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極南十三歲。
菲奧莉娜……不,她有一個新名字,叫冰川極東。
極東一直不能習慣冰川家的生活,雖然她被師父救醒後就不太記得薩亞堤家的事,師父說那是因為她受刺激太深,可能意圖殺他們一家人的人是個熟人,所以她才會下意識的選擇忘記一些過去,只可惜他們都沒听清楚他媽媽死前的遺言,不知道凶手是誰。
他一直沒跟師父說,其實他知道誰是凶手,當時他離媽媽最近,他有听到媽媽說的話。
晚餐時候,極東又缺席,因為快一年了,她還是學不會拿筷子吃飯。
「我去找她。」他放下筷子和碗。
「干麼去找那個討人厭的麻煩精。」極北嚼著滿口的菠菜,口齒不清的抱怨,「她昨天還把我腳踏車的鏈子剪斷,害我在同學面前出糗!」
極西也是一臉沒好氣,「連筷子都拿不穩的人居然敢跟我搶算盤,愚蠢至極。」
極南還是去了,他在街角的小鮑園噴水池旁找到她,她坐在水池邊,愣愣的看著水流。
「我發現你只要一不開心就往這里跑。」他與她並肩同坐。
「誰說我不開心!」極東飛快的反駁,「我愛往這里跑,那是因為我討厭你們三個臭男生!」
他沒逼著她說實話,只是淡淡的說︰「你出來這麼久了,該回去吃飯。」
「我不要跟極西和極北一同吃飯!」她嘟起嘴。因為他們都會笑她拿筷子夾菜的拙樣。
「他們應該部吃飽了。」他當然知道她不想和她們同桌吃飯的原因。
「我也不要一個人吃飯。」她悶悶的低語。
「我陪你吃。」他拉住她的手往回走,不等她又找理由,「等你吃飽,我再幫你復習師父昨天教的算數和功夫,你要是想騎腳踏車,我的也可以借你。」
其實他都懂,她一切的任性驕縱,不過是希望能夠爭取大家的注意力,希望能夠趕快融人大家的生活。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突然停下腳步,定定的看著他,「為什麼?」
被她一問,他也呆住了。
「因為我把你看成我的妹妹。」極南溫柔的揉揉她的發項。
「我才不要當你妹妹!」極東一把甩開他的手,」我不要回去吃飯了!」
她又往噴水池邊跑,他趕緊跑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你生氣嘍,好好,你不是我妹妹。」
極東撇過頭,小嘴嘟得半天高。
「不要生氣了,回去吃飯啦。」他哄她。
「我不要!」極東拿喬,她本來就是個習慣被人哄的大小姐,「除非……」
「除非什麼?」
「你背我回去。」
極南失笑,原來只是要他背她啊,「好啊。」于是他蹲下,「你爬上來。」
極東爬上他的背,雙手緊緊的圈著他的頸子,依偎著他厚實的肩膀。
「喂!」她從他背後喊他。
「嗯?」
「我不要當你妹妹。」她堅定的再次覆誦。
「我知道。」他卻只當她是任性的鬧睥氣,因為她總堅持要當師姐,是不願屈居人後吧,他以為。
「我昨天學的中國字里有兩個字叫……」她丟著頭想了很久,勉強的發音,「叫……惜娘。」
她發音不準,他根本有听沒有懂。
「啊?」什麼是「惜娘」啊?
「惜娘啦,你听不懂嗎?你應該早就學過了啊!」又羞又惱,她的口氣听起來像是不耐煩。
「對對,惜娘,我知道。」不想她又鬧性子,他順著她說。
「我不要當你妹妹,我要當你的惜娘。」他不知道,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小麥色的兩頰泛起點點紅暈。
「好。」他包容的答應,完全不知自己允諾了什麼,「你當我的……嗯,惜娘。」
極東開心的發出歡呼,「你答應了喔,不可以反悔喔!」
「我不會反悔。」只要她開心就好。
夕陽為兩人的身影拉了一地紅艷的光影,像血一樣的開來……
血一般淌開……
當他勉強睜開眼時,眼前滿夕陽紅霞般的血色。
額頭上被玻璃割開的傷口泛出大量血液,幾乎掩蓋他所有的視線,方才重重撞擊在方向盤上的余’震猶存,他暈眩不已,那片段的昏迷中,他突然想起了過去,為什麼是在這種時刻,才讓他回憶起?
什麼「惜娘」啊?呵,她是說新娘吧!
難怪她一直纏著他,還總是說什麼他答應說要娶她,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雖然情況很危急,極南還是忍不住為這麼一段陰錯陽差的可笑往事露出小小的笑容。
「拖出來!」少年們喧囂著,七手八腳將他從碎裂的車窗拖出。
暈眩感讓他一下子無法反應。
「給我打!」為首的一聲令下,「老板說不用手下留情,打到他死!」
于是棍棒拳腳如雨點般落下,他挨著痛,頭腦卻異常的清晰起來。
她是他的新娘,他說過的,也答應她絕不反悔……她是他的新娘……
「敢跟老板搶女朋友?不要命了!」少年們叫囂著,完全不知死活的拳腳相向。
當暈眩感褪去,他一切的力量因為那小小的了悟而涌現,一只手猛然握住一只揮向他的鋁棒,他一躍而起。
少年們嚇了一跳。
「你們的老板是誰?」他渾身浴血,雖然面無表情,但他魁梧的身材配上酷酷的五官根本不威而怒,凶惡得讓人忍不住退怯三步。
「看什麼?」為首的大喊,「給我上啊!」
極南心中嘆了口氣,他並不想和這群看起來根本未成年的毛頭小子計較,但是,看來他不動手也不行。
雖然一身是傷,頭腦還有點晃蕩感,但她在等著他,只要這麼一點點的信念就足夠他忍受一切,如果非要打倒這些人才可以,就算是再來十批,他也不會手軟。
夜里空無一人的偌大辦公室,任何的聲響都擴大成平常好幾倍。
「喝點酒。」男人端著兩只高腳杯晃到她眼前。
極東被動的接過,微晃著手里輕盈的酒杯。
他現在守在樓下嗎?還是他也隨著她上到這樓層?他躲在哪里?他正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樣嗎?
「嘿。」男人站在她眼前,疑惑的眼閃著某種不懷好意。
「什麼?」極東愣了下。
「你沒專心听我說話喔,想什麼?這麼出神。」
「沒什麼,你的辦公室好氣派。」她極快回神,掠了掠耳鬢旁的絲發,「你剛剛說什麼?」
「敬這一夜。」男人舉杯。
極東眯起眼看著杯中物,她才不會蠢到給任何男人有機可趁。眉一挑,她暗示性的說︰「不了,我喝的夠多了,難道你真的想把我灌醉嗎?」
男人聳聳肩,自己喝了。
趁這個機會,極東快速的環視男人的辦公室,不是在電腦檔案中就是在機密資料櫃里,她不想和這個男人窮耗,速戰速決吧;
放軟了肢體,她露出動人神態,「你怎麼還這麼西裝筆挺呢?」趁他月兌衣服就動手,送他去找周公下棋。
沒想到男人一反常態,「嘿嘿,不急,不急。」他緊張猥瑣的搓著雙手,笨手笨腳的收起酒杯酒瓶,離開她一段不算短的距離,讓她看不清他在做什麼。
不對勁。極東心中響起警訊,一種小偷的直覺。
「我放點音樂給你听。」男人的聲音從陰暗處傳來,帶著竊笑。
音樂?這個急色鬼會有這般的好情調嗎?極東想拒絕,「不用……」了字尚未說出口,自暗處突然飄出的細微旋律讓她腦中一陣劇痛,頓時動彈不得。
「聰明如你,應該听過音波可以控制人的行動這種事吧。」
極東從辦公桌緣無力滑落,軟癱在光潔的地板上,就連開口咒罵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抬眼冷瞪著他。
「你想問為什麼我沒事對吧?」男人發出刺耳笑聲,手心翻開,「這是什麼?耳塞呀。」
「你這卑鄙小人。」她費力的開口,從沒想過說話是件如此困難的任務。
男人笑著搖搖頭,「省省力氣,我根本听不到你在罵什麼。」她從她手里奪走皮包,扔進垃圾桶。
極東使盡全身僅存的一點力量卻只能動動幾根手指頭,她蠢動的手落入他的眼中,又是一陣嘲笑,男人一把握住她手腕毫不憐香惜玉的舉起她至與他平高,肌肉的拉扯讓極東痛得發出申吟。
為什麼……恐懼席卷了從不知天高地厚的極東,失去行動能力的她就快變成眼前這個男人的盤’中飧、玷上肉,為什麼那個人還不出現救她?!
「你期待會有人出現救你嗎?」男人像是看穿了她,極東驚懼震撼的睜大眼,「他不會來了,為了你,我可是花了不少錢找人處理他,恐怕他現在已經成為舊金山街頭一具無名男尸。」
男人放肆嗯心的笑聲讓極東絕望,這說明了為什麼他沒有出現,而比較起眼前的危機,她更擔憂不知身在何處的他……
極南……對不起……
不要玩弄你無法控制的游戲,那後果會令你後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嘿嘿,你哭了。」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像發現新大陸般怪叫。
近距離傳來男人身上濃重的汗味,痛恨那只令她頻頻做惡的手卻無可奈何,臉上冰涼的濕意更顯出她的脆弱,讓她無法強裝出倔強不屈的模樣,極東垂下沾著淚液的眼臉,咬著下唇,屈辱的閉上眼。
「想躲我?」男人發出一陣陣令人厭惡的笑聲,「放心吧!我會讓你欲仙欲死的。」
男人冷不防的松開她,讓她的身子無力陡然落下,摔在石質地板上,痛得她發出悶吭,眼看著男人外套、襯衫一件件解下,心中的恐懼、害怕越發擴大,她長這麼大,從來都沒有人真正的傷害過她,因為她的守護神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極南——救我!她的心底發出不間斷的哀爆。
當男人的手指劃過她的頸項,她再也無法忍受的放聲尖叫,男人卻越形興奮粗魯的撕扯她襟前衣物,「嘶」的一聲,旗袍裂開……
「不!救我!救我!極南——」淚水奪眶而出,徒勞無功的扭動身體,卻絲毫無法阻止那具壓在她身上的男性軀體,「不!不!極南……」
「砰」的一聲巨響,辦公室的門被踹開。
極南渾身是血,全身上上下下完好處無幾,臉上肌膚甚至還卡著玻璃碎屑淌血,但他急馳的腳步卻絲毫沒有一個受傷之人該有的虛弱疲乏,他的肩上伏著一個抽搐不已的女人,女人的身上里著他沾滿血跡的風衣,手腳緊緊攀附著他,而他的雙手也像鐵鏈般緊緊擁著她。
那長長巷道的盡頭,極南停下了腳步,他急促的喘著,低頭,看著女人那頭被風吹亂的發和出的小小肩膀。
他真想殺了自己。
在手機上播出號碼,沒有讓他等很久就接通,「小西,是我,我……」
「為什麼停下來?」極東抬頭一臉蒼白,顫著唇問,一看到他手上拿著手機,更形驚恐,「你打手機給誰?」
他安撫的眼溫柔的望著她,「我叫極西來接我們,你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
「我什麼都不要!」極東尖叫;突然伸手打掉他的手機,「我不要見任何人,我不要任何人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我不要!」
「好好。」極南將翻覆的風衣輕柔地里好她,「你不要緊張,我不打手機給任何人。」他說著,將持續發出極西吼叫聲的手機踢到暗巷的水溝中。
她喘息著,呼吸紊亂,眼神驚懼不足,看到她的模樣,極南的心口仿佛被重重捅了幾刀,所有的傷口都抵不上那痛楚。
「極東……」
「不要叫我,!」她倏地撇過頭,一雙眼睜得大大的,盈滿水意,「不要叫我,不要看我,不要,不要,不要……」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接著就是一陣讓他心碎的啜泣。
她已經很努力的壓抑了,他知道,她是這麼一個任性驕傲的女人。
「我不要回聖地牙哥,我不要回旅館,我不要……」她這麼狼狽、這麼不堪,她只想躲起來。
他定定看著垂著頸項,像是受傷小動物般舌忝著自己傷口的極東,低沉沙啞的聲音隱含了無限柔情與不忍,「听你的,我們不回聖地牙哥,我們不回旅館,我們哪里都不去,我們誰也不見,只有我和你……」
然而,他的溫柔、他的善解人意卻只讓她傷得更重。
極東抓著他的領口,低垂的臉滿悲傷。
她曾經是這麼堅決的說要做回菲奧莉娜,她也真的很努力去拋棄冰川極東的身份啊!
可是,光是只有這樣是不行的……
他總是這樣順著她、包容它、保護她,她以為自己可以堅強的一個人過,卻沒想到仍是下意識的依賴他,只要看不到他就不安,只要一遇到危險就想到他,就喊出他的名字求救。
他為了她受傷,他耗費心力就是為了拯救她,這樣是不行的,這樣她會離不開他的……
他說過啊,他只當她是妹妹,她不可以、也不能再讓自己陷入沒有希望的愛戀中。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愛上別的女人,她會崩潰的,她一定會……
「沒有我們……不會再有了……」她絕望傷心的低聲喃著。
「你說什麼?你有想去的地方嗎?」極南更加擁緊她,就像捧著一個珍寶般小心翼翼。
「放開我。」貓嗚似的聲音,她失魂落魄的輕推他的胸膛。
「什麼?」他听錯了吧!
「放開我。」她緩緩的再說一次,這次,她已經累積足夠的勇氣,「我說,放開我。」
極南疑惑的凝望她,「你怎麼了?我抱著你不舒服嗎?」他腦中閃過最糟糕的臆測,「你受傷了?!我壓到你的傷口嗎?傷在哪里?」
「我沒有!」極東握緊拳頭,倏地大吼,「我只是要你放開我!」
他以為她只是心情不好,于是放柔聲調哄她,「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嗎?那麼我道歉,不過我希望勺現在能听我的,不要弄傷你自己。」
天啊,能不能別再對她這麼溫柔細心體貼了!
「我不是任性。」極東虛恍而空茫的說,「我只求求你放開我。」
她暴起暴落的情緒起伏讓極南摘不清楚,而她悲愴無奈的口吻讓他大感不對,他怔怔的愣住了。
就在此刻,極東拉開了他的雙手禁錮,跳開他的擁抱,和他拉開一段距離,她緊緊拉攏風衣遮住衣衫破裂的自己,卻擋不住心口的涼意,夜風中,她獨自佇立的身影是如此嬌弱不堪一擊。
「極東……」他伸出手想再次擁她入懷,但是她卻後退了好大一步,離他越來越遠,而他只能看著落空的手,視線飄到她已然漾出微笑的臉。
「我很抱歉讓你受傷了,我……」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接不下去。沒想到道歉也是需要練習的,她居然找不出適當的字匯。
言語形容不了他的震驚,極東從來不曾向他道歉,「你為什麼要這麼說?極東,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極東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爾冷冷的笑了,「為什麼我不能道歉?道歉是很正常的,畢竟我們非親非故,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兄妹,沒有血緣關系的同門師兄妹而已。」
「你在說什麼?!」一陣恐慌襲住了他。
「我以為我上次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極東愀然斂住笑容,喉嚨緊縮了起來,「還是你有了別的決定?你打算和我結婚嗎?」
「我……」他再次愣住了。當時他只有滿腦子要保護她的念頭,完全沒想到之後的事。
「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她啞著嗓子,覺得自己身心俱疲,「我說了無數次我愛你,無數次,我拋棄所有女性的尊嚴,主動向你求愛,甚至不惜色誘你,而你卻給了我什麼樣的回應?你說你只把我當成妹妹,那麼告訴我,你現在做的又算什麼?」
「就算是妹妹,難道我就失去關心你的自由嗎?」那股即將失去她的感覺如此強烈,而他只能牽強的扯了扯嘴角。
「但是你已經超過那麼界線了!」她陡然尖叫,那股深愛著他的情意已經折磨得她傷痕累累,「你這麼做只會讓我更無法自拔,不管我怎麼下定決心就是離不出你,你知道嗎?這不是保護我,這是傷害我!」
傷害她?他所做的是傷害她?他啞然失聲,「難道我們不能像過去一樣嗎?」
「不可能像過去一樣了,因為我愛你,而現在我要學習不愛你。」極東緊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不帶任何淚水和感情,「放我走吧,就算我現在會痛,至少我能學會不依賴你。」
「極東,讓我照顧你,就算是最後一次……」他怎麼能放手呢?至少在此刻他不能,她剛剛受到驚嚇啊!
「夠了,我們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醒悟讓她長嘆了一口氣,無力的遠遠凝睇著他,「其實你是愛我的,只是你不敢,你覺得你配不上我,配不上我那個可笑的身份,于是你用了妹妹的名義綁住了我,卻不愛我,你太自私了,極南,這樣對我不公平!」
「我……」他能說什麼呢?他最不想傷的人是她啊。
于是極東代替他開口,「這種我追你躲,你追我躲的游戲,我已經受夠了,極南,我們停止吧,讓一切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