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水玲瓏的響聲格外悅耳。
擺設簡單的廂房內,龍幫千金尚倚雲和梵伶已經入座,山口組的東西南北四長老坐在兩人對座,唯獨主人位是缺席的。
一大早便搭乘山口組西長老的私人座機從東京來到中禪寺,等了這麼久,尚倚雲不禁呵欠連連,一向心高氣傲的她已經開始不耐煩。
梵伶昨夜夜訪永夜回來後尚未躺下,隨即又風塵僕僕來到這座屬於山口組的私人溫泉別墅,她卻未顯疲態,干練的眼輕輕的打量四周。
四長老有些不安,因為他們的首領遲遲未到。
「不如我們先用吧,年輕人嘛,就別管那些古板的禮儀了。」南長老和氣的打著圓場,「尚小姐以為呢?」
尚倚雲正想藉此大動肝火,不料梵伶卻早她一步開口。
「謝謝長老們的好意。」梵伶眼神不卑不亢的直視南長老,字字清晰的日語謹慎卻又充滿說服力,「既然我們是客人,等待主人是一定的禮節,我們小姐是不會介意的。」
四位長老徵詢意見的眼神落到龍幫千金的臉上。
這下可好,尚倚雲若是否定梵伶的話就顯得她氣度狹小了,她只好不甘願的點點頭。
見四位長老贊許的眼神交換,梵伶知道她已經成功的博得四位長老對尚倚雲的好感。
一陣撲朔迷離的櫻花香味飄然而至,身著淺藍色浴衣的新堂修出現在敞開的拉門。
「諸位久等了。」一句話打發了所有苦等的人,他堂而皇之的走到離門最遠的主人位坐下。
一名女侍在新堂修入座後,將其月兌下的羽織細細折好放妥。
「早上泡溫泉是最舒服的。」他微微一笑,像是不經意般說出讓大家久等的理由,「開動吧,我餓死了。」
貪圖個人享受讓客人久等、穿著隨便的衣服見重要的客人,這兩項罪名讓一旁的四位長老氣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青。
脾氣最差的北長老站了起來,隱忍怒氣,他壓著聲音說︰「少主,屬下懇求你先換一件衣服再用餐。」
「哦,為什麼呢?」淺酌一小杯清酒,新堂修揚起眉,恍若不知的疑問。
「少主!」等他喝下酒,北長老又氣急敗壞的大叫出聲,「你應該先為客人斟酒,真是,真是太沒禮貌了!」
新堂修不在意的舉箸夾起蛋豆腐,像是極享受的模樣。
不知是享受著美味的食物還是北長老的怒氣。
這樣的漠視讓北長老倍感尷尬,其餘的長老卻又不敢貿然開口,要是新堂修還是來個相應不理,不就在客人面前面子掃地。
梵伶知道氣氛不對,她不著痕跡的推推尚倚雲,要她開口緩和。
但是被新堂修誘人容貌給勾去七魂六魄的尚倚雲怎麼會懂得梵伶的用心,她呆呆的盯著新堂修的臉,只差沒流下口水。
梵伶無聲的嘆了口氣,緩緩的開口,「北長老,請勿動怒。」
霎時,所有的焦點移到梵伶的身上。
「方才,南長老才要我們別拘束禮節的,也許新堂少主是不想我們感到拘謹才隨興的。尚小姐感謝少主的好意,希望大老們能見諒。」
一席話不但使新堂修的狂妄合理化,也讓北長老有台階下。
「是嗎?那是我錯怪了。」北長老僵住原本憤怒的臉部曲線,很快的坐下。
新堂修像是沒听見似的繼續他的進食,原本垂下的眼睫毛卻微微揚起,精銳的目光掃過梵伶。
他抬起頭,漾出一抹無害的微笑。
「你是龍幫千金,尚倚雲嗎」他問話的對象明顯是梵伶。
梵伶稍稍離位低下頭跪著,她小心回話,「回少主,我是尚小姐的隨從,下任龍幫軍師,梵伶。」
下一秒,新堂修的面容變得邪惡而狠毒。「如果你不是尚小姐,憑什麼替尚小姐答話?」他的聲音並未有特別的起伏,卻叫人聞之膽戰,他惡意的起身走到梵伶跟前,「龍幫是這樣訓練奴才的嗎?」
梵伶心驚抬起頭,看到新堂修恍若撒旦的微笑。
他是故意的。
咬著牙,梵伶轉過身對著尚倚雲跪下。
「小姐恕罪。」除了認罪,站在別人的土地上,她沒有其他的方法。
他的確是故意的。新堂修轉過頭,優雅有禮的彎腰對尚倚雲淺淺一笑,「久仰芳名,尚小姐。」
「新……堂少主,客……氣了。」真是破得可以的日文。
尚倚雲的日文是臨時惡補的,何況她一對上新堂修的眼便慌亂失措,芳心亂顫,根本不知道該講什麼。
新堂修意會的笑了笑,改口說中文,「尚小姐,龍幫都是怎樣懲治以下犯上的奴才呢?」
明知道梵伶所做的都是有利於她,但是尚倚雲根本不想替她說話。
從小梵伶就是她的貼身護衛,聰明伶俐的梵伶總是奪去眾人的目光,讓她即使貴為龍幫掌上明珠卻像個笨蛋似的,淪為襯托梵伶的綠葉,然而優秀的梵伶卻不曾出過任何差錯,讓她想向父親告狀的機會都沒有。
這次總有人要替她出氣了,她怎會不好好把握。
「就讓她跪著吧。」她涼涼的看了梵伶一眼。
新堂修不置可否的笑笑,「尚小姐覺得合適即好。」
尚倚雲見新堂修似乎對她有好感,便大膽的開口,「這兒好悶,新堂少主可否帶我到別處用餐。」
她可不想因為四個老人以及死板板的護衛,失去和新堂修這樣俊美無儔的男人獨處的機會。
「叫我修吧。」新堂修伸出手,接受尚倚雲的要求。
尚倚雲矯揉作態的故做害羞,慢慢的才握住新堂修的手讓他禮貌性的扶起自己,兩人不理屋內其余五人,自顧自的離開。
旁邊四個長老看見這一幕都傻眼了。
他們才初次見面,沒說幾句話,尚倚雲竟開口的邀約陌生男子,而原本一副興趣缺缺的新堂修居然答允了,這和他們事前設想的都不同啊!
「少主……」四個長老急忙的前後追了出去。
梵伶跪在空無一人的屋內,心中的省悟比方才自尊受辱帶給她的沖擊更讓她倍感沉重。
來的時候就知道新堂修不是簡單的人物,真正踫到了,才發現豈止。
他根本是個惡魔。
四個長老都不是他的對手,更別提單純的尚倚雲,恐怕被拆解入月復了還不自知。
這個男人是怎樣看待龍幫和尚倚雲呢?
龍幫要是真能和這般可怕的人結盟,究竟是一幅是禍呢?
這些原本肯定的答案到了現在,在梵伶的心里全成了不可知的問號。
***
日灑余暉,中禪寺湖是一片金黃色的璀璨風情,寧靜的空氣中絲毫不能察覺的腳步聲輕盈如蝶。
新堂修站在梵伶的身後,不發一語的背著手,只有一雙眼透露了他復雜的心思。
梵伶依然直挺挺的跪著,一動不動,那位置、那姿態和早上新堂修離去時無兩樣。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
梵伶不算是美得傾國傾城的女子,不可諱言她的面容姣好,但是她那刻意建立的冷硬形象,卻將她女性的柔和感覺破壞了。
削短的頭發只留到頸項,縴細單薄的身軀與修長的四肢顯得十分骨感,白色襯衫搭深藍色窄裙,將她一身冷漠的氣質完全襯出。
新堂修記得,她有一雙閃亮如星子的眼眸,卻只有冷若冰霜的溫度。
「你還在這里,真是忠心耿耿。」他冷不防的開口,聲音果如他所料驚動了梵伶。
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無波的水池,他嘲諷似的嘆息引起新堂修所不能預知的漣漪。
梵伶聞聲輕顫,並沒有轉過身,因為她光是听聲音就能知道來者是誰。
「新堂少主誤會了,我的忠心還比不上山口組的成員,她的耐心真是令我佩服。」她冷冷的開口,不疾不緩的語調將新堂修的諷刺全數奉還。
「嘖,被你發現了。」新堂修並不火,他打響手指,一個女子的身影從走廊角落乍現。
「梅,這就是你的失職了。」他面帶微笑,極其溫柔的說。
梅是他的眼線,留下來監視梵伶的,梵伶跪了多久,她就躲了多久。
「屬下知罪。」梅惶恐的跪在新堂修跟前,聲音透著恐懼,這已是她第二次出錯,「懇請少主再給梅一個機會。」
「沒有機會了,你已經把你的機會用完。每個人,都只有一次機會的。」
新堂修毫不留情,迅如閃電的從腰間掏出槍,那動作恍如魔術般,在梅還來不及求饒的當下,消音手槍已經終結了她的生命。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如此無能。
「新堂修,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那清亮的嗓音屬於梵伶,她站在屋內,冷言旁觀這一切。
新堂修對於她的評語並沒有發怒,他走近已經站起來的梵伶。
「對日本黑道第一大黨的領袖如此說話,你不怕回不了台灣嗎?」新堂修依舊笑著,他的臉頰上有著些許殺人時濺到的血滴,更形魔魅。
「你要殺人根本不用理由。」梵伶凝視著他的眼,發現那是一雙漫如沙漠般死寂的瞳眸。
「那麼龍幫呢?」新堂修好奇的瞟著她沒有表情的臉。
「龍幫對你而言,只是可有可無的棋子。」這是她深思後的結果,新堂修目空一切,他不會把龍幫放在眼底的。
這讓梵伶覺悟,無論她再怎樣退讓、卑屈,也不過是讓新堂修耍,這個男人是不屑與應聲蟲說話的。
她必須爭取到與新堂修談判的機會。
「你好像很了解我,說的如此肯定,你不怕你的一席話毀了龍幫重振的機會嗎?」新堂修站在她跟前,凝視著她任何可能的表情。
「少主是聰明人,何必再說出這些試探的話呢?」梵伶漠然的迎視他。
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對女人而言算高的,可是站在新堂修面前,梵全卻覺得自己好嬌小。
嬌小到足以暴露女性脆弱的本質。
新堂修像是充滿威脅的黑豹,矯捷迅猛,隨時可以不留情份的撕裂她。
「喔喔,那你認為我應該說什麼呢?」新堂修笑了笑,不再盯著她。
他轉過身,踱步到走廊的露台,倚著欄桿欣賞眼前中禪寺湖的美景。
梵伶松了一口氣,在充滿壓力的對視中,她幾乎敗下陣來。
「開出條件吧,和龍幫結盟的條件。」這是梵伶的底線,如果新堂修一口否定,她就必須即刻帶著尚倚雲返國。
這里太危險了,她並沒有忘記自已答應寧槐的話,但若再待下去,遲早將卷入新堂修和四大長老的斗爭中。
她只有一個人,死不足惜,但不能讓尚倚雲送命。
「你是個有趣的女人,比你的小姐有趣多了。」新堂修轉頭背光看著她,「只可惜你不是龍幫千金,要不我會很高興迎娶你的。」
這絕對是取笑,她知道自己的死忠已經成為他嘲諷的箭靶。
「幸好我不是龍幫千金。」她忍不住反唇相稽。
也許是看不清新堂修的瞼,梵全反倒不畏懼他山口組少主的身份,而有勇氣出口反擊。
新堂修聞言嗤笑出聲。她是第一個說出不想嫁給他的女人,恐怕這也是口是心非吧。
但是,不可否認,梵伶的確是個聰明的女人,也的確擁有和他談判的條件,這就是他來此的目的,只是……
「幽默,這也是你的優點。」他舍棄了中禪寺的美景,開始一步步逼向她,心中有了新的打算,「但是你有一個很不可愛的缺點,那就是你」
他出其不意的手刀揮向梵伶,在輕易化解梵伶雙手的立即反擊後擊中她的腰,讓她軟麻的雙腿再也無法支持的傾倒,而他早就伸出的強壯手臂正好抱住她。
「太頑固了。」悠悠的純男性呼吸落在梵伶耳旁,笑意盈滿美麗的鳳眼。
梵伶的雙手被新堂修的另一只手反剪在後,她根本無法掙月兌。
「可惡!」她咒罵。
「跪了一整天,還能自己站起來,你到底是受過怎樣嚴格的訓練啊?!」新堂修不許她的躲避,在梵伶的頭有限的轉動空間內,鎖住她的眼。
逃不過他戲謔邪惡的眼,梵伶索性閉上自己的雙眼。
「龍幫的人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新堂修似笑非笑的語氣猶在耳邊,卻意外的讓梵伶勾起幼時艱苦鍛煉的回憶。
她的腿大約中午時就麻透了,憑著一股骨氣,她勉強自己咽下痛苦的喊叫,獨自站了起來。
這比起親生父親給她的教訓簡單多了。
閉著眼的梵伶宛如風中冷梅,寧靜雅致。
新堂修凝視著不回話的懷中女子,發現自己還不討厭她的反唇相稽,不說話的她反而讓他有種莫名的不悅,像是花季過後的白梅即將枯萎。
「如果你再不說話?我就要……」新堂修滿意的看見自己的威脅奏效,他緩緩的低下頭,在梵伶睜開冷漠的雙眸時看見她眼底的驚恐。
「吻你。」嘆息般的言語貼著她的唇說著,聲音淺淺回蕩在耳邊。
看著他貼近放大的臉,感受他男性陽剛的氣息,嗅著他靠在唇畔的淡淡煙味,梵伶覺得慌亂莫名。
這是她前所未有的感覺。
「放開我!」梵伶威嚇的低聲嘶吼。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扳開新堂修加諸在她手腕上的箝制,習武之人的潛力一並爆發,原本酸麻得無法動彈的腿,居然在她意志的驅使下攻擊新堂修的下盤。
新堂修放開她的雙手,正面迎接她所有的攻擊。
在廂房有限的空間內,新堂修的雙腳未曾移動半步,僅以雙手抵擋梵伶凌厲的拳腳。
「你竟敢輕視我!」她怒極的吼著。
「我沒有。」他閃躲過梵伶的一掌,又是一個俐落的掃腿。
梵伶一個箭步掠到新堂修的左側,五指如鉤伸手往他的胸口抓去,新堂修沒料到認真起來的梵伶速度之快,讓他來不及扣住她攻擊的手,他只好往後退了一步,身形一側一矮,這才能跟上梵伶的速度,反勾住她的手腕,以三指之力向內輕輕一帶。
于是梵伶再度回到新堂修懷中。
「你!」她揚腿踢他,沒想到他的腿更快,立刻反制了她。
並不是梵伶太差,而是新堂修太厲害了,能夠使他移步已是很不錯的成績了。
「是誰誤導了你,讓你以為男人都是軟弱的呢?」新堂修眯起眼,一個足以迷倒眾生的笑容綻現,「看來,龍幫的男人都太不濟了。」
「快提出你的條件,不要浪費時間。」梵伶知道自已與他實力上的差距後,更加覺得新堂修的可怕。
他沒有流下一滴汗,只是微微移動一步就擒住她。
听到梵伶的問話,讓新堂修所有的好心情都結束了。
他低頭看著梵伶,那是 張寫滿認真忠誠的臉孔,即使她的主子在今晨毫不猶豫的離棄她,她卻依然一如過往般貢獻她赤誠的心。
真是令人厭惡!
新堂修突然反手放了她,毫無預期的,梵伶身形一個跟蹌,向外跌了幾步才立身站好。
「告訴我,為什麼對龍幫忠心耿耿?」他冷冷的問。
他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陰鷙的神情讓人心驚。
「龍幫幫主對我一家人有恩,我必須報恩。」梵伶照實回答。
新堂修從未將喜怒形于色,至少在梵伶看到他這些片刻里都是,不知是不是她做了什麼才激怒了他。
無論如何,他肯進行談判,而不是全盤否定,對梵伶而言,這是個好的開始。
「報恩嗎?」新堂修看著她,確定她講的是實話後,冷不防的輕笑,他的笑容漸漸擴大,直到狂笑聲幾乎尖銳可傷人。
梵伶怔怔的看著他,不解他為何會笑得如此狂亂。
「新堂少主……」她明知自已不該動惻隱之心,但是她無法阻止自己關心他。
當梵伶溫暖的手踫觸到他冰冷的肩,他反射的推開她。
「我沒事。」新堂修冷哼兩句,止住狂笑,只在唇角勾起深深的弧度,在他說話時成為諷刺的痕跡。
「梵伶,現在我更發覺你的第三項優點,那就是」他貼近她,直到足以看清她臉上尚未消失的擔心才冷酷的說︰「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