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雙將方若嵐千辛萬苦地架到書房外,小心翼翼她擺在走廊的地板上,馬上飛奔到花園里,找到正在大樹下,悠閑對奕的勇伯和老李,將她所踫上的緊急狀況,快速地對他們兩個說了一遍。
最後,勇伯跟著她上二樓扛人,而老李則是開車到隔壁村請醫生過來。
勇伯將方若嵐像扛水泥貸般送回房間,而陸無雙則是到廚房向陳嫂要了一盆冰水,和一條毛巾後,回到方若嵐的房間,先幫她降溫——她的體溫有點不尋常。
一個小時過後,老李請來了隔壁村的小兒科醫師看診。經過醫師的診斷之後,他說方若嵐有點中暑的跡象,應該沒什麼大礙,讓她休息一下,睡個幾個小時就可以了。
之後,醫師留下一包藥,交代一些該注意的事項後,又由老李負責送醫師回去。
像接力賽般的,醫生剛離開不到十分鐘內,方若嵐悠然轉醒,坐在床邊的陸無雙才削好一個隻果,打算等會兒吃。沒想到,方若嵐醒的時機這麼剛好,竟然就在她削好的剎那間醒來了。
「要吃嗎?」通常病人是有特權的,再說這顆隻果本就是陳嫂拿來,交代她削給方若嵐吃的。
方若嵐面色慘白地搖搖頭。「我怎麼會在這里?」這是她第一個問題。她還記得沒多久前見到了她的夢中情人,怎麼轉眼間物換星移,在她眼前的是這個不修邊幅的女人。
陸無雙見方若嵐不吃,便放進自己口里,用力地啃了一口,嚼了幾下吞進胃里,「你昏倒了,少爺要我送你回房休息。」基本上,冷天霽的要求是——把方若嵐弄離書房。
「還好。」方若嵐露出個虛弱的微笑。「還好,這一切不是夢……我真的不是在作夢……」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像決堤般一涌而出。「太好了。」說這句話時,還帶著濃重的哭音,「真的是太好了。」
陸無雙被方若嵐這舉動給嚇著了。怎麼她才說是冷天霽要她送方若嵐回來,就哭成這樣?說她是難過的哭又不是,因為她臉上可是有著不容置疑的欣喜模樣,她的樣子比轉接近「喜極而泣」。
「發生了什麼事嗎?」方若嵐既然沒發生什麼事,她也就不必浪費她的關心,不過看她哭成這樣,實在有必要問問。
「我見到我的夢中情人了。」方若嵐恨不得能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全世界。在她滿懷著詩意及美夢的心目中,早將冷天霽美化成拯救落難公主的深情王子。「我終于見到他了。」她的心中只記得乍見他的喜悅,早忘卻了被他罵哭的事實。
「你的夢中情人?」陸無雙又啃了一口隻果,心中不禁納悶,這里哪來的夢中情人。
「就是少爺。」方若嵐抬起淚痕斑斑的臉蛋,不算小的雙眼里泛著希望的光芒。
「冷天霽?」是那家伙?「若嵐……你……」她實在不知怎麼來開導這個小女孩,心理咨詢這檔事她很少做。「我覺得……這樣不太好。」把摧花高手當成夢中情人……難不成她真想應驗那句「夢幻的破滅,是成長的開始」嗎?這樣的代價未免高了點。
「不好?」方若嵐的眼里褪去了楚幻般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敵意。「哪里不好了?」
「這個……」是啊,哪里不好了?方若嵐高興拿誰當夢中情人,干她什麼事?「既然這樣,你覺得好就好了。」人的自由意識應尊重,像她在國小二年級時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情書給唐老鴨,被同學取笑之後,已經提早步入成長的階段。
「陸姐,我听陳嫂說你是個博士?」方若嵐年紀雖小、但也懂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道理。
「不是。」陸無雙直截了當地否認。「我現在還不是博士。」
「那,陸姐有男朋友嗎?」
「沒有。」還不想有,也沒時間有。不過,她問這個問題做什麼?
「沒有?」听到這個答案,讓方若嵐的警戒心升到最高點。「不會吧,陸姐你長得挺清秀的,怎麼會沒有男孩子追呢?」她一點都不覺得陸無雙清秀,不過見面三分情,總得留點後路。
「好問題。」當然有人追過她,不過那是過往雲煙。就目前的情況,她的確是乏人問津。「不過,我也不知道答案。」要是拿到博士學位時,還沒交男朋友,她老媽肯定會押著她到處相親。現在,她還有理由于學位未拿,何以成家,再說,過幾年以後這理由就沒什麼多大作用了。
「陸姐覺得少爺如何?」
「外表出眾,讓人印象深刻。」真的沒看過哪個中國男人長得比他帥的。「可能還很有錢。」要蓋這麼棟大房子,光是土地的取得就要花上不少錢,更別說屋內的裝簧了。「簡單來說,他是個俊帥又多金的男人。」同時,也是除此之外沒別的優點的男人。
「喔,這麼說陸姐對少爺的印象不錯嘍?」
「某方面來說,算是不錯。」
陸無雙的說法听在方若嵐耳里相當不是滋味。「那麼,陸姐是不是喜歡少爺啊?」年紀小有年紀小的好處,例如要是換成一個和陸無雙年紀相當的人來問,就顯得別有用心。
「應該還有段距離。」喜歡冷天霽?不是沒有可能,但該種情形只成立在兩個條件下——一個是她想不開,想找個人來虐待自己,另一個是,她想得太開,願意犧牲自己,解救廣大女性同胞。「對了,他不是你的夢中情人嗎?」
「是啊。」陸無雙的回答讓她放心不少。
「你們以前認識?」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有哪個舊識會要下人把朋友給「弄」出去的?除非他們是仇人。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值得紀念的第一次,等會兒她要把今天的日期給記下來。
「我那了解了。」所謂的「夢中情人」,就是在心中預設某些條件,要是剛好有個人符合,那麼那人就通稱為「夢中情人」。「不過,我還有個小問題,少爺的每一部分都符合你的夢中情人標準嗎?」有哪個女人會把自己的夢中情人設定成一個沒口德、脾氣差、又是個鄙視女性的男人?
「這……」這當然不可能,不過方若嵐有信心,他會成為她心里所要的那種人。「如果,我能使少爺愛上我的話也許他會願意為我而改變。」
白痴,陸無雙在心里暗罵了她一句。「我這是假設性的問法要是他愛上你,但卻不願意為你改變呢?」
「他愛我就好了。」她相信愛可以改變一切的,他要是真愛她。一定會願意為她改變她所不喜歡的一切。
超級大白痴!陸無雙認為方若嵐真的是笨得徹底,怎麼會以為「愛」可以改變一切呢?許多事實早已證明,男人或許會為愛而一時改變,不過別指望這改變是長期的就是了。
「那就祝福你了。」方若嵐這種稀有動物,在陸無雙眼里,她的確是需要祝福的。
雖然,她還是認為方若嵐這種想法很蠢。不過,每個人部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切莫將自身加諸別人身上——這是她從莊子和惠施為了魚快不快樂,而爭論不休的故事里領悟出人的觀點。就她個人都不是魚,反正兩個人都是魚,魚快不快樂又與他們何干?
什麼是痛苦呢?陸無雙二十七個年頭以來,第一次思考這個人類時常面對的問題。她的右手用力地按摩太陽穴,左手則是為她的讀物翻了個面。
她的疑惑立即得到解答。
「方小姐,我鄭重警告你,沒得到我的允許,絕對不準到我的房間!」冷天霽那邊高分貝的警告,就是陸無雙痛苦的來源。
冷天霽一向有起床氣,通常他會等到自己的情緒回復到正常情況後,才會開始一天的作息。而他眼前這個剛來不到二十四小時的看護,不知死活地在清晨六點半,擅自潛入他的房間不說,居然膽敢叫醒他。
冷天霽一個半小時前才剛上床,而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看護,竟然吵醒他!
「再一次,你就準備回家吃自己!」
「少爺,請你听我解釋……」方若嵐在畢業之前也是個標準的夜貓族,為了替冷天霽培養好的作息習慣,她強迫自己在正點午時起床,花一個小時的時間打扮,以期能讓他在六點午時,看到她容光煥發且散發著青春氣息。
「我不想听到任何的解釋。」冷天霽打斷她的辯駁,「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要遵守我訂下的規矩。」
是啦,他高興睡多久,就讓他去睡嘛。陸無雙在心理咕噥著。今天她的精神相當委靡,連平日看得最起勁的「豪宅戀情」,這回也是有一段、沒一段地看。
她可真是倒楣,七點不到就被那個該死的播音系統給叫醒,而叫醒她的人當然是那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冷天霽。真是個渾球!沒道理他不能睡覺地要拉著她陪他一起犧牲睡眠。
「但是,身為你的看護,我有義務為了你的健康,做出最正確的事情。」例如︰在六點半準時叫醒他。「少爺,你這樣的作息方式,對您的健康是一點好處也沒有。」方若嵐不知哪來的勇氣,竟敢在冷天霽那張冰臉面前,公然和他作對。
「我的健康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當然有!」方若嵐激動地說,等到冷天霽一對鷹眼嚴肅地掃向她時,她才警覺到自己的失言。「我的意思是,既然我是您花錢雇來的,那麼我就必須盡到我的職責。」
話說方若嵐這來得有點莫名其妙的勇氣,真正追溯起來,要源于陸無雙昨天借的一本外國羅曼史——這本羅曼史講的正是豪宅戀情,同時它的男主角也是不良于行,而女主角正是他的私人看護!她在看了這本小說之後,決定師法這小說的女主角,做些冷天霽肯定會討厭,但最終肯定會感激她的事。
那就是——助他重新站起來!
像她先前說的那幾句話,是她花了許多工夫才精選出來的「佳句」。
「很好,總算你對自己的身分有些認知。」冷天霽冷笑。「我是你的雇主,我有權力限制你的職責權限。同時,我也有權力決定你的去留。」
「我不會輕言離職的,這是我工作一向的原則。」這句同樣源于昨兒個看的小說,不過這也才是她第一個工作。
「很好,把你的原則留給你下一個雇主。」冷天霽沒有興趣和一個違抗他命令的女人做無謂的唇舌之爭。「你被解雇了。」
「少爺!」怎麼辦?為什麼他的反應和小說里的男主角都不一樣?方若嵐這下子可慌了。要是在見到冷天霽之前,有人告訴她被解聘了,她一定會手舞足蹈地高聲慶祝。可是……可是……
「限你在十秒內離開這里!」冷天霽下了最後通碟。
「我听陳嫂說,半山埔一天只有一班公車,你要是錯過了,今天就走不了啦。」呆坐了五外鐘的陸無雙,好心地提醒一臉慌亂的方若嵐。「听說那班車十點會到。」她還提供了最新得來的情報。
陸無雙這些話听在方若嵐耳里,簡直比繡花針還要來得尖銳。「我會走,但不是現在!」絕不是在這種情況下。
冷天霽的言詞激起方若嵐的戰斗本能,而陸無雙那听起來像是落井下石的建議,更讓她氣得牙癢癢的。
初生之犢不畏虎,方若嵐這只初出社會的小牛,當然不可能會畏懼冷天霽這只半殘的老虎,和陸無雙這個得了社會適應不良癥的老女人。
她抬起頭,仿佛是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女王,維持最後一絲的尊嚴,一臉漠然地走出書房,末了還用力地甩上房門,以示她的忿怒。
「哇,現在的青少年真是了得。」太有個性了。陸無雙盯著仍舊震動的房門。心理想著,她要是以後決定執教鞭,那麼可千萬別惹學生生氣,要不然可真是麻煩了。
接著她看向動亂的根源——冷天霽。
「少爺,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沒法子,一早就遇上兩個瘋子——一個是七早八早找罪受,另一個是給她罪受。她要是不趕緊回床上補個眠,今天肯定會毀在這兩人的手上。
「誰說沒事了。」冷天霽口氣不是很好地說︰「別忘了你現是在我手下做事的。」睡眠不足的人要指望他脾氣好,無異是緣木求魚。
「我是在你手下做事,」她並不辯駁他的話,「但是,現在不是我的工作時間。」她拒絕無償性質的工作。「少爺,請容許我提醒你,現在才早上七點鐘,而我的工作時間是從八點開始。」
「我是你的老板,我要你幾點開始工作,你就得幾點開始為我工作。」從沒有任何一個雇員敢反抗他的命令,而剛剛反抗他的命令的人已經按他解雇了。「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分。」
「我很清楚啊。」她要是不清楚,根本不可能在听到冷天霽的叫喚時,就勞駕自己到書房來。「不過,你要是認為我分不清楚,想開除我……請便,我不會有任何異議的。」前提是,他得付她兩個月的薪水。
「你……」陸無雙不愧是多活了方若嵐近十個年頭,三兩句話便讓冷天霽無言以對,氣得吹胡子瞪眼,而不是讓他給激得沒話說。
「少爺,我知道您身體虛弱,需要休息。」陸無雙在必要時,可也是非常善解人意的。「所以,我不打擾你了。」她沒時間和他在這里做這種毫無意義、又浪費時間的爭執。「還有,少爺,您今早佔用了我半個小時的時間,因此我今天八點半才正式開始上班。」她的時間可也寶貴得很。「要是有事找我,請在我上班時間再來,那時候我會很樂意為您服務的。」
「好,那我付你加班費。」冷天霽被方若嵐這麼一吵,根本就睡不著了,而他沒法子回床上睡覺,別人自然也不能。
「多少?」陸無雙不是拜金女郎,當然也不會為了區區的五斗米折腰——但是,如果是十斗米的話就另當別論。
要她犧牲寶貴的睡眠,可是要有一定的代價才成。
平常,她利用課余的時間到外頭兼家教,一個小時大約有六百五十元的行情——以她的程度,教個研究生綽綽有余——以不影響她的生活作息為前提。現在的情況是︰冷天霽「嚴重」影響她的生活作息。因此,她的鐘點費不能以一般行情計算。
「你說個數字,」冷天霽饒是干脆,要陸無雙自個開價。
「依我平常的鐘點費,一個小時是七百元左右。」她誠實地說出自己的行情。「但是,現在屬特殊時段。」的確,她從沒在早上六點多便被人強起來,听些著責無聊的爭執。「所以要Tiple計算,那麼從現在起計到八點,你要額外付我兩千一百元。」她還算有點良心,沒將精神損失算在內。「還有,你得付現。」這是額外多出來的,並不包括在契約內容里。
「兩千一百元?」冷天霽揚起眉頭。「你的鐘點費未免拿得多了點。」這區區二千元他當然不看在眼里,不過他記得他付給她的月薪是二萬七千元,而她要求的時薪顯然過高。
「這一點都不算多。」陸無雙認為她的索價很合理。「首先,超時工作原本就是要多付點錢。況且,我的鐘點費在平時可不止這個價錢。」要是她願意到補教界工作,所得根本不止這些。
「我不認為一個大學生會有這種行情。」
「的確沒有。」這點她倒是不反對。「不過,我不是大學生。我現在念博士班,要是順利的話,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已經拿到博士學位了。」要是她的指導教授看她的論文還算順眼的話。「我想一般企業對員工的薪水,大多是基于他們的教育程度來衡量,所以我要求的加班費並不算過分。」
冷天霽不能否認她的話,因為事實的確如此。
「哦,這麼說來以你一個準博士的身分到這里來,不就是埋沒你的才能?」看來,她到這里來一定是有別的目的。否則,她大可不必待在這里當個臨時工讀生。
「一點也不。」首先,她不認為自己哪里有才能了,了不起是多念幾年書,再者,她來這里本就抱著混日子的心態,薪水多少她並不是那麼在意。
冷天霽看陸無雙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心理不禁有氣。要是他的企業編制下真有這型的員工,早讓他給踢出門了。
「你難道一點上進心也沒有嗎?」他在念高中時,便到父親的公司里頭實習。自最底層的接待做起。自那時起,他便立志要將自己家族的企業擴張成一個跨國公司。
而他最看不順眼的就是像她這種人——明明有能力,卻不願貢獻才能,寧願浪費它,心甘情願當個米蟲苟且度日。
「沒錯。」陸無雙就是沒有上進心,才會在考研究所時,選一個沒什麼實用價值的比較文學來念。而不是像大多商學院的學生,死拼活拼的也要考個什麼商研所,弄MBA的頭餃加在身上。「我一點上進心也沒有。」若說陸無雙有什麼美德,那麼大概就是不會「惡意欺騙」這項吧。
「你……」冷天霽從沒遇過橡陸無雙這種擺明就是要混飽等死的人。而這是第二次,她讓他無言以對。
「少爺,你要是決定要我加班,請現在付現,要不我可要回房間去了。」繼續和他耗在這里,只是浪費她睡眠時間而已。
冷天霽板著一張臉,打開抽屜,從里頭拿出三張千元大鈔擺在桌上。「不用找了。」
以前在商場上損失了上億元的資金,他眉頭連皺都沒皺。如今,就這麼幾張的鈔票,竟然讓他有種徹底失敗、全盤皆輸的感覺……更可笑的是,居然是個來工作兩個月的臨時雇員,讓他這個曾經叱 風雲的商場名人嘗到空前的挫折感。
陸無雙大方地走上前拿起鈔票,順勢在上頭印了一吻。「謝了,少爺。」有錢人就是不同,光小費就給了九百塊——有了這三千塊,往後她的小說租書費就有著落了。
「回你的位置好好工作。」這句話連地自己听起來都覺得很蠢。
一大早的她會有什麼工作?現在還不到八點鐘,根本沒有任何傳真會進來,而他也沒指派任何工作給她,她哪來的工作?還不就回她的小書桌上,啃那一堆沒營養的言情小說。
包蠢的是,他居然希望她那個吻是印在他的唇上……都是那場懊死的車禍!
要不是那場車禍,他不必像個廢人般的坐在輪椅上,要不是那場車禍,他也不必像個性饑渴的男人,死盯著她的嘴唇看。
老天,她甚至不是個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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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嵐出了書房之後,盈眶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地掉落。她疾行在那似乎無止盡的長廊上,以手掩嘴,她怕要是不這麼做,便要像無助的小孩般啼哭出聲。但是,她不會這麼做的。她已經十八歲,是個大人了,而一個大人是不會以這種方式來宣泄情緒的。
終于,她回到自個兒的房間,將身體重重地摔在彈王床上,抓起枕頭使勁地往房門丟。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方若嵐使盡全身的力氣,嘶喊出她心中潛藏的恨意——因為這個恨意是新形成的,所以又嗆又烈,她深深吸氣、吐氣,一直不斷重復這兩個動作,直到猛烈的心跳稍稍平息,才恢復正常的呼吸速度。
她的恨意自不是沖著冷天霽,而是在一旁煽風點火的陸無雙。
「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她拉起放在床上的抱枕,緊緊地扭轉它,巴不得這抱枕就是陸無雙的脖子。「你愈是要趕我走,我就是愈要留下來!」
原本,冷天霽的話著實傷了她的心。因為,她的夢中情人不該是這麼一個言語刻薄的男人,即使是,也不該是對著她。
她的所做所為都是為了他好,就算他不同意她這麼做,可是只要是事關他的健康,她還是會繼續做下去。而總有一天,他會知道她是對的。
她不要他的感激,她只要他好起來,只要他愛她。
思及至此,方若嵐懷著美夢的少女心,不禁柔和了起來。不復先前的怒氣,就連對陸無雙的恨意,也沒那麼尖銳。
「對,只要他愛我,什麼事我都能忍受。」她的臉上露出如夢似幻的神情,就連被她緊扭住的抱枕,也被她溫柔地擺在懷中。「只要他愛我,不管別人怎麼對我,怎麼抹黑我,我都不在意。」
「要不是她,他不會這麼對我的!」暫時止住的淚水,又因為這麼一句話再度泛濫。「一定是她見不得有別的競爭者存在。」冷天霽無情的話語仿拂利刃一股刺穿她的心,將她滿腔柔情毫不留情地在地上踐踏。「所以在他面前搬弄是非!」這瞬間,陸無雙已經成了電視劇中最狠毒的黑寡婦角色,專門欺凌柔弱、無助、善良、可人的女王角。
「不,我不能認輸。」她抹干眼淚,重新振作起來。「我可不是電視劇里那種白痴得近乎智障的女主角。」
她走到自個兒帶來的行李箱中,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鏡子,對著鏡中的自己說著︰「我不是最美的,但是我是最有魅力的。」這句話可不是她自己捧自己,而是周遭所有人給她的評語。
念護校時,只要出去和外校男生聯誼,每回她總是會被一群男人生給團團圍住,而班花反倒沒有她這般的盛況空前。第一次,她不以為意,以為是那些男的審美標準不同,但是接二連三同樣的情形不斷發生,甚至到後來她下課時,校門口都會站著一堆小生等著接送她。
而她這才相信自己真的是魅力非凡。
「年輕就是本錢。」她對著鏡子中的自己笑了起來。
「就算對手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世大美女,我也不見得會輸的。」當然,陸無雙絕對不會是她的對手的。
這麼一想,她的心情明顯好轉,拋掉手中的鏡子,打開一直沒時間整理的行李箱。
「躲在房里哭並不能解決問題。」她拉出一件原本以為派不上用場的衣服。「只有面對它,擊敗它,問題才能解決。這是一件D&G的細肩帶黑色緞面小禮服。為了這件衣服,她差點破產。不過,事實證明她那時的決定是正確的。
她連忙褪去身上的衣物,只留一件內褲,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小禮服套在身上,興高采烈地轉著圈子。「幸好那時我買了它。」穿上這件衣服,方若嵐覺得她是全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沒有任何人比得上穿了這件高貴又不失性感的衣服的她。
她將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一取了出來,整齊地排在床上,她拿出花了不少線頭的化妝品和保養品,準備把它們放在梳妝台上,這時,她看見昨天冷天霽交給她的表格。
昨天在冷天霽把表格交給她之後,由于她仍處在遇見夢中情人的震驚中,沒時間研究表格上需要記錄的事項,因此就將它一直擱在梳妝台上。
「……服藥紀錄、體溫、血壓……」她逐項看著表格上頭的事項。「……醫師指示……醫師聯絡電話……醫師聯絡電話!」這上頭居然有主治醫師的聯絡電話。
「我有辦法了!」方若嵐看到這一組電話號碼時,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花。
天無絕人之路。她緊緊地將這份表格抱在胸前。等會兒……不,是馬上,她要和主治醫師聯絡,告知冷天霽現在的情形,然後和他商量對策。她相信主治醫師基于關懷病人的健康情形,一定會支持她的做法。
只要她得到主治醫師的支持,那麼她便有機會繼續留在這里,留在冷天霽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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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雙百般無聊地翻閱著昨天借來的小說,雖說是加班,其實只是提早起床。坐在桌前發呆。和往常不同的是,這回後頭還坐著付錢的大老板。唉,說來冷天霽還真的是個不拆不扣的凱子。居然付了三千塊讓她坐在這里呆。也罷,為了三千塊,她就忍一忍吧。等他離開這里之後,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少爺,你還沒交代今天的工作給我。」她想做個盡職的員工,要不然她白領這三千塊還真的有點心虛。
「有事情我自然會交給你辦。」冷天霽老樣子,還是一副冷酷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要是你真這麼閑,我建議你把那里的檔案,按照日期全部打到電腦里建檔。」
陸無雙抬頭看看他所指的方向,立即做了個決定。
「呢……少爺,我會仔細考慮您的建議的。」既然他只是建議,那麼她決定不接受這個建議——那些檔案要真的要——全部輸入電腦,她不瘋了才怪。
為了避免自找麻煩,她乖乖回到了羅曼史小說世界,去看可憐小護士被壞在有錢人間接精神虐待的精采情節。
這般怪異的沉靜,一直到八點三十分,才被一聲中氣十足的吃喝聲給打斷。
「無雙,吃早餐了!」陳嫂上班時間一到,第一件事便是替住在宅里的陸無雙送早餐。「今天吃煎餃。」她進門時,並沒有注意到今天的氣氛和往常有什麼不同,仍是將早餐送至陸無雙的桌上。
「謝謝你了,陳嫂。」陸無雙接過餃子和豆漿。
「不用謝啦。」陳嫂揮揮手。「我這個只是順路而已。對了,今天中午勇嫂會帶她包的粽子給我們當點心,午飯記得少吃點。」交代完畢,沒多做停留即轉身離開,壓根沒注意到冷天霽就在書房里。
「看來你的日子過得很不錯嘛。我這個付錢的老板都沒能有這種服務。」看來他是不想讓陸無雙有平靜的日子好過。
「是不錯。」不曉得是陸無雙太過遲鈍,還是故意要氣他,毫不猶豫地承認。「不過,你過得也不差。」
「和別人說話時,要看著對方。」冷天霽對她的態度著實氣結。「你難道連這點基本的禮貌都沒有?」居然讓他對著她的背說話。
「喔,抱歉。」她從善如流地將椅子調個方向,讓自己面對他。「我沒注意到。」沒法子,以前這個時候都只有她一個人待在書房里,這會兒多出個冷天霽。實在很容易就會忘了他的存在。
再說,她的位置是背著著他,要是每回他問話,她就得換個方向,那她的頭早轉得暈頭轉向,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了。
「你說你沒注意到?」這是什麼意思,她這話不就明了無視于他的存在嗎?
「這個嘛……」該怎麼說呢?她並不是沒注意到後面坐了個不怎麼受歡迎的人,而是對方不特別要求的話,是不太注意小細節的。
再說,對于所謂的工作倫理,學得並不是非常透徹。況且,她察覺到自己不無法適應整個大環境時,立即以壯士斷腕的決心,回到學校繼續念書,打算在學術界以及教育界打混。
「我是說,我忘了你是老板,我是你的雇員。」陸無雙斟酌著自己的言語。「所以對話時,得給您十成十的注意力。」通常她只有上課時,會給授課者如此特別的待遇。要不然,在平時她可是個差不多小姐。听話和說話,只要差不多有說到以及有听到就成了。
「這麼說來是我的威嚴不夠?」
「不是,應該是我的社會化程度不夠。」就她個人認為,冷天霽的老板架子擺得可是夠高了,要是這種人的威嚴還不夠,那麼台灣社會上一些對部屬比較寬容的老板,豈不就是可以用「縱容」二字來形容了。
「陸無雙小姐,」冷天霽听了她的解釋後,不明原因的,心中稍稍釋然。「或許我該重申一下我用人的標準。」
不必了,我不想听。陸無雙直覺地想將這個答案說出來,可是理智告訴她,她要是想安安靜靜、不惹是非地待完兩個月,那麼這句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因此,她面露笑容地看著冷天霽。
「少爺,我很樂意听一下您的高見。」她不是不能社會化,而是她拒絕。既然她有本領依她自己要的方式過日子,那麼她大可不必勉強自己過不想要的生活。
冷天霽的思緒被陸無雙這突如其來的笑容以及恭敬的態度給攪亂。
他原本以為,她應該是帶著一臉敬謝不敏的表情回絕他,然後他便有借口好好刮她一頓,享受地當老板的特權。誰知道,她並沒這麼做,竟然狀似欣喜地等著听他發表高論。
他輕咳了一聲,掩視他的不自在。「我用一個人,首重能力。」他相信這是每個管理者最基本的要求。
「再來,便是個人的操守。」一個有良好操守的人,才會為企業盡心盡力,而不是在企業培育有成的時候,另謀它職。「最後,便是他的團隊性。」一個連起碼的人際溝通都處理不來的人,縱使再有才能,能揮灑的空間也是有限。
陸無雙听完他的論點之後,非常狗腿地起身鼓掌。「說得太好了,少爺。」說得的確好,不過沒好到需要起立鼓掌致意。只是,她要是不想讓冷天霽找她碴,她最好多拍點馬屁。
冷天霽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那過分熱烈地反應,心里甚是不快——一個人不可能在短期間內徹底轉性,尤其是她。半個小時前,她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怎麼可能在三十分鐘不到的時間內,成了一個最佳馬屁精。
她要不是在敷衍他,再不然就是嘲諷他——不管是其中的哪一個,都讓他相當不舒服。
「不要敷衍我。」他的語調抖地下沉,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你以為我是被耍著長大的?」從小,各式各樣的嘴臉,他早已見識不知凡幾,怎麼會被她這種初級生給蒙混過去。
陸無雙聳聳肩,心理嘆了口氣,本想改變形象當個狗腿一點的人,孰知一下子就被人識破。「你是說得不錯啊。」只是沒那麼不錯就是了。
看來,她真的不適合當一個普通員工,連拍馬廄都不行……唉,真是令人挫敗的事實。
「我認為屬下要給管理者一個起碼的尊重。」也就是說,陸無雙並不符合這項要求。「但是,不必要過度奉承,那只會招來厭惡。」招來他對她的厭惡。「懂了嗎?」
「當然,少爺。」真是可惜,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拍人馬屁,沒想到竟然這麼失敗。「我會盡量做到。」盡量,但不一定做得到。
可惡,又是一個不在期望中的反應。冷天霽看著陸無雙平靜的面容,似乎他剛才說的話,只是在問候她的日常起居,而不是在責備她。
他要看到當他責備一個女人時會有的表情,而不是一臉的理所當然;他要看到當地凝視她時,那種嬌羞不已的神情,以及泛紅的雙頰,而不是以更直接的審問眼光,瞅著他不放,他要看到她流淚,甚至是號啕大哭……總之,他要她有一般女人會有的反應。
甚至是……甚至是有勾引他的舉動出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臉木然地坐在他的面前,仿佛他的存在對她來說,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想必,你這二十七年來必定乏人問津。」不,他要打擊她,他要讓她在地面前崩潰。
要讓一個人失去理智,回歸最原始的反應,便是攻其痛處。
「乏人問津?」奇怪,這個冷天霽真的是沒事找事。問她這問題,是想介紹幾個出類拔萃的精英份子給她嗎?「還好吧,只是沒有人追而已。」沒人追這點,壓根兒困擾不了她。「難不成少爺有好的人選要介紹給我?」認識幾個男人也好,免得家人催她結婚時,還不知上哪兒找對象。
「有好的人選,恐怕你也配不上。」
「怎麼說?」
「你認為自己哪點配得上?」冷天霽反問。
「這要看你提供的對象是個什麼樣條件的人。」人要有理性的思維,總不能因為別人的一句「配不上」就發起火來。硬要和人理論到底,總得要知道對方的條件,再來看看是對方配不上,還是她高攀不起。
「我認識的人,全是家世、能力、容貌、學歷樣樣皆是上上之選的優秀人士。」冷天霽認識的人何止上千,但達到他所開出來的條件的人,不到百分之一。「要我將你介紹給他們,只怕會壞了我和他們的交情。」總之,他就是要讓她難堪。
「這倒也是。」陸無雙干脆同意他的話,這樣的話,就不勞您幫我介紹朋友了,我想我的朋友們會幫我找到合適的對象的。「
這種沒有任何意義,又浪費口水的對話沒有必要繼續。而她要是繼續待在這里,讓冷天霽繼續找她碴,那她就是對不起父母給她生了一個正常的腦袋。
「Excusemeforawhile,我想我得去梳洗一下,大概半個小時後回來。」一大早就被這個家伙給吵醒,連刷牙、洗臉這些每日起床必做的事,居然都給耽擱了。
不等冷天霽同意,陸無雙拎著她的早餐,快步離開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