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坊巷下轎後,晁無瑾便一路直行,景盛帝京天都,時已入秋,宮內紫薇樹葉鋪滿地。
飛檐碧瓦,殿宇巍峨,然而他卻一點玩賞的心也無,只跟著引領的公公直入禁中。
渫央殿外金鐘鳴響,鐘聲如水波四方漾開,帶著余音。
晁無瑾一身朝服立在殿外,待宮人進去稟報。
「陛下已不早朝,正在更衣,請無瑾大人稍候,小的再去給大人探探。」
「有勞公公了。」
片刻後,晁無瑾緩步進了正殿。「微臣叩見陛下。」他單膝著地的說。
「不用多禮,起來說話吧。」殿前上座傳來威嚴的男聲。
「謝皇上。」他起身,退到一旁。
景盛帝喚來宮人。「上茶,給無瑾大人賜座。」
爆人依言上茶,搬了座椅來。
晁無瑾入座後,最盛帝也不說話,好像把他召來就只是為了相對品茶而已。
「陛下?」
皇帝一邊喝茶,一邊把案上的整疊折子朝晁無瑾那推了推。
晁無瑾不解此舉,也沒有去把折子拿來看的意願,只是微皺起眉。
「你知道那幫老臣們最近都上了些什麼折子?」
晁無瑾搖頭。
「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六部老臣們聯名拜表,全是勸朕給你指婚的,就連皇後也贊成這件事。」
「這是臣的家事,不敢勞動諸位大人們煩心,而且——」
不等他說完,景盛帝又從中挑出一個折子,「朝中三品以上臣子家中的未婚女子均列在奏折上,呈與朕閱,你看看喜歡哪家千金?」
晁無瑾接過奏折,卻不打開,半垂的眼眸中有了怒意。
「這里面哪一個不是簪纓貴冑?要與你成婚的女子,朕不會馬虎的。都怪朕不好,你都滿二十三歲了吧?身邊連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是朕疏忽了。」景盛帝興致勃勃地道。
「陛下每日為國事彈精竭慮,已經非常辛勞,臣的婚事實在是小事,不是掛念。」
「瞧你看都不看,莫非心里有人了?」
「是,臣只求一知心人。」
「就是那個鬧得滿城風雨的姑娘嗎?」小兒女們的情事,皇帝原本無意多干涉,何事能安國、何事能撫民,才是他所當為掛心的。
「那些事是臣惹出來的,不關她的事。」
听起來還挺維護人家的。「先前為了她和旭兒斗毆,兩人都掛彩……朕一直以為你是那種八風吹不動的性子,那位姑娘……老實說真的勾起朕的好奇心了。」
「她只是個民間女子。」
「朕听說,她是被夫家休離的無德女子?」
「是。」
景盛帝驚訝了。「天下美好的女子那麼多,這又何必?你呢,從來不動心;旭兒呢,妾室無數,卻沒一個上心的。現在為了個民間女子,你們什麼出格的事都干了,你倒是給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是臣不好,臣不該打傷七皇子。」
「這件事你已經來請過罪,旭兒也說是他先動手的,不追究了,所以這事就此揭過,別再說了。」
「謝陛下。」
「旭兒這陣子成熟穩重了很多,朕從來沒看過他這麼安靜,無瑾,你們這兩個孩子的眼光是怎麼回事?」
「陛下問臣,臣也無解,愛上一個人,感情慢慢變深,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喜歡上就是喜歡上,別無他法,解不去、斷不了。
「朕向來很有成全別人的美意,尤其感情這種事,要是你不情我不願就討厭了,但是這回摻上了皇後,可就沒那麼好辦。她向來不怎麼關注這些事情,如今卻有意要促成你的婚事,你就算不同意,也得想個好理由給朕回了皇後。」
「陛下,臣心中的那人是拋不掉了,不能負她,也不能礙了其他女子的姻緣,還請陛下代臣謝過皇後的美意。」
「要不是宮里沒有適齡的公主,朕也想把你納為駙馬。」
「陛下,你離題了。」人人想一步登天,他卻一點都不想,也不願。
景盛帝撫須大笑。「看起來,朕是很難作主你的婚事了,罷了,就隨你吧。」
「謝陛下。」皇帝總算是放棄勸說了。
「現在要謝朕還太早。好了,你下去吧,朕也乏了。」
晁無瑾出了殿門,足下步履如飛,一路朝七皇子的寢宮而去。
此時已經晌午,一列尚食局的小爆女正在傳膳,手中提著精致食盒,一個挨著一個進寢殿去擺膳。
服侍七皇子的內侍公公一看到晁無瑾來到,趕緊向前拜倒,「無瑾大人,好久不見。」
「鄭公公好久不見了,身體可好?」
「多謝大人掛念,老奴的身體還能使喚個幾年沒問題。」鄭公公已是四十開外的人了,面白無須,眼冒精光,一看番就知道是個練家子。
這也不足為奇,皇宮里,能做上內侍公公、親近皇子生活的太監,出身都不簡單。
「勞煩公公知會一下里面那只大蟲,說我來了。」
鄭公公連迭點頭,忽略自己主子被叫做大蟲的大不敬話語。
「小的馬上去察報……不過大人您來得正好,不是老奴要多嘴,七皇子這陣子茶飯不思,精神不振,老奴擔心再這樣下去……」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雖是主子但也有感情,人完全變了一個性格,怎能不擔心?
「我知道了,我進去看看。」晁無瑾不再等鄭公公通報,直接跨過玉石門檻,大方地進了寢殿。
「你來得正好,陪我喝一杯。」神情有些寥落的李旭一看清來人便從長楊起身,表情恢復了一貫的不羈。
「我來蹭頓飯而已。」
「怎麼不讓人通報?也好讓我有點準備。難得看你穿官服、官靴……怎麼,被我父皇叫去訓話了?」
眼前男子雖仍是言笑晏晏,但就是少了那麼點意氣風發,晁無瑾看得出來。
李旭遣走了小爆女,沒招呼晁無瑾,逕自看了看菜色,尚食局的東西他已吃膩,興致缺缺。
「你也沒比我好到哪里去,之前的禁足令、現在的繁忙公務,看來你的逍遙日子快要過完了。」晁無瑾也不客氣,自己就找地方坐,這七皇子的寢宮他以前是常來的,哪里藏了什麼好玩意、哪里不能踫,他都知道。
銀箸玉杯佳釀,精巧膳食,二十幾道菜,一個人吃怎麼說都嫌多,但是,這就是皇家排場。
「是啊,他罵得可凶了,罵我游手好閑、自甘墮落,說皇室子弟,最怕的便是專情于一人,置家國于不顧。這頂帽子扣下來,我都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了。」
「姑且不論你有沒有要當帝王的心,身在皇室,要專寵一個人,是有點困難。」心只給一個人並不容易,這年頭稍微有能力的男人哪個不是妻妾如雲,何況皇子根本沒有婚姻的自由。
「被你這樣調侃,我好像也不得不膛到我那些哥哥們奪嫡的髒水里去了,要是我爬上那個位置,她會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吧?」雖然心里清楚明白,不管他站到多高的位置,他都不會是她心里的那個唯一。
「這種事不能開玩笑,小心隔牆有耳!」晁無瑾嚴聲警告。
朝堂斗爭不能玩笑,會出人命的!
「連發泄情緒都不可以啊……你當我不明白,一旦把她牽扯進皇宮,她不但會失去自由,還得為爭寵拼得你死我活嗎?到時候我的愛,會變成害她的毒藥。」想在皇家生活,勢必得面對這一切。
李旭越說心越痛,可有那麼一種人,即使受了傷,因為自尊,還是會佯裝無所謂。他就該死的是這種人。
「賢弟,這世間我什麼都能讓你,唯獨感情不能。」晁無瑾嘆口氣。他在這塵世沾染太深,已經回不了頭了。
「你這混帳!到底是朋友重要還是女人重要?」
「對我來說一樣重要。你跟鴉兒我都不想放棄,都要。」
「有種你再說一遍!」李旭握起拳頭了。
「你要我說幾遍都可以。」
「沒見過你這麼貪心的人!」李旭惡狠狠地瞪了他許久,最後頹然的坐回位置上,睞了他一眼,不再言語。
「氣消了嗎?如果消了,那就走吧。」晁無瑾起身。
「去哪?」李旭仍舊沒好氣。
「我們好兄弟很久沒去好好的吃喝玩樂一番了,而且認真說起來,你還欠我一頓洗塵宴。我發現一家新開的酒樓,菜色不錯,賣的都是蜀州辣菜,嗆辣麻又非常爽口,你去不去?」
「去你的!」一拳敲上晁無瑾肩頭。「還洗塵宴呢?你出錢,本皇子就考慮要不要去,不然免談!」
「還可以多約幾個人。」晁無瑾笑著提點。
李旭一頓,笑了,一撩錦袍。「你是說離黑羽那家伙和跟你一樣喜歡到處亂跑的後王孫?」
「不然還有誰?」
「這兩個上天下地的難找,他們何時回京的?」就連他的情報網也無動靜,這兩人的能力完全不輸給他跟晁無瑾。
「要煎要煮,如何嚴刑拷打,他們就都交給你了。」晁無瑾丟下一句話,身姿飄逸的走出宮門。出賣朋友,他可賣得一點都不手軟啊。
臨走前,他得到了李旭感激的一瞥,他笑了笑,大步走入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