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一點……欸欸,右邊下面一點,欸,你很笨耶,靠近胳肢窩那個地方嘛……」
這絕對是最嚴厲的酷刑,對夏草來說。
能看、能模,卻吃不到。
「你使點勁好不好,對啦,就你按的那地方很酸。」嬌嗔的聲音帶著慵懶,指揮著他為她按摩。
都是他啦,招潮蟹看得好好的,偏偏手癢的撿垃圾,這一隨手,像犯了毛病,招潮蟹也不看了,開始遍地撿垃圾,清理游客留下來的髒亂。
當然啦,她是很有立場的現代女性,絕不為所動的,是一不留神,被他那張帶著酒窩的俊臉迷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對她下了什麼迷咒,等醒過來人已經跟著去干胡涂事了。
她不敢說自己是好國民,但是絕對會把垃圾放進它該去的地方,不亂吐痰、不抽煙,但是……撿垃圾……現在想到那些味道,頭還是會重新暈一遍。
人類制造髒亂的能力,可媲美一座核能發電廠,一座公園而已,就累得她腰酸背痛,手腳發軟。
而那個始作俑者卻精神充沛得像電力用也用不完的勁量電池,還露著傻呼呼的笑臉說她做得很好。
可惡,就因為那句贊美,害她傻不隆冬的忘掉矜持,跟他像做公益的那種老太婆,做起環保來。
下次再也不要了!
再和他出門,她就跟他同姓……欸,怎麼這誓詞有點熟?她曾幾何時講過同樣的話?
「我帶你去撿垃圾,你不會生氣吧?」撿垃圾不是每個女人願意的,別說女人,男人要不是迫於生計,恐怕也不想彎腰撿在一般人眼中一點價值也沒有的垃圾吧。
人們經常忘記,地球上的垃圾都是自個制造出來的。
「我真不想說樂意兩字,你也不會強迫我說對不對?」姚仙嘆氣。為這種事情說謊一點價值都沒有。
「是不會。」看她提到垃圾就立刻倒成八字的眉,就知道她的感覺究竟是好或壞了。
「你很樂喔?」
「哪有!」他泄漏了什麼嗎?不會吧!
「你還帶誰去跟你撿過垃圾?」看起來她不會是空前絕後的那個人。
「夏犀、夏翥,我妹妹跟麼弟。」他誠實招供。「不過,回來把我罵慘了,說以後再帶他們去絕不承認我是他們的大哥。」
「女朋友呢?」
「她們不會有人願意跟我去的。」自從他生病又在小鎮一待好幾年,曾經交往過的女友一個個自然散了。
在女人的挑選條件中,他逐漸從第一人選退步到被淘汰,但是他一點都不扼腕,也不在乎。
「慢著,那個叫什麼……晚楓的呢?她也是你的女友吧?」
「她只是鄰居小妹。」
「小妹?呵呵,我看那是你一相情願的想法唷。」女人的眼楮是銳利,直覺是不可欺的。
「我有我的一相情願,她有她的,不會有交集。」
在選擇性少的小鎮上,他應該還購得上是婆婆媽媽心目中的女婿形象,可是,那是他們的想法,他不需要配合。
他仍然是他夏草,不管住在都市或小鎮,他心中自然有他的一把尺。
「你很壞喔,利用人家來幫你煮飯、做家務,還說人家暗戀你。」臭屁男人。
「被你一說我兩面不是人啦。」這女人就不能犀利少一點、聰慧少一點、眼楮模糊一點嗎?
可是她若擁有了上面全部的「優點」,她就不會是她了。
「要不然……你來幫我煮飯、做家務,順便管我嘍。」
「謝謝你喔夏先生,」敬謝不敏,「你請個菲佣也能有上面那些功能,或許,她們的能力要比我還行。」她是大女人,煮菜、家事,看心情可以,要她天天都做那些事情,她沒辦法!
「我還要捏腿。」她大方的翻身,把大腿的重量全部移到他身上去。
「哦。」他全盤接受,也不覺得姚仙霸道有什麼不對。
「那你為什麼要住到這種小鎮里?」既然夏草對於鄰家小妹的意思就止於他說的那樣,老實說她也沒有太多探討的興趣。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香噴噴」的牛糞堆也難免有幾朵瞎了眼的鮮花會看上。
「我在小鎮的好多人身上看見生活的熱情,我想你也感受到了。」那是他以前很缺乏的。
的確,他們回家的路上,有人給他新鮮的大白菜、剛摘下的番茄,帶泥的蘿卜比她的小腿還粗,姚仙差點以為他們要買輛「載卡多」載東西才行。
那不是以物易物,因為夏草壓根沒有拿出半樣東西去換。
「他們對你好,不只是小鎮人情味濃厚這麼簡單的道理吧?」
「我只是偶爾幫他們解決他們不懂的事情。」譬如說關于股票、基金、定存這些對他來說唾手可得的資料,而小鎮的人們卻覺得那是深如瀚海的知識。
「說來听听。」
「只是很簡單的電腦、公司流程之類的……你也知道並不是每個人對硬邦邦的金融商業都有概念的。」他模糊帶過、
姚仙壓根沒听懂,感覺上他既不像大人物,也不是呼風喚雨的那種人,可是她還記得在豐匯貿易時,那些大頭對他必恭必敬的態度,那時候她就覺得心里毛毛的,現在還是覺得怪怪的。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想不出來?那就算了!既然他自己都說沒什麼,那就沒什麼,只要他不偷不搶,就算撿垃圾維生都是好的……
靠!她霍然一驚。
她怎麼可以有那種不爭氣的想法。
她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好不好!
「你以前到底是干哪一行?」
「專業經理人。」夏草也不隱瞞。
「金融業?」
「嗯。」
「哇,捧著金雞蛋的雞耶,你很吃得開嘛,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麼要躲到鄉下來。」
「我生過病,來這里養病,後來就干脆住下來。」要不,早過勞死了。
「我真佩服你想得開。」
「其實沒那麼難的,只要你住下來,就這麼簡單。」她的肌膚真好,如絲緞般尤滑。
「我沒辦法。」她的根在那間婚紗店,在這里她無法討生活。
「是沒辦法還是不肯?」
姚仙身體一僵,沉默了好幾秒才掩飾的嚷嚷,「我干嘛~~我想住哪里跟你無關吧。」
「我以為你會有點喜歡這個小鎮的。」他也希望……她是有點喜歡他的。
「我也喜歡荷蘭穿木屐的小鎮,還有南投清境農場那些滿山跑的牛羊,可是……我既不能永遠留在荷蘭當賣牛女乃的女孩,也當不成每天幸福的只要吃草就能生活的牛羊,我喜歡這里,只因為我是過客。」
「這里……有我。」他說。
姚仙垂下長長的眼睫毛,掩飾住眼中的情緒,用一種佯裝輕快的聲音說︰「啊,我真是認識對人了,以後我帶我店里的設計師來度假,你的房子要借我免費使用喔。」
「你想養牛羊我可以去買,你想要荷蘭那樣的木屋我可以蓋,你要清境那里的環境,這里不是正好如你想要的?」雖然這麼多附加東西里面他還不是最重要的。但是不要緊。
「你發神經喔,我明天要回去了耶。」
夏草的手完全停頓了。
姚仙卻好像沒有感覺到慢慢凝結的空氣。
「說到回家……吼!」她突然跳起來,「夏草,你……那個坍方的路早就沒開題了對不對?」
要不然他們是怎麼到自然公園去的?
她呆呆的被人家耍著玩。
「是啊,昨晚就通車了。」他顯得無精打采。
要罵他嗎?那就來吧!
「你為什麼不說?」她果然氣得像發狂的黃牛。
「我忘了。」夏草靜默如山。
「忘了?」
「因為我想跟你約會。」因為他不想放她走。
「約會?」那麼爛的約會。「撿垃圾嗎?」
他被打擊了。「我以為你並不討厭。」
姚仙捂著臉。
她的確不討厭,不過……這是兩回事吧。
她鴕鳥的不想看他的表情。
氣氛降到了冰點。
夏草僵硬的起身走開。
姚仙失去溫暖的倚靠,頓時有些不適應,望著沒有人的空氣,她訕訕的放下蓋住眼楮的手,低低的說︰「我去收拾行李。」
說是行李,她哪來的行李啊?
身上穿的是夏犀的衣服,身上一毛錢也沒有,最悲慘的是她連回家的路往哪走都不認識。
哭笑不得的揉亂自己的頭發,老天啊,她真是天才到家!
到處轉了一圈的夏草回來,看見她窩在沙發上,用飽含感情的語氣同她說︰「今天你太累了,我很內疚,我不應該給你壓力的。」
看他去而復返,姚仙其實是樂壞了,語氣卻不肯有任何示弱,軟土深掘的噘起嘴。「是呀,是呀,還有呢?」
「你罰我吧!」
「你自己說的喔,不管我說什麼都要做,就算要你當小狽跑三圈也不能說不!」
「小姐,這太超過了。」
「你也知道啊,剛才誰氣得我吐血?」
「你一直不停的詛咒我,難怪我的耳朵癢個不停。」夏草一臉的笑。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真是個明理又可愛的女孩。
吃她一頓排頭也值得。
姚仙又被他突現的酒窩給迷得心兒怦怦跳,捂著胸前道︰「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對我笑啊?」
「怎麼?你受不了嗎?」他坐下。
「你臭屁喔。」
「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這是吵架後的糖果嗎?」她瞪他,想瞪出夏草的真心。
「其實我還不曾跟你說我喜歡你就對你做出要求,是我太輕浮了。」沒有把自己的真心許人,哪能要求別人也把真心交付?
「你玩真的啊?」愛情來了。
「對你,我從一開始就是真的。」他胸腔緊繃,全身發燙,不說出來,他會先憋死自己。
「我可還沒答應你喔。」姚仙調皮了起來。
「沒關系,我有得是耐心可以等。」
「等到天荒地老嗎?」發蒼蒼、視茫茫,然後變成老頭子跟老太婆。
「哪有這樣的?我要活到那時候不成了老妖怪,妖怪只能配妖怪,到時候換我不要你啦。」
「我就知道你沒誠意!」她開心起來。剛才賭氣說要走的低潮情緒這會兒全不見了。
原來愛情可叫人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原來她不是真心想走。
其實,不用他說,姚仙也知道自己喜歡他。
夏草抓住她的臂,低轉的聲音又感性又迷人。「對了,我忘了跟你說,今天我好快樂!」
「我也是。」她紅著臉,心里冒著粉紅色的泡泡。
愛情沒有她想像中的難嘛,只要她接受就是了。
「謝謝你,我很久沒有這麼愉快了。」他看著她,只覺她的眼楮好亮,雙頰粉撲撲,嘴唇好紅。
他想吻她,吻她紅嘟嘟的嘴,想抱她,吸取她身上獨特的香氣。
於是他親了她。
她心慌意亂……更多的是滿足。
姚仙又微笑又嘆氣。她沒有推拒,跟他在一起真的好有感覺,也許早在他還沒有說喜歡她之前,她的心早就高聲大喊著說願意了。
「我不想放你走,你留下來多住幾天。」吃過了她的香氣,又模模她的臉,夏草不想放她走。
「我住下來,你養我喔。」
「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沒有人說過要照顧我……」她忽然口吃。
她的父母沒有,長輩也沒有,他們以為她很堅強,堅強得不需要一丁點安慰,一些些溫暖,以為她一個人可以取暖,一個人可以沒有愛活下去……
為什麼他們只顧著吵架呢?
那時候的她好恨!
「我會照顧你。」他揉揉她的頭。
這樣的小動作讓姚仙淚眼婆娑。
「傻瓜,小傻瓜。」
「你才是傻瓜,喜歡我這老女人。」她嘴里這麼說,眼角卻都是笑意。
「我是老男人,你是老女人,天上地下無雙的絕配啊。」她會笑,不再有哀傷的眼楮。
他不想見她任何哀傷的模樣,那會叫他心痛。
「你胡扯,無賴啦。」她賴入他的懷抱。
「要命,怎麼說都不對。」他咳笑。
「你說我們要交往,好啦,我們來談談你要怎麼追我?」在他身邊,姚仙有了小女兒嬌態。
「不知道耶,你教我。」他單身太久,希望有她這個伴。
「夏草,你是不是男人啊,這還要我敦,你也太遜了。」凡事都听她的,那有什麼意思?!
他的眼光瞬間變得危險。「對男人這麼說可是挑戰,你想印證我的『實力』嗎?」
「哎呀,好可怕喔。」她退開他的懷抱,假裝害怕的連退好幾步。
夏草趕緊把她拉回來,清清喉嚨說︰「我這樣逗你開心,追求你,你喜歡嗎?」
「花呢?」
「你要的話這里滿山遍野都有,我帶你去摘。」簡單!
「我很黏人喔。」
「我多得是時間。」就怕她不想黏他。
「要是我不工作了,你養我嗎?」
「我還巴不得你不要再做事,我想回到家就可以抱到你。」
「哇,有人說到限制級的去了。」她嘩地大叫,笑得一發不可收拾。
瞧著她越發甜美的笑靨,夏草怦然心動。「我這麼優秀,干脆省略前面那些繁瑣的追求行動,你直接嫁給我吧!」
「拜托!你當我是山里的山豬,讓你逮到就直接敲昏扛回家嗎?」
「哎呀,謝謝你提醒我這個好辦法,我之前怎麼沒想到呢。」他好扼腕,那表情叫人想掐昏他。
「你這個冬蟲夏草!」姚仙用抱枕丟他。
「我知道了。」夏草歡呼,閃過她的武器。「你很早以前就開始暗戀我了對不對?要不然不會連我的綽號都喊得這麼順口。」
「去你的!」抱枕飛舞,枕頭戰開嘍。
夏草打算點四菜一湯。
「你真的在喂豬啊。」那麼多菜,哪吃得完?
「你自己說的唷,我從來沒當你是豬。」
「說這里的野菜比貓空的還要道地的人可是你。」
「所以才點那麼多菜,我怕你餓咩。」
吼,他才是那個餓鬼吧!
笑嘻嘻的人把山產店的老板娘叫來。
五彩珠子串的廉子掀開,臉色有些難看的中年婦女對著里面不知嘀咕了什麼,這才連忙抓起紙筆,走到店里讓客人點菜,還沒問上兩句呢,還沒停歇的清脆珠廉又響起,一個少女滿臉淚痕的從里面沖出來,「不管你說什麼,我就是要嫁啦!」說完,奪門而出。
「唉,真是見笑,歹勢啦。」老板娘一個頭兩個大。
「不要緊,阿真又跟你鬧別扭了。」小鎮里沒有大新聞,誰家的孩子能干榮升,誰家的兒子不肖偷錢,誰跟誰又在談戀愛,過一陣子喜餅滿天飛,都是很平常的事。
「說起來丟人,年紀輕輕就一心想嫁ㄤ,對方沒錢沒頭路,連結婚的錢都湊不出來,這樣的人她還要嫁,簡直不知死活啦。」老板娘說著揩揩淚。
「只要他們相愛,其他都不是很重要。」姚仙小小聲的說。她跟這個看起來非常粗壯的老板娘不熟,要是說錯話,她會不會在野菜里放瀉藥啊?
「說的好。」夏草豎了豎拇指。
「話不能這樣說,我就這麼一個心肝寶貝女兒,就算肚子里有那個男人的種,他要是不能弄個像樣的婚禮出來,我的女兒絕對不會嫁給他啦。」說到底,原來作梗的是老的。
「老板娘,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提到本業,姚仙手托著腮,很自然的問出口。
「我要讓我女兒風風光光的嫁出去,連一件新娘禮服都不給我女兒穿的男人,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把小真交給他,她可是我辛辛苦苦拉拔大的小孩啊……」說到心酸處,老板娘的聲音不只高了幾個Key,而是震耳欲聾了。
姚仙悄悄塞住一邊耳朵,一邊朝著夏草做鬼臉。「其實,真正的婚禮也花不了多少錢的。」
「小姐,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婚禮設計師。」
「婚禮設計師?專門給人家設計婚禮的人,像做美發那樣的設計師嗎?」這個她听過。
「是啊,也差不多啦。」
老板娘菜也不點了,一坐下。「啊咧小姐,你說我想要讓小真美美的嫁出去要花多少錢?我跟你說喔,我沒有粉多預算……其實看那兩個小孩這樣磨來磨去,我也粉難過。」
「老板娘,將帥不遣餓兵,你也好心讓我們填飽肚皮再來談吧!」已經把衛生筷拆開來玩的夏草可不想等她們聊完才來解決肚皮問題,「吃飽了,有力氣,什麼都好商量嘛。」
「啊,對吼,真歹勢,我一下給他忘記啦。」關心則亂,知道煩心很多天的事情有轉圜的余地,就算現在天空劈道雷下來也不要緊了。「只要這位小姐剛剛說的婚禮可以讓我滿意,今天你們吃的都算我的!」
一掃剛才的陰霾,老板娘轉身去張羅她的美食料理。
「你听過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下,小真的事情你真的攬下來了?」他也是樂見其成。
「婚禮只是一個形式,簡單的婚禮要辦得隆重也下是沒辦法,你听過多少錢辦多少事吧,我的婚紗店可是大小生意通吃的。」出來吃飯還能替婚紗店接到生意,呵呵呵……
「見錢眼開的傻丫頭!」
「耶,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