月,把那只皇上可能只看上一眼就再沒興趣的豹子抓回來,孺慕親情是人的天性,可這般拼了命不要的,該怎麼說他?
「你鬼點子多,你說怎麼辦?如果那姑娘真的是爺的夫人,那不就是王妃了?」
「不管她的真實身份是誰,總之,先盯著她,然後等爺醒了再說。」
看著大夫還沒出來的那扇雕花門,兩人都蹙緊了眉頭。
血止住了,傷口也讓大夫一針一針地給縫了。他一身血污讓人驚心動魄。
大夫原先為難地看著已瀕臨昏迷,卻死攢著來喜兒手不放的項穹蒼發愁,最後只得讓大慶拿剪子直接絞了衣服,清創上藥,再以飛快的手法處理好所有的傷處。
「藥內用外敷,明天我再來看情況,要隨時注意王爺會有發燒的情況,另外,藥方上有幾味藥比較特殊,麻煩派個人跟我去鋪子抓。」
大慶看著動彈不得的來喜兒,「我跟您去。」
他們不是什麼富裕的王府,藥庫里沒有任何珍貴的藥材,就算王爺生病也得隨著去抓藥。
瞅了眼眼底蓄淚,卻始終沒有落下的來喜兒,大慶決定信任她一回,爺受傷的事能少一個知道是一個,雖然他暫時也模不清她的來路,但既然是廚房的人,不在那團爭風吃醋的圈圈里,先把爺交給她照顧,反正還有兩位爺守在外頭,沒什麼好怕的。
吃下定心丸,大慶跟著大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