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多了,房里幽暗的燈光,將佇立在落地窗前的水雲揚拉出長長一條身影。
他神情冷郁,目光黯淡地望著淒清的蒼穹。這陣子他忙完了公事就直接回到別墅來,不但推掉所有的應酬,連家也很少回了。
財務危機尚未解除之前,他還願意留在公司加班和高階主管們開會,尋求資金奧援。但自從上星期他成功說服長霖集團挹注三億資金,並談妥兩筆巨額的生意,讓公司一切營運重新步入常軌後,他就經常陷入這樣恍惚迷離的情境中。
連他父母都不明白,一個善于運籌帷幄,決戰千里的商界常勝軍,十幾億的虧空都難不倒他了,怎麼會對一個人如此這般的難分難舍?
水雲揚自己恐怕也不明白喲。
從來沒這麼迷惘困惑過,像個失足落水,抓不住生命浮板的水手,迷失在汪洋大海中,一方面心灰意冷的想放棄,一方面又咬緊牙關希望和逆水激流作搏斗。
他也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鄙視自己的優柔眷戀,居然被愛情的枷鎖緊緊圈住,無力也無心抵抗。
揪得他心口發疼的思念,令他甚至害怕黑夜,害怕躺在床上,害怕閉上雙眼,因為只一轉瞬,蘇柳紅美麗的倩影便滿滿佔據他整個心頭。
一個視錢如命的拜金女,居然兩手空空的離去,走得那麼灑月兌、那麼無後顧之憂。他曾為此醋意橫生,狂怒不已,以為她是仗著卜紹曦家財萬貫,必然不會虧待于她,所以才敢這麼有恃無恐;然事實並非如此,經卜紹曦證實,他和蘇柳紅只那日在飯店匆匆見上一面,就再也沒聯絡過了,他還氣呼呼的抱怨,覺得自己被利用了。
既然不是卜紹曦,那麼會是誰呢?誰會是她的下一個金主,或恩客?
思及至此,他的心又猛地抽痛。茶幾上的酒瓶已然見底,他卻依然了無睡意。
天色將明,更深露殘。他心愛的人兒呢?伊人芳蹤仍舊渺茫,教他如何安寢?
白浩勻千不該萬不該聯絡她老爸,還把所有的事情全告訴他。
第二天一早,太陽堪從雲層里探出頭來,蘇朝棠就在蘇柳綠的陪同下來到山上,不容分說硬是把蘇柳紅帶回家。
「阿姨不會歡迎我的。」坐在車子里,蘇柳紅難過得猛吃烏梅,以抑止日益嚴重的惡心反胃。
「放心放心,」蘇柳綠搶白道,「媽媽自從拿了你那筆錢以後,人前人後直夸你孝順、有出息,你要回去了,她一定很開心。」
「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她集水雲揚的三千寵愛于一身,要風有風,要雨得雨;而今她已被打入冷宮,是可憐巴巴的落難小妾,洪燕慈還願對她另眼相看?「我看,我還是回別墅去。」
「你都跟水大哥分手了,還回去那兒,會不會很奇怪?」那是人家的房子耶。
「水雲揚一開始就把房子登記在我名下,我不住誰住?」話雖這麼說,她的口氣卻一點也不理直氣壯,當日離開的時候,她多有志氣啊,揚言一件一物都不帶走,氣得水雲揚險險把她剁成肉泥,現又反悔想搬回去,不只是奇怪,簡直就是沒骨氣!
「回家去,」開著車的蘇朝棠兩眼望著前方,面露愁容的說,「回家我們才能就近照顧你。」
「孕婦又不是病人,我可以照顧自己。」蘇柳紅下意識地模模猶十分平坦的小骯。唉!要不要留下這個小東西都還不確定呢。
「听我一次不行嗎?」他有些動怒,聲量往上揚了幾個分貝。「你就是這麼固執才會落得如今孤孤單單的下場,你有沒有想過肚子里懷的不只是你的孩子,還是我的外孫,雲揚的兒子或女兒。你可以放膽操縱自己的前途,但沒有權利要孩子跟著你受苦。」
案親的一席話讓蘇柳紅不得不冷靜想想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是啊,不管「他」有多大,都是一個真真實實的生命,將來「他」會哭、會笑、會跑、會跳、會跟她要爸爸,屆時,她要怎麼回應?
放棄水雲揚給的所有,憑她一個人能養得活他們母子倆?
千頭萬緒喲!一個人的生活隨便愛怎麼打發就怎麼打發,多了一個牽絆就天地變色了。
從得知懷孕至今,她連笑都笑不出來,這世上大概沒有一個準媽媽像她這樣嚴重欠缺母愛的。
如果媽媽在就好了,她一定能告訴她該怎麼辦。不,想到媽媽,蘇柳紅禁不住背脊一陣冷涼,當年媽媽就是在生下她之後,大量失血又調息不當,才撒手人寰的,她會不會也……老天!無限的惶恐漫上心頭,嚇得她手腳顫抖。
「紅紅,紅紅!」蘇柳綠輕輕推了下她的肩胛,「到了,來,我幫你提包包,你小心別絆倒了。哇!我要當阿姨了,想到就好開心。」
蘇柳紅干笑兩聲,樣子卻比哭還難看。
他們提著行李走進客廳,卻不見洪燕慈的人影,興許是出去了。
「你還是睡原來的房間,那里光線明亮充足,對你對胎兒都好。」蘇朝棠指示蘇柳綠幫忙把行李幫上二樓,自己則到廚房冰箱里取出一只烏骨雞,和他早先買好的西洋參,準備放進砂鍋里炖煮。
「干什麼你——」洪燕慈模壁鬼似的從門邊冒了出來,一把搶走他手中的西洋參。「窮苦潦倒、走投無路的人了,還吃這麼好,不怕天打雷劈!」
「你說什麼?」蘇朝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這惡毒的女人,紅紅才給了你兩百萬,前後不到兩個月,你就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了?」
「那兩百萬是你該還給我的,也就是說那錢本來就是我的,既然是我的錢,我為什麼還要領她的情?」她顛倒是非的本事,至今無人能敵。
蘇朝棠被她搶白得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結婚近三十年了,他不是不知道她有多惡霸,但每次面對總還是那麼的氣憤難當。
「你給我閉嘴!以後紅紅要回來住上好長一段時間,你不許到她面前給我說些五四三的,否則——」
「否則怎麼樣?你敢打我?」洪燕慈本來嗓門就大,最近聲量又變得更尖拔了,想來是那兩百萬撐的腰。
蘇朝棠真是後悔當初!二話不說就把支票給她,結果害得自己連這個家都快待不下去。
「我總有辦法治你。」不過這個辦法可能要想很久。「人參拿來,快點!」
「不行!除非你答應三天以內叫柳紅搬出去。」她的地盤怎能容得下這那小狐狸精。
「洪燕慈,你還是不是人?!」他握著菜刀,真想就直接劈過去。
「再嚷嚷呀,最好讓柳紅听到,她回到這個家將制造多少紛爭,搞得我們有多麼的雞犬不寧。」
「好好好,算你厲害。」他把菜刀損上砧板,力道之大,整只雞都彈了起來。
「我把這房子賣了,把你趕出去,看你那兩百萬能撐到幾時。」
「你說什麼?」望著丈夫勃然大怒的沖出去,洪燕慈滿腔的氣焰一下子消了一大半。「你你你……」
不行,她豈能容人侵佔她的地盤!偷偷走到門邊,確定蘇朝棠已經上樓去了,她拿起掛在牆上的話筒,撥了一組號碼,電話那頭響了四、五聲才有人接听。
「喂,是水夫人嗎?」她壓低嗓音說︰「我是洪燕慈啦,我告訴你哦,我們家柳紅回來了,她——」嘟嘟嘟……
媽的,王八蛋!這臭婆娘,居然敢掛她的電話,早知道就不該幫她的忙,否則也該狠狠撈她一筆,區區五十萬根本不夠看。
船過水無痕?哼!沒那麼便宜的事,把你做的骯髒事全抖出來,看你還拽不拽!
她另外又撥了一組號碼,這回只響了一聲,那頭就傳來總機小姐柔美的聲音。
「鴻喬物流,您好。」
「喂,我找水雲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