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擦身而過的行人三三兩兩,彼此都是陌生人,但都有志一同地定格在原地,目送一個世紀末怪現象離去後,才如夢初醒般,繼續往自己的方向前進。
女人撐傘遮陽不奇怪,男人撐傘看起來就是有點奇怪。
艷陽天下撐陽傘也不奇怪,但撐了把傳統黑傘就很奇怪。
就算一個男人大白天撐著黑傘不奇怪,口中像跟空氣說話般念念有辭,也會教人打從心里覺得奇怪。
在公司外等人送來自己粗心遺忘在家的文件的呂若玲,隔一條四線道大馬路,就看見這麼一幅世界奇景。
天!那是聶,還有——
白楊!
難怪他要撐一把黑傘,難怪他嘴巴會動個不停。
一人一鬼就這樣當街聊起天來,真不知該佩服他們忘我的境界,還是視旁人於無形的功力。
她一直以為聶是沉默寡言的,但現在看來,他跟白楊似乎有不少話說。
是不是因為她跟他還不夠熟稔,所以他鮮少主動開口跟她說話?
莫名的失落感由此而生。
黑傘在她恍惚間已來到面前,藏在傘下的白楊先打了聲招呼。
「這個時代跟我那時候真的差了十萬八千里呢。」好奇的眸光不停歇地左顧右盼。「若玲,這時代的女人比起我那時幸福得多了。」
呂若玲會意地頷首,望向聶。
「那個、這個……老呂要我送來的。」幾乎是用丟的交給她。
如果不是殘存的意識還記得白楊的存在,他真想丟開傘躲回家去。
「這種天氣撐著黑傘看起來很怪。」呂若玲開口。
「是、是嗎?」他沒注意到。「因為白楊要跟來,所以我……」急著想解釋,偏偏找不到足夠的字匯。
在她面前,他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局促不安。
「都是我啦,是我硬要跟來,與聶沒有關系。」白楊出聲幫忙說話。
「我沒責怪的意思。」她知道聶不懂得拒絕人的個性,只是訝異他竟然發揮得如此淋灕盡致,不在乎旁人怪異的視線,撐了把黑傘就出門。
是啊,這就是聶呵!她想起去年初遇的惡犬事件,笑了起來。
「我只是希望你小心,萬一不注意照到太陽怎麼——聶?」話原本是對著白楊說的,卻在見到聶發白且直冒汗的面容後一頓,神情關切。
女敕白的掌心忽而揚在面前,聶慌得後退一步。
呂若玲不理會他的退卻,素手硬是探向他額頭。「你不久前才生了場病,應該奸好休息,難道……你又熬夜了?」端詳他臉色,俏眉緊鎖薄怒。
「嗯、嗯……」前些天才退去的熱度,在她探問的手下似乎再次回升。
「而且又忘記吃飯?」進一步逼問。
「呃、這、欸、嗯……」很老實,也很害羞。
「走,我請你吃飯,」
「咦?」本以為會惹來一頓罵的聶眨眨眼,腦子轉不太過來。「什麼?」
「為了謝謝你替我送文件過來,我請你吃飯。」
低垂的眸抬起,他眼中滿是驚訝。「謝我?」
這是他第—次從她嘴里听見一聲謝謝,這讓他覺得自己之於她——是個有用的人。
「它……很重要嗎?」
意外於他主動開口,呂若玲愣住了。
他不該問嗎?聶怯怯地縮起肩膀,又想躲回安全的殼里。
不會吧!一旁上下飄著的白楊差點尖叫,難得他主動開口,雖然是無關緊要的問題,雖然跟感情八竿子打不著關系,但最起碼也是個開始啊!
她緊張地在黑傘可及的範圍內亂竄。
「對我很重要。」呂若玲回過神。「沒有它,我可能會被上司踢出公司大門。」
放心舒口氣,聶靦腆地笑了。
對她很重要啊……
能幫上她的忙,他很開心。
這份開心,有別於平時埋首在機械堆里所帶來的樂趣。
望見這抹早已熟悉卻怎麼也看不膩的小男孩似的笑,不知怎的,心有些怦然。
「等我—下,我先把文件放回辦公室。」
「我、我不——」
「把握機會!把握機會啊!」白楊在一旁耳語,怕死他任這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從指間溜走。
把握機會?他怔忡。
轉眼間,呂若玲已經去而復返,牽起他的手,走進黑傘籠罩的陰影,學他不去介意路人的眼光。
這……聶俯視被握住而隱隱發熱的手,乖乖跟著走。
一旁不敢吭聲、怕破壞氣氛的白楊微笑點頭。
總要有個開始不是?
男人舉著的手抬起,頓了頓,放下。
再抬起,依樣畫葫蘆地在半空停了五秒,又垂下。
再再一次,重蹈覆轍——唉……
第四度——
「有話想跟我說?」半帶著鼓勵,呂若玲表情很是期待。「你想說什麼?」
厚薄適中的唇略帶神經質地抿了抿,拇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框架,才剛往上推正又立刻滑落,完全不听使喚。
舉杯喝水欲求鎮靜,卻——
「咳!咳咳咳……」嗆個正著。
聶急忙放下杯子,誰知一個下穩,水杯在桌上晃了晃往旁一倒,咚咚兩聲,接著匡啷作響成一地碎片。
他急忙彎腰想收拾殘局,腦袋卻叩一聲撞上桌緣。
這一記猛撞,撞得呂若玲面前的果汁杯也跟著左傾右斜,咚地一倒,向聶那方傾出葡萄柚汁,若不是她紙巾攔得飛快,恐怕早已順著地心引力澆上他後腦勺了。
再次耍蠢,而且狼狽至極。
天老爺,您是非整死聶不可嗎?白楊一雙眼翻天問。
如果可以,真想口吐白沬假裝昏厥,來個眼不見為淨。
「我不是故意的!」聶趕忙澄清。
慌張之下更容易手足失措,想抽餐巾紙挽救頹勢,卻用力過地撕開整個包裝,粉紅餐巾紙遂散滿桌面。
又一次慘不忍睹的窘境……
他笨拙地抓起餐巾紙擦拭滿目瘡痍的桌面,眼看手臂又要揮向餐盤——
「別忙。」呂若玲眼明手快,立刻按住他的手,怕死他再惹是生非。
雖然眼前這些都非他所願,但一個不經心也能造成這等局面,教人不得不俯首稱臣以示佩服。
無法想像,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據說今年三十歲哪!
彈指招來服務生收拾殘局,同時也加點了外帶食物,呂若玲起身,拿起還算乾淨的餐巾紙,擦拭他濕答答的手臂。
「沒受傷吧?」大姊姊的口吻立現,哪怕眼前這男人實際上還長自己三歲。「這里交給服務生收拾,我們先離開,白楊,你先回到傘里,這里有我處理。」
白楊聞言,乖乖遁回收攏的黑傘中。
別怪她不講義氣,發生這一連串混亂,連她這個混了幾百年的鬼都不知道該怎麼收拾才好。
嗚嗚……聶是笨蛋啦!
急得漲紅臉的聶,無措地瞪著在自己手臂上來回拭淨的女敕手,更覺得自己像個笨蛋。
「對不起……」在她面前,這句話月兌口而出似已成習慣。
好不容易開始的交集,又毀在自己手里,一嘆無能、二嘆無奈,聶失落的心情可想而知。
是的,即使明白自己的笨拙可笑,他還是想在她面前表現出男人的成熟穩重,但總是事與願違,出糗連連。
他真想組裝一台小型挖土機,供他隨時挖洞把自己埋在里頭。
「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系的。」呂若玲順勢附耳,帶著笑意說道︰「我對這里的服務生也不是很滿意。」
「咦?」
朝仍是一頭露水的聶俏皮地眨眨眼,她露出頑皮女孩似的神情。「這里東西雖然好吃,可是服務生態度很糟,謝啦。」
怦咚!他心跳加速幾拍。「不、不客氣。」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到別的地方吃吧。」
意外她還會想跟自己一起吃飯,聶訝異的表情看來很呆。
事實上他也真的呆了,無意識地照著她的話拿起黑傘,跟著離開。
強忍的笑意在走出店門後,再也壓抑不住。
噢,那個總是板著晚娘臉孔的服務生,臉色可真——呵呵呵……哈哈哈……
聶手臂上掛著傘,雙手撐住笑得弓起背的呂若玲,臉上驚慌交錯,忽青忽白,情緒緊繃得像手里正抱著核子彈頭。
呂若玲笑到無力,靠在聶身上,額頭壓在他肩窩,怕被路人看見她張大嘴狂笑的模樣,那會壞了她專業秘書的形象。
多虧有他像扶老人走路一樣地撐著她,放縱笑意間,兩人已來到公司附近的小鮑園。
聶眼尖地找到一處還算乾淨的乘涼椅,小心翼翼扶她就坐。「你、你還好嗎?」
「很、很好,再好也不過了,嘻嘻……」噢,笑得她肚子好疼。「這、這個……呵呵呵……」完了,一笑就止不住。
「什麼?」
「我……哈哈……呼、咳咳,我後來外帶的三明治,也是那家店的招牌餐,還、還有兩杯咖啡,哈哈……」
他做這麼多蠢事,她還為他想這麼多?聶眼眶微熱,再怎麼遲鈍,看見對方直接坦率的好意,如何能不受感動?
「我很抱歉,讓你丟臉了。」
「說那什麼話!」玉掌拍上他後背。「聶,你果然是個有趣的人——噗哧!炳哈……對不起,我一笑就很難收……」
「我知道,」偷偷在旁看了她好長一段日子,他知道她很愛笑,而且一笑就不可收拾。「我知道你很喜歡笑,看起來很快樂。」
笑聲漸小,她咳了幾回才收斂。「我不是因為笑而快樂,而是因為快樂才笑、我快樂,所以我笑,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哦。」
黑框眼鏡後的眸子一片迷蒙。
「要先覺得快樂才會想笑,聶,你從來沒想過嗎?」
「笑是顏面神經收縮、肌肉運動所引起——」他手指劃過顴骨附近。「這邊跟這邊的顏面神經和肌肉縴維。」
「……總要有刺激吧?」
「大腦透過神經細胞,藉由神經沖動傳導過程、傳達訊息,所謂的神經傳導是兩個神經元之間的突觸中極其復雜的生理化學功能——」
「我最後接觸『生物』這門學問是在國中時代,離現在已經很遠了,聶,我世沒有復習的打算。」
他面泛赧紅。「對、對不起。」又不自覺地說了一堆枯燥無味的理論。
「不,這是你跟我講過最長的一段話,單就這方面來說,應該算是可喜可賀。聶,我剛剛的意思是,先感覺到快樂才會有想笑的沖動,什麼能刺激你、讓你感覺到快樂?不是大腦的什麼傳導,而是外界的事物,必須先感受到外在的某種剛激才會有快樂的感覺、才會想笑。你從來沒有因為見到某個人或某種事物,而覺得快樂、想咧嘴一笑嗎?」
「有。」他老實點頭,笑紋溫吞浮想。
看見她,哪怕只是一眼,都會讓他不由自主想微笑,心情很好。
倘若依她的說法推斷,那就是快樂——看見她、听見她的聲音,他就會快樂。
「很好,那就是我想說的。」她有點理解,為何街坊鄰居會背地里說他怪了。
其實不是怪,聶只是腦子直了點,缺乏與人相處的機會,難免孤僻了些。
「你應該多出來走動,別總是悶在公寓里,不是拼拼湊湊就是修理東西,老是跟機械為伍。」
「那沒有什麼不好。」
「是沒不好,但是不認識你的人會覺得你很怪。」
接過她遞來的三明治,聶沒有開動,只是困惑地望向她。
瘦長的身子拙然挪動,拉開彼此距離。「你也覺得我很怪?」
「不。」藕臂越過他,搶救快被退卻的男人擠倒在地的咖啡。「你還是拿在手上比較好。」
聶尷尬接過。「抱、抱歉,謝謝。」
「你一點都不怪,只是不習慣跟人相處,對不對?」
他點頭,很老實。
「你讓我羨慕起白楊來了。」呂若玲抓過他手掌,確定他穩當地握牢外帶咖啡杯才松手。「你在她面前天現得很自然,在我面前卻不。也許我的個性太強悍,才讓你心生懼意——」
「我不是怕——」他正欲解釋,卻被打斷。
「若玲。」一道清朗男聲揚起。
認出來人,呂若玲很是訝異。「觀鴻!」
燕觀鴻也很驚訝看見她和——另一個男人。「這位是——」
「我明友,聶。」她為彼此作介紹。「聶,這位是我學長,也是我的上司,姓燕,燕觀鴻。」
此語一出,原本穩穩靠在倚側的黑傘突然一傾,傘柄不偏不倚敲向燕觀鴻膝蓋,應聲倒地。
「對、對不起!」
相校於像個小學生般瞪著倒地不起的傘、面露慌張的聶,燕觀鴻簡直就是站在講台上的導師,沉穩內斂。
「沒關系,聶先生。」初次登場的燕觀鴻禮貌性地朝他伸手。「我想若玲漏了一句,我跟她正在交往中。」
聶欲回之以禮的手在途中頓住。「交、交往?」
一瞬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感冒了。
不然,怎麼會滿腦子嗡嗡響,像被榔頭狠捶一記,讓他眼前一片黑。
緩緩側首,他錯愕地看見輕靠男子懷中的呂若玲展露燦爛笑容,再怎麼遲鈍的人,也能猜出個中真意。
他連怎麼和那對恩愛情侶告別的都記不得了,只知道——
此時此刻,胸臆間的感受已不是一個「疼」字能形容。
那叫「痛」!很痛很痛的那種——
痛!
黎忘恩回到百廢侍舉、以至於連她這個主事者都懶得理睬的半廢棄辦公室,前腳才踩進門,便見一道鬼影坐在彈簧外露的沙發上,似有所思。
她訝然頓住,
平日與辦公桌長相左右的男人,和不動來動去會渾身不對勁的鬼朋友,前者今日不見其駐守辦公桌前,後者更是奇異地靜若處子。
這現象,值得玩味。
「聶人呢?」她問。
「他在房里。」白楊輕嘆。從回來後,他就心情大壞地把自己關住房里,唉……
「大白天?」黎忘恩細眉微動分毫。「沒事做嗎?」翻看手邊征求短期工的明細,她問得意興闌珊。
「黎,」白楊悠悠飄向她。「我——」
「嗯?」
「我遇見他了。」沒頭沒腦的一句。
「你三百多年前的冤家?」黎忘恩卻一臉了然。
她螓首輕點。「他轉到這一世,叫燕觀鴻,听若玲說,是她的學長也是上司。」
燕觀鴻?冷然的表情動了動。「聶慘了。」
「怎麼說?」
「活了五百多年的你會看不出來?」
當然看出來了。「如你所說,聶是真慘了,可我也不好過。唉,過了三百多年,他轉生後還是姓燕。」白楊澀澀一笑,流露出平時少見的飄零蕭索。「他如己所願地變成普通人,忘了我。黎,其實,我不能算是個鬼,嚴格說來,我應該是只樹精。」
「嗯。」冷淡如常的回應。
「你不怕我?」
「若對你沒有足夠的認知,我不會容你住在這里。你曾說你姓白名揚,生前是金華人氏——別以為我沒看過蒲松齡的《聊齋》,只是我很疑惑,為什麼在蒲松齡筆下該是吃人千年老妖的你,卻是個年輕女人?還有,你留在聶身邊又是為了什麼?」
白楊聞言,容色比平時更慘白。「巧、巧合……」
「一開始或許是巧合,但絕對有更深一層的原因。你在聶身上發現了什麼?」
生而為妖,照理說不該怕個平凡無奇的人,但……
她就是怕!幾近透明的身子左右飄忽。「我稍稍理解為什麼他們都這般……敬畏你了。」
敬畏?「你這詞用得不錯。白楊,我要事實。」
「你應該早想到了,要我說只是想證明自己的推斷沒錯,是嗎?」
黎忘恩唇角輕牽。「不枉你多活數百年。」
「聶家對我有恩,所以我化為人形,照顧當時聶家唯一的血脈——」
「聶小倩?」她將心中的猜測說出口。
「嗯。後來聶家家道中落,我跟小姐相依為命,直到遇見寧采臣與燕赤霞,當時他們是一同赴京趕考的書生。」
「燕赤霞是道士?」
「不,他只是茅山派的俗家弟子。當時的我畢竟修行了兩百余年,他一開始並未發現我的身分,所以——」白楊警戒地收口,僵笑道︰「我與他之間的事暫且不提。後來小姐與寧公子成親,為了沿續聶家血脈,約定好頭一胎男嬰歸入聶家,是以沒有列入寧氏家譜,也因此在蒲松齡筆下,姑爺只有三個兒子。」
「聶是後代?」
她點頭,附帶說明︰「也是小姐的轉世。」
聶前世是聶小倩?黎忘恩按住額角。事情遠比她所推想的要來得復雜。
「不要告訴我,聶小倩也是個近乎白閉的怪人。」
「自閉?那是什麼?」太過現代的用語,白楊仍無法听懂。「我家小姐秀外慧中、安靜不多話,且精於繡工,姑爺之後赴京趕考的盤纏和家中的生計,可全靠我家小姐一手繡工掙來的。」
「慢,照你這麼說,燕觀鴻前輩子是燕赤霞,而聶小倩這輩子是聶,《聊齋》中相聶小倩有關的人物就差寧采臣……」猛然會意。「你別告訴我若玲是——」
白楊杏眸晶亮地瞪她。「黎,你真的只是一個凡人?」料事如神,簡直不可思議!
這跟《聊齋》的情節未免相差甚遠!黎忘恩坐進倚中,輕輕吁了口氣。
沒有吃人的千年老妖、沒有美麗的女鬼聶小倩,只是單純的落難千金和窮書生之間的愛情故事。
「小姐恨極了姑爺納妾的薄幸,死前發願若轉生為人,願是男兒身,同時也咒詛姑爺化作女兒身。誰知這一世只是換了性別,骨子里的性情還是沒變。」對感情猶豫怯懦的小姐,和一樣坦率直快的姑爺,唉……
黎忘恩接話,「原本想要風水輪流轉,下輩子好出口氣,偏偏轉世後所處的時代女權高張,反而吃虧。」真諷刺不是?
「的確如此,唉……該怎麼樣才能讓小姐和姑爺這一世也——」
「我不認為上一世是夫妻,下輩子也得重蹈覆轍。」她斷然截住白楊心中盤算。「若玲喜歡燕觀鴻,這是我從大學時代就知道的事。選擇不同又何妨,如果走進輪回道前一定要喝孟婆湯,它的用意必然是不讓投胎的人再重復同樣的人生歷程,否則何必讓人遺忘前世,只知今生?」
「但我——」話語再次頓住,白楊眼神飄移,「聶他這一世也喜歡轉世後的若玲,不想個法子湊合他們兩人說不過去——」
「讓若玲和燕觀鴻湊一對又何妨?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很相配。」她輕笑。「換作是聶,反而格格不入。」
表影竄了起來,以極快的速度沖到面無表情的黎忘恩面前。「那聶怎麼辦?!」還有她怎麼辦?!
她跟他——
「你在乎的是什麼?」
「咦?」心虛滑過白楊朦朧透明的顏面。
她數百年的修行是白修了嗎?為何在黎面前好像什麼也藏不住?白楊愈想心里愈是發毛。
「你是唯一記得前世糾葛的人,這對你來說是好是壞姑且不論,但轉世的人既然都已經忘卻前世,你又何必擾亂他們?靜觀其變對你來說很難嗎?」
「……我做不到。」白楊咬唇低吐。「我做不到,即便已過了數百年,即便當初是他親手將我封印在畫軸中,我還是——」
黎忘恩手一揚,制止她說下去。「如果你早點說實話,我也不必浪費這麼多唇舌和你東扯西拉。」
「黎?」她為之—愕。
「告訴聶,我幫他代了份工作,為期一個半月,工作地點是『冠倫貿易』總務室維修組。」
白楊聞言,不敢相信,喜出望外地看著她。「冠倫貿易」正是呂若玲上班的公司。
「還是你希望我推掉?」
「不!我、我馬上去告訴小——不不,是聶!我馬上去告訴他!」
表影喜孜孜飄離,沒入牆面。
沒幾秒,牆面再次露出可人的俏瞼。
「黎,謝謝!真的謝謝你!」
黎忘恩敬頜首,算是收到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