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蘇朝棠挑了一張舊舊的木頭椅坐下。「爸爸把名下的股票都變賣了,放了快十年,拿回的現金還不少呢!」
「瞧,爸爸是很有打算的。」蘇柳綠今兒跟她爸爸特別有默契,他每說一句,她就附和一句。「你就搬過去吧,明天是搬家的黃道吉日,我請一天特休來幫你搬家。」
有寬敞又舒適的房子住,她當然是求之不得,但一想到洪燕慈很可能發現,跑來找她大吵大鬧,她又不免打退堂鼓。
「我這里住得好好的。」小是小了點,但一個人住也還過得去。
「哪里好?」蘇朝棠不悅的嘆了口氣。雖然才六十歲,他昔日高瘦挺拔的身材已然走樣,兩鬢也出現了白發,輕輕蹙起眉頭,就擠出一大把的皺紋。「你住在這里,卜紹曦動不動就來打擾,我怎麼放心得下。」
「爸?」他怎麼知道的?蘇柳紅眼楮橫向自己唯一透露此事的姊姊,蘇柳綠馬上攤開兩手,露出一臉的無辜。
「紙是包不住火的。爸爸雖然老了,頭腦可不胡涂。卜紹曦不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跟他攪和,根本就是作賤自己。」在他眼中,卜紹曦是標準的紈褲子弟,他是絕不允許自己的女兒遭他玩弄。
「爸,我不知道您這消息是打哪兒听來的,沒錯,我和卜紹曦是走得比較近,但我有分寸的,您放心。」明白老爸的古舊思想根深蒂固,她只能用柔性的方式勸他往好的地方想。
「我不喜歡他。」見女兒說不听,他干脆挑明了講。
「我也不是很喜歡他。」蘇柳紅皮皮的笑著,「不過,老爸,人情世故馬虎不得,卜伯伯畢竟是您的老同學,總不好太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你真的只是跟他保持普通友誼關系,那我還放心一點,就怕你一不小心玩得過火,抽不了身。你也許不知道,卜哲夫已經幫卜紹曦物色了一個家里也是經營高科技產業的富家千金,再過不了幾天就要舉行文定之喜,你可別在這時候趟上渾水。」
「了。」蘇柳紅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她和卜紹曝談的本來就是沒有明天的戀情。「我懂得該怎麼做。」
「所以,你贊成搬家了?」蘇柳綠喜孜孜的,好像搬家有多好玩似的。「那我趕快打電話給雲揚大哥。」
「打給他干麼?」她搬不搬家關他什麼事?
「告訴他……你很好,沒發燒也沒感冒。」她傻大姊似的張著嘴笑。「你別這樣,像雲揚大哥這麼優的上司現在已經不多見了,你都不知道我那個上司,有夠壞的,把我一個人當三個人用,還嫌薪水給得太多。」
「他以後不再是我的上司了。」蘇柳紅憤憤的一口塞進兩顆小籠包,腮幫子鼓得跟什麼似的。「你明天過來時,順便幫我買份報紙。」又開始要寄履歷表了,想到就累。
「你才去上班一個多星期耶!人家一年換二十四個頭路,一個月嘛才換一個。」
「不行嗎?」悻悻地白柳綠一眼,她負氣地又干掉一個蛋餅。
「不是不行,是不好啦。一個月三萬二,算高薪了,景氣這麼差,很多人失業呢。」她好脾氣的說︰「而且跟著雲揚大哥這麼帥的上司,每天光看著他就值回票價了。」她一臉陶醉的模樣。
「我也覺得你不該意氣用事。」知女莫若父,蘇朝棠了解女兒的硬脾氣,她是可以忍氣吞聲,也可以抽刀斷水,前提是,有沒有惹火她。
「水雲揚把你們都收買啦?」听柳綠動不動就雲揚大哥長,雲揚大哥短,听得她雞皮疙瘩掉滿地。
「就事論事好嗎?」蘇朝棠拍拍她的小臉蛋,「真心話,如果你實在想找個人談戀愛,水雲揚倒是很好的人選。」
「爸,他是我的上司耶!」
「那又怎樣?」蘇柳綠憨憨的問。
「你們兩個今天都吃錯了藥了,我不跟你們說了。」她和水雲揚從一開始就八字不合,而且命中犯沖呀。
他要的是一個名門閨秀,不但在事業上可以當他體面的貴夫人,私底下更得是個玉潔冰清的賢內助。那種高難度的要求,她自認做不來。
和他相處僅僅十余天,她就感受到他與眾不同的職場魅力,他可以在前一刻談笑風生,運用高超、靈活的手腕和客戶周旋,取得一筆又一筆龐大的合約;但一取下面具,他又變得冷漠剛毅,予人強烈的疏離感,誰也無法親近他,除非他特別恩準,否則他冰封的心,誰也闖不進去。
這樣的男人太難懂,不想傷透腦筋的,就靠邊站吧。
五天後,蘇柳紅搬進蘇朝棠口中說屋況還不錯的漂亮公寓。
坦白說,這里裝潢得精致典雅,遠比他們位于新店的別墅及士林的家要來得舒適好幾倍。
她怎麼看都不覺得這兒有人住餅,跟新的一樣嘛。沙發、桌椅、廚具、衣櫃、電視、冰箱、洗衣機和電腦……一樣也不缺。牆上還掛著夏卡爾和瑪蒂斯的畫。那是她最喜愛的兩位畫家。
瓷器花瓶和玻璃水容器潔淨得一塵不染,連床上的寢具都散發著一股簇新的香味,書架上成套的張愛玲小說集、巴爾札克、福樓拜、雨果、莫泊桑及左拉等法國文學家的著作,統統是她喜歡的書籍。
這麼巧?
環視屋內一圈,她直覺受騙了。雖然老爸辯稱這些家具都是他新買的,那牆上的壁紙呢?燈具呢?為了她這個可憐巴巴的女兒,他舍得花上百萬來裝潢?
老爸是滿疼她的沒錯,但以他區區一名即將退休的材料室經理,委實教人難以相信他能有如此的大手筆。
是水雲揚。再笨都該猜得到是他。但,所為何來?想金屋藏嬌?
蘇柳紅忍不住自我嘲笑一番。好笑,真的很好笑!她倒要看看一個棄她如敝屣的男人,將用什麼樣的方式恩寵她。
讓人氣餒的是,連著一個星期他沒消沒息,連通問候電話也沒打來。也許她猜錯了,這房子說不定真的是老爸特地為她布的置的,和水雲揚一點關系也沒。
再說,只有老爸才清楚她的喜好,水雲揚豈會知道?
真傻,人家壓根就沒當她一回事,她居然自作多情,胡思亂想一通。該打!
既然水雲揚不來,老爸又嚴禁她和卜紹曦牽扯不清,感情世界突然一片空白,正好騰出時間來找工作。
柳綠說對了,這陣子景氣真是越來越差了,在校成績特別優秀的同學,也不見得能一畢業就找到理想的工作,何況是她。
當初能順利進入鴻喬物流上班,她原以為是憑借著自己的真本事,一路過關斬將得來的,現在想想,說不定有一半原因是來自水雲揚,雖然目的不明,但她相信她和水雲揚不會就這樣切得干干淨淨。
又一個星期過去,在她寄出第二十一封履歷表時,終于接獲五個面試的機會,但每一個都被她三振出局。那些公司不是薪資過低,就是老板企圖要她一個人當三個人用,或者,並非正派經營的產業。
完了,她果然不是走正途的料。
「你啊,骨子里就跟你媽一個樣,永遠做不了正室夫人!」
洪燕慈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令蘇柳紅方寸間一陣刺痛。倘使她真是個浪蕩的拜金女,她就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卜紹曦,也不會退還他送的高檔首飾;如果她真是那樣的女人,怎麼會不緊緊的抓住水雲颶,從他身上狠撈一筆。
她很清楚,她不是壞女人,她母親也不是。母親之所以到酒家上班,必然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沒有人體諒她,反而在她行為稍有違反常規時,就拿帽子扣她,就殘酷的將她打入地獄。不管她多努力,似乎注定一輩子磨滅不掉出身卑賤的烙印。
窮困的人沒有驕傲的權力?
她該好馬吃回頭草,請水雲揚再給她一個機會?
幸好,就在蘇柳紅即將為五斗米折腰之前,他終于來了。
她懶得去猜測究竟誰給的地址,為什麼他會知道她搬到這邊來?她急于知道的,是他意欲何為?
好久不見。她在心里跟他說。水雲揚依然氣宇軒昂、俊逸自若,看來沒有沒為情所苦,真教人泄氣。
他在她身旁坐下,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我一直期待你能自動復職。」
「我想過,但沒臉回去。」她坦白的秋瞳清澈明亮,沒有一絲雜質。
「非要我親自來請你?」語調中有點疲憊。
「你不來,我怎麼知道還需要堅持到幾時?」她為他倒了一杯溫開水,因為經濟拮據,她三天前就已經沒咖啡和茶可以喝了。
水雲揚蹙了下濃眉,睇視她的目光有著不解和困惑。「我從沒見過一個蓄意頹唐、墮落的人,還死要面子。」
「現在你見到了。」蘇柳紅對著水杯低笑,「這就是人性的矛盾。富貴人家有富貴人家的維谷,窮人家有窮人家的兩難。好比你跟我。」她轉身正視著他。嘿,他面上果然現出痛苦的神色。
「你愛我,卻不敢愛得理直氣壯。」她踱到落地窗前,接著說︰「我想勾引你,卻也沒膽量堂而皇之,所以我們都浪費了許多寶貴的時間。」
「過來。」他音調雖低,但飽含著足夠的威嚴。
蘇柳紅乖乖的走到他面前,直接偎進他懷里,右手食指指著他的胸口,「不必壓力沉重,我們各取所需,一旦大限來到,只要拍拍,瀟灑的揮揮手,就能自由自在去開創另一番天地,何樂而不為?」
「我從來沒那樣的念頭。」他渴望的不是速食的情愛。
「現在開始還來得及。」她必須先教他使壞,這樣才能遂了她的心願,將來也不會有太大的負擔。
水雲揚冷冷地看著她獻上的紅唇,復雜的眼神中閃燦著如子夜星辰般的光芒。
這樣美麗的她還誘惑不了他嗎?蘇柳紅無聲地嘆口氣,再接再厲使出渾身解數。他是她目前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浮木,絕不能讓他輕易離去。
盡避她在愛情和這方面的知識和技能太過貧乏,但靠著女人天生的本領,她依然挑動了他體內幽微的動情激素,再有定力的男人也禁不起似水柔情,何況他原就有心。
水雲揚吻住她的唇,摟住她的身,再澄明的理智都無能為力了。
她沒有他想象的經驗老到呀,這女人多麼「用力」的在取悅他,卻處處顯得生女敕而笨拙。
有了這層體認,他總算完全敞開心胸,接納這心儀已久的女人的挑逗和撩撥。
兩具火熱的軀體,從客廳繾綣至臥房,糾結得難分難舍。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之下,蘇柳紅竟然就這樣把自己的身體交付出去。
可真正令她手足無措,卻是床上的那片落紅。
「不必驚訝。」她可笑的安慰水雲揚,「那天我到醫院以後,順便做了處女膜手術,所以,呃……」
水雲揚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痛苦、激越還夾雜著許多不明成分。他再次按倒她,這回要得又凶又狠,近乎粗暴。
不知什麼時候,黑幕已然低垂,幽夜中傳來他急促的喘息,一滴滴成串的汗水淌至她臉頰,如淚般緩緩地暈化于枕畔間。
她光果著身子走進浴室,在水氣氤氳中看到鏡中的自己,兩頰泛起潮紅,令雪白的面龐更加嫵媚動人。
不想問為什麼?整個過程是那樣甘醇香甜、絲絲入扣,這就夠了,即使後半段有些美中不足,但也並不是太糟糕。
直到她沖洗完畢,包裹著浴巾出來,水雲揚仍果著上身,靜默地躺在床上。不需要燈光,她也仿佛能看見那雄健壯實的身軀,擁她入懷時的孔武有力模樣。
「總經理,」扭開床頭櫃上的小燈,她坐上床沿,身子傾斜向前,故意露出,「以後我是回去當你的風流秘書,還是窩在這兒,專心等候你偶爾心血來潮時的眷顧?」
水雲揚保持著一貫的高姿態,抹去方才的激動忘情,瞳仁內流淌著無痕的水波。
餅了很久很久,他從月兌下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張空白支票及筆,迅速寫了一個教人咋舌的數字,然後放進她手心。
「從今天起,你不許有別的男人。」只要這層關系仍在,他必得是她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