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壯的身軀泡在水里,大腳丫擱在皮卡丘圖案的橡皮戲水池邊緣,囂張地抖晃著,池中的男人一雙清澈黑眸鎖住在後院和屋里穿梭下停的身影,兩根指頭規律地在唇上打拍子,另一手則百無聊賴地撥動池面。
是他的錯覺嗎?慢慢慢這幾天不太對勁。
雖然飯照煮、衣照洗,可他就是覺得怪怪的。
沒錯,她已經好幾天沒叫他別霸佔小表們的橡皮戲水池了。
「慢——」
「我在忙。」投了一記敷衍的笑容算足交代,徐曼曼抱著學童的被單走進屋里。
和她擦身而過,欲幫忙將剩余衣物收進屋里的宋孟湘才走到後院,就見魚步雲朝自己勾勾手指。
「你以為在叫狗啊。」不理他。
「你要我走過去,還是你自動走到我面前?」除了徐曼曼,魚步雲對誰都沒好口氣。
「是你找我,又不是我找——赫!不、不用了,大哥,你繼續泡水,小的、小的我立刻過去。」見他一臉凶相地欲起身,簡直嚇死她了。
貪生怕死乃人之本性,不能怪她。「大哥有何吩咐?」
「她最近怎麼回事?」
炳!終於有感覺了啊。宋孟湘下得下佩服,這兩個人是半斤八兩,一樣遲鈍。
魚步雲捺不住性子等她回應,自己先瞎猜起來,「是大姨媽來了嗎?陰陽怪氣的。」
她翻了個白眼。「你才大姨媽——不不,別打我,我、我什麼都說!」見他神色一凝,她又沒骨氣地削減了氣勢。唉,她為什麼老是口沒遮攔?好想哭。
「快說!」
「是是。」她怕死他了。「曼曼以為你有女朋友。」
「我當然有女朋友。」長指伸向屋里。「她啊。」
「我指的足『別的』女明友。」
別的?他濃眉打結。「我哪來別的女明友?」
她索性將那天徐曼曼描述的畫面再做一次轉播,「……所以羅,曼曼以為那女人是你的女朋友,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她是哪只眼楮看見我跟黎忘恩眉來眼去、好下親密了?要我跟那個冰山女當親密愛人,不如把我殺了算了!」他才沒那麼下長眼咧。
「那不是你女朋友?」
「廢話!」
「那你干嘛握著人家的手不放?」她懷疑地問。
「誰握她的手了,我是怕她搶走我手里的錢!」
錢?「你、你是小白臉?」專拿女人錢的小白臉?!「那女人是你的恩客!」大內幕!
他嘩地起身,水花四濺,一雙火眼金楮殺向她。「宋孟湘!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扛到隔壁混水泥,再丟進基隆佰!」
「小的不敢!」曼曼,你害死我了啦……「這只是誤會,嘿嘿,誤會啦,大哥千萬別生氣。」
他哼了聲,重重坐回池中,激出一大片水花。
「啊——我新買的鞋!」嗚……她的新鞋全濕了。
火氣來得快,去得更急,魚步雲搓搓下巴。原來她這幾天不對勁就是為了這件事。「難怪那天等不到她的便當。」
因為她看見他跟黎忘恩在一起,才會……笑意浮上嘴角,愈形擴大。
啊啊,他該不會是氣瘋了,才會笑成這副德行吧。宋孟湘只覺得一股寒意竄上背脊,胡思亂想的腦子飛快掠過殺人狂魔、開瞠手杰克……惡,好血腥。
嘩啦啦……隨著魚步雲再次起身,銀波白浪激得足足有半個人高。
「哎呀,你這死豬頭!要起來也不先通知一聲!你看,我的衣服都濕——」接收到一記凌厲眼神,她立刻識相地改口,「不不不,大哥你、你水潑得好、潑得妙、潑得呱呱叫,小的我正熱著呢,多謝、多謝。」嗚嗚……她怎麼那麼歹命!
目送霸王進屋,宋孟湘為自己濕了一半還答答滴水的裙子哀悼。
這、這是她昨天才買、今天第一次穿的哩!嗚……
MAYMAYMAY
大剌刺的腳步聲傳來,讓正在為小朋友們說故事的柔軟聲調頓了下。
但也只有短暫一秒鐘的停頓,接著又揚起如風般輕柔的嗓音——
「……人魚公主拿著姊姊們為她送來的刀子,悄悄走進王子的房間,看見美麗的新娘枕在王子的臂彎里睡著……她彎下腰,在王子的眉毛上輕吻了一下。凝視著窗外的天空,天色漸漸變得明亮,人魚公王知道,再不將刀子刺進王子胸口,讓他的血流到自己的腳上,她將會變成海中的泡沫……
「她想了好久好久,最後還是默默地離開皇宮,將刀子遠遠地扔向海的那一端,跟著跳人海里……慢慢的、慢慢的,人魚公主覺得自己的身子在海里漸漸融化,化成透明的泡沫,逐漸——︰」
「拜托!」魚步雲的大嗓門像一陣陣春雷,轟醒昏昏欲睡的小朋友們,「就算要唬這群小表,也用不著說這種亂七八槽的故事來騙人。」
「我好不容易快把孩子們哄睡,你怎麼跑進來攪局!」徐曼曼面有慍色。太過分了!「現在是孩子們的午睡時間,你不能——」
魚步雲下理她,儼然忘了進屋的目的。他轉頭看向那群小表,「想不想听正版的『人魚公主』?」
「什麼什麼?」好奇心戰勝恐懼,薄被下的小朋友們鑽出來,往平常不敢靠近的大壞蛋爬去。「真的有人魚公主嗎?」
魚步雲愣了愣。「嗯……算有吧,這年頭什麼東西都有。先別管這個,我跟你們說,安徒生寫的童話故事是騙人的,你們別信。」
「魚步雲!」徐曼曼斥道。他怎麼能這樣說!
「那真的呢?真正的故事是什麼呢?」小朋友們的好奇心成功地被挑起。
「真正的人魚公主才沒那麼好心,事實上,她壞得要死,簡直就是海底世界的小流氓。她從巫婆那兒換到人類的雙腳,爬上陸地之後,就栘情別戀愛上皇宮的侍衛長。於是,卑鄙的王子以侍衛長的性命要脅她嫁給他,人魚公主逼不得已只好點頭。王子怕她悔婚,乾脆在船上舉行婚禮,還架著侍衛長在一旁觀禮,眼睜睜看苦心愛的女人嫁給別的男人……」
他嘰哩咕嚕說了一長串,小朋友們各個听得雙眼大睜,一臉認真。
「……總之最俊呢,人魚公主和侍衛長把船上的金銀珠寶搜刮殆盡,又合力弄沉那艘船,劃著救生艇離開……」
「然、然後呢?」掛著兩條鼻涕的小班生呆呆地問。
「然後人魚公主跟侍衛長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生了一票人類跟人魚的混血——噢!你打我干嘛?」莫名其妙挨了徐曼曼一掌,魚步雲有些不滿。這女人吃定他了,真以為他不會還手啊!
「你、你胡說!」他竟把好好的一個童話故事改成這樣!「你不要亂來。」
徐曼曼簡直快氣炸了。「別吵孩子們睡午覺。」
有機可乘!魚步雲收臂,扯過縴瘦的佳人,在她小嘴上啄吻一記。
「你你你——」她臉紅地四處張望,發現一個個小蘿卜頭全睜著黑眼珠在他倆身上打轉。「孩子們都醒著!」
「那又怎麼樣?」他十足下羈的口吻,「總比有個女人亂吃飛醋來得好吧。」
她回頭瞪他。「誰、誰吃醋了?」
「哈,原來你用灌的!」
「魚步雲!」她又羞又惱。
「走了走了,帶你去個地方。」
「我在上班。」
「請假!」魚步雲徹底發揮霸王本色。「不過是哄小表睡覺,有那個姓宋的女人在就行了。」
「你不能這麼霸道,這是我的工作,放——啊!」身子一輕,她整個人被他扛在肩上。
大掌拍上俏臀。「別怪我,這是你逼我的。」
好丟臉。「放我下來!」嗚嗚,小明友都在看呢!
「你乖乖听話就沒事了。」
「魚步雲!」
MAYMAYMAY
九月的秋老虎最是熱煞人,但徐曼曼卻覺得寒意打自腳底爬上來。
不安的眼朝眼前搖搖欲墜的建築物探了探,腳跟立刻往反方向轉。
才跨出一步,一雙粗臂已勾住她的腰,結結實實地將她鎖在碩壯的身軀旁。
「不要啦……我、我怕鬼。」他扛她出來就是要嚇她嗎?「放我下來,我、我要回幼稚園。」
「別看這里長得像鬼屋,還能住人的。」
她掙扎的腳步頓下。「你、你住在這兒?」驚訝的眼染上同情,寫著「好可憐」
三個字。
「不準露出這種看流浪狗的眼神,我在這兒住得很好。」
「這里很危險,好像隨時都會倒的樣子。」再瞄瞄幾眼,這建築物好像有點傾科。「住在這里下安全。」
「不然你要我住哪兒?這年頭房子不好找。」
「如果真找不到,你可以住我——」
「你?」
她俏臉飛紅,「當我沒說話。」他的事有他的女朋友操心,她算什麼,哪有資何管他住哪兒。
她負氣的暗想,心卻微微發疼。
可惡的他!明明就有女朋友,為何還要來招惹她、讓她這麼難過?徐曼曼傷心地想著,卻沒去深思自己為何會這麼難過。
若不是在乎、喜歡他,又怎會難過?只是,她腦軌運轉的速度猶如其名,此刻還想不通這點。
纏在腰上的手一緊,引回她的注意力。
「你那天都看見了對不對?」
「什麼?」甫回神的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那天你沒送便當給我,是因為看見我跟一個女人在說話對吧?」太了解她一次只能專注一件事的性格,魚步雲說話的同時,半拖半拉地帶著她走進公寓。
「我——」
「說實話。」
「嗯。」她重重點頭。「我千好意思打擾你們,所以就先回——」
「你應該來打擾我們,就不必平白無故吃這幾天無聊的飛醋。」他俯低頭靠近她的唇。
「我沒有吃——唔!你、你不能亂親我——」被他偷襲成功,她羞赧地推推他。
「不親你,我要親誰?」多麼理所當然的回答。
就在同時,空出的大手拉開二樓長廊盡頭的大門。
「我回來了!」
大門拉開,便看見一對男女衣衫不整地摟抱在一起,但從表情上,可看見女方傲然的不悅與男方的惱怒,兩人糾糾纏纏地在——
徐曼曼倒抽一口氣。「那……那是什麼?」她眼花了嗎?還是在作夢?
她看見兩個人飄浮在半空中,其中那個女的還是她曾見過……噢,頭好昏。
「要玩就回房間玩。」魚步雲早已見怪不怪。
村上憐—及時掩去心上人外露的春光,回送有禮的微笑。「我和忘恩有些事要商量。」
很顯然,因為黎忘恩不肯妥協,才讓村上憐一不得不挾她懼高癥的弱點為要脅。
結果也是清楚可見的,這對有情人在爭執的過程中「擦槍走火」,離了正題。
村上恰一帶著愛人緩緩降落地面。「你朋友?」儼然一家之主的口吻。
黎忘恩暗送他一拐子。這男人壓根忘了這里是誰在作主。
「注意你抱著的女人,她要——」來不及了!
咚!徐曼曼往後倒進魚步雲的臂彎中。
「昏了。」淺淺的冷笑掛在黎忘恩嘴邊。
MAYMAYMAY
「你不去你的牛郎店,待在這兒做什麼?」魚步雲只想打發嘴巴沾糖、臉蛋涂蜜,女人看了會栘不開目光的可法‧雷。
男性的危機意識使然,可法‧雷出色的長相讓他倍感威脅。
懊死的!他不希望徐曼曼醒來時,眼楮盯著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看!
「別這樣嘛,我們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哥兒們,讓我看看你那可愛的女朋友又不會怎麼樣。我來猜猜,是不是老祖先的遺傳基因作祟,你情不自禁愛上自己救起的對象?」
粗擴的陽剛臉漲成豬肝紅。
「我說對了?哇!新版的人魚王子,真浪漫!」
「可法‧雷!」魚步雲暴吼出聲。這不知死活的荷爾蒙男!「想死就再耍嘴皮啊…我一定送你上路投胎!」
他趕緊躲到黎忘恩背後。「有種就來啊。」
「你!」鐵拳憤憤地垂回身側。
「她好可愛呢。」同樣也住在這棟公寓里的雨朵,望著躺在沙發上的徐曼曼,縴細的手指滑過地白皙的頸側、「脖子也非常可愛——痛!魚,你怎麼打人!」
「不準你打她主意!」開什麼玩笑!「想咬人就去找你家的阿娜答,別來招惹我的女人。」獨佔之情溢於言表。
「好可惜……」長相嬌美的雨朵蹙眉,我見猶憐。
魚步雲揮手像趕變種病毒似的。「你、你、你,還有你,全都走開,不要靠近她。」她是他的。
「奸霸道。」可法‧雷一臉惋惜。這麼文文弱弱的小女人,被魚步雲這粗魯的家伙纏上,怕是掙月兌下開了。
「她知道你的感情嗎?」黎忘恩向來實事求是。「不怕嚇壞她?」
困擾爬上他陽剛的臉龐。「很麻煩。」
真的很麻煩。
成天掛心一個傻呼呼的身影,貪戀她的笑、她的瞠、她老太婆似的叮嚀,引發一道道熱流匯集到胸口,漲得滿滿的,幾乎快溢出來。
她是呆了點、蠢了些,老以為世界大同、天下和平,但——她對他的關心是真的,她對他的照顧也是真的,她對他真誠無欺,一如本性那般純然,不求任何回報。
他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念頭,希望有個女人能一輩子陪在身邊。
動心加上習慣,嘖,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怎麼過下去。
但是她呢?
他在她心中有多少分量?是不是如她在他心中這般重要?
霸道的硬脾氣下,魚步雲心底有著不安的暗流。
「村上憐一,」他決定不恥下問,「你為什麼會看上那個冰山女,給自己找麻煩?除去眼楮瞎了的原因之外,應該還有更好的理由才對。」
「在我動手之前,」黎忘恩冷冷的冰語射來,「你還有三秒鐘的時間可以逃。」
「我可不希望在監獄里跟你求婚。」村上憐一笑著摟住心上人,阻止可能會有的血腥場面。
「凡事都要找理由,既累又不符合經濟效益,少點時間遺憾,就多點時間豐富自己的人生,我們下能延展生命的長度,卻能增加生命的寬度。」
「什麼長不長、寬不寬的?」魚步雲的眉打成結,「听不懂啦!」
「簡單一句話——想做什麼就去做,這也是你一貫的作風不是嗎?」說話的口吻幾乎是半帶著慫恿。
他只希望魚步雲帶回來的女子能容忍他任性倨傲的脾性,讓這位仁兄定下來,其他幾位也能群起效尤。
如此一來,忘恩才能盡快卸下照顧這群人的重擔,他也能早日求婚成功。
說穿了,村上憐一到底還是自私的唯我主義者。
MAYMAYMAY
在人類眼中的海底世界,是繽紛美麗也安靜無聲的。
魚群們緩慢優雅地在透明的水族箱里悠游,那與世無爭的從容,總能讓人們藉由觀賞中得到心靈的平靜。
「媽咪!」一名孩童指著大型水族箱內的魚群,帶著哭音說道︰「它們好像沒什麼精神,是不是生病了?」
這種疑問已經下是第一個人發出了。
事實上,海洋世界的魚兒們近來的確下怎麼有精神,讓工作人員急得火燒眉毛,搞不懂魚兒們為什麼懶洋洋的,連收入之所系的鯨豚們在表演時也都提不上勁。
「咕嚕嚕……他走了,好無聊……」完全轉變為雄魚的紅劍聲音低沉,「紅龍老哥,有個听得懂咱們說話的魚步雲在,似乎比較熱鬧些,咕嚕嚕……」
「嘩啦啦……就是說嘛……」連愛湊熱鬧的枯葉魚也顯得有些虛弱,「說真的,不只是我,小丑魚、虹魚、電鮫……就連海啄、鯨魚兄弟們也都很想他。」
「咕嚕……畢竟他也算是我們的一分子,呼嚕嚕……」紅龍依然穩重。「只可惜,咕嚕嚕……」
「不能讓他回來嗎?」龍須炮彈轟出一問︰「真的沒有辦法讓他回來嗎?」
「咕嚕嚕……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但是……」
「但是什麼?」魚群們異口同聲地問,著實想念極了那個听得懂它們說話又愛哇哇叫的家伙。
「這需要大家的配合,咕嚕嚕……」
「沒問題!紅龍大哥說一句,嘩啦啦……我們都配合!」
紅龍「嗯」了一聲,魚嘴慢條斯理地開開合合︰「咕嚕嚕……我想到的辦法就是……」
於此同時,在人類眼中呈現的畫面是——
一群不同品種的魚圍在一起,像在開會似的景象。
奇也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