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終于光臨了。
白日屋外陽光強,到了深夜,房屋儲存了一整天的熱能,悶在屋里散不去,偏偏警察所長提倡節能減碳,可憐陳武雄警察夜里只能大汗淋灕地值夜班,電風扇轟轟轟運轉,吹出的熱風讓他越吹越火大。
凌晨二時,他汗如雨下地瞪著值班台外漆黑的柏油路,連燈下竄飛的蚊蠅都讓他冒火。
馬的,才兩點,怎麼撐到下班?
突然,一通詭異的報案電話讓他罕見地驚呼出來。
「什麼?又是夏蓴美?!」報案的是陽光動物醫院的胡裕文醫師。且慢,先把電話听完,犯案者不止一位。「還有張峻赫?!」
陳武雄趕至動物醫院,他崩潰,同樣的事件再度上演。又是私闖民宅,只是這回屋主是胡裕文,犯案者是張峻赫,而張峻赫是被夏小姐帶壞的,所以……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闖民宅也能上癮?
夏蓴美交出手中一排紅色藥丸。「警察大人你看,我們找到這個!」可惜找到時踫倒藥瓶,驚醒屋主,他們來不及逃。不,應該說是來得及逃,張峻赫都翻過窗戶了,卻被她絆住又蜇返。
「夏小姐,你不是第一次闖民宅了,你是真的想被關嗎?」陳武雄瞪向張峻赫。「還有你,張峻赫,你應該攔住她,為什麼也跟著亂?你們以為自己是福爾摩斯還是亞森羅隻?到底有沒有把我們警察放眼里?」
「可是你們辦那麼久都沒抓到凶手,你們太不積極了。」夏蓴美說。
「你又知道我們不積極?我們很認真好嗎?」
「如果你們很認真,怎麼會不知道貓被下藥,也不知道刀子有問題?」
「夏小姐,你是指控我們辦案不力嗎?好,我立刻積極,我積極辦案,兩位闖民宅我馬上逮捕,積極給你看。」真刁民也。陳武雄掏出警棍嚇唬她,這時一枚硬幣跟著滾出來,張峻赫踩住硬幣,盯著陳武雄的眼楮。
「大哥,何必嚇唬女孩子?來,我跟你去警局。」
陳武雄瑟縮一下。他太壯,他會怕。
「放心,我不會反抗,我會配合調查。」即使他打不過他。
夏蓴美站到張峻赫面前。「是我唆使的,是我逼他拆下窗戶讓我進來的。」
等等,兩位是在放閃嗎?胡裕文冷哼。「廢話真多,都抓起來,我要告死他們。陳警察,這女的偷竊,你剛剛也看到了,她偷我診所的藥,竊盜罪可以判幾年?」
「呃,不是累犯的話最重可判五年。」
「太好了,張先生,你們感情好,記得去探監。」
茲事體大,陳武雄氣歸氣,跟張峻赫還算是有一丁丁點的交情,他趕緊搓湯圓。
「唉呀,大家都是好鄰居嘛!唉呦,就誤會啦,何必鬧大咧?我讓他們給你道歉……」陳武雄拍拍張峻赫那張不苟言笑的壞人臉。「你看他一副內疚的樣子,我說他們也是因為太善良、太愛動物了所以才——」
「我就不愛動物?」胡醫師終于炸了,他脆弱的心靈遭受重創,怎麼也沒想到夏蓴美竟會懷疑他?真是太委屈了。「我比他們還積極抓凶手,結果竟然懷疑我?還有你,夏蓴美,你才搬來多久,你懂什麼?你知道我每年花多少錢幫助流浪貓?我連我助理認養的野貓都免費看病,我比你們還恨凶手,你們竟然把我跟那種變態聯想在一起,你們……」
等等,胡裕文僵住。
「怎麼了?」夏蓴美焦急,他突然驚呆的表情很可疑。
「難道凶手是——」胡醫師猜到某人。
「啊,我知道了!」夏偵探拍掌,恍然大悟。「是你助理?是王沐乙!」他在診所工作,也拿得到藥!
「有道理。」陳武雄筆記。
「動機呢?」張峻赫一句就推翻了。
「不是沐乙。」胡裕文說︰「我認識沐乙很多年,那些貓就像他的命,我懷疑凶手是另一個人。」
說著他坐下,臉色慘白,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誰了……」
是誰?
室內陷入短暫靜默,過了一會兒,胡醫師娓娓道來,說出凶手是誰。
原來王沐乙的母親曾跟他咨詢過安眠藥的事,還問得很詳細,說是她自己要吃的,仔細回想,殺貓變態就是從那之後才出現……
王沐乙的媽媽?
「不就是住我家隔壁的王婆婆?」夏蓴美驚訝。靠助步器行走,老是說張峻赫是凶手的那個婆婆?
陳武雄察覺到其中的關鍵。「王婆婆以前就在前面的通明市場賣魚,所以很會用刀。」
「那種單刃刀就是最常用來料理魚鮮的!」夏蓴美驚呼。
「動機是什麼?」張峻赫問。
胡裕文道︰「沐乙常跟我訴苦,他們母子常為了貓的事吵架,沐乙的夢想是在基隆成立貓咪收容中心,因此決定不婚不生,要把全副精神和財產都投進去,還打算改造老家做為收容中心。
「而且他最近想貸款,把不良于行的媽媽送往安養中心照顧,好專心籌備貓咪收容中心的事,他還來跟我募款。就在幾天前,他們母子才為了這件事大吵,隔天就有貓慘死,那些流浪貓都是沐乙最疼的。」
听完,大家面面相覷。
理由充分,動機也夠,如果凶手真的是憤怒暗恨的王婆婆,那麼現在怎麼辦?法律有時很討厭,它約束壞人,但也會因種種規範保護到壞人。
雖然可疑,但並不能確定犯案的就是王婆婆,憑這點線索和揣測不可能拿到搜索票。
「這樣吧,我先去試探看看。」陳武雄說。「我早上去和她聊聊。」
「不行,你是警察,她會防備,萬一她銷毀證據呢?」夏蓴美說。「我去好了,我去她最不會起疑。之前她就熱情邀請我去她家,老想把她兒子介紹給我,我說不定能找到凶刀。」
王婆婆篤定兒子是愛貓狂,別人都不會懷疑她,說不定凶刀會隨便放。
「我去吧,我可以潛入她家找找看。」張峻赫說。就算對方只是不良于行的老太婆,他還是不放心讓她去。
「我去。你放心,沒找到證據,我立刻離開。」夏蓴美堅持道。
「我贊成讓夏小姐去。」陳武雄罵張峻赫。「喂,你不要再私闖民宅,否則到時候就算她是凶手,在法律上你也會有麻煩……胡醫師你怎麼了?」
大家在說話,胡醫師卻拆開那排「康眠定」,吞了一顆。
「我不太舒服……有點反胃。」×,他會作惡夢。「我常吃她炖的魚湯。」
王婆婆常做魚湯,讓沐乙送來給他喝。「萬一她剁魚的刀跟殺貓的刀用的是同一把……」唔,他捂嘴,瞬間一陣反胃。
張峻赫腳一踢,垃圾桶及時滑到胡醫師腳下,下一秒嘩啦啦狂吐。
胡醫師那肝腸寸斷的嘔吐聲實在教他們不忍卒睹。可憐的胡醫師,他吐到臉色慘白,幾乎伏在地上不能動了。
***
一大清早,夏蓴美帶上香噴噴的瓜仔肉敲響王婆婆家門。
來開門的是她兒子王沐乙。「夏小姐?這麼早?」
「我炖了肉,一個人吃不完。」
王婆婆步履蹣跚地走出來。「哎唷是你啊,來來,快進來坐。」
她拉夏蓴美進屋,又興奮地猛給兒子使眼色。「你陪她聊,媽去切水果。」她苦心盼著兒子娶媳婦啊!
切水果嗎?好機會!夏蓴美跟上去。「婆婆,我幫你切。」
「哎呦,不用啦,只是切水果而已,你們年輕人去聊!」
開什麼玩笑,廚房有刀,那才是重點。夏蓴美追入廚房,不管王婆婆怎麼檔,硬是湊過去幫忙。
王婆婆從冰箱拿出隻果,唰地一聲,拔出插在刀架里的一支刀。
「我來!」夏蓴美搶下刀。「這很危險,我是廚師,我來切。」
「我其實很會用刀啦,你不用緊張啦,出出出!」
「婆婆,你這邊沾到什麼髒髒的?要不要去看一下?」夏蓴美比了比她右臉。
「是喔?」王婆婆離開廚房。
她立刻將刀架上的刀子全部抽出來,都不是單刃刀,也沒有小缺角。
流理台、抽屜里,通通找過全沒有。
夏蓴美怔住,難道凶手不是王婆婆?還是她把刀藏起來了?
「喵……」
一只她常喂的橘貓忽然冒出來,在牆上嵌著的抽風機外喵喵叫。
陽光映著那一隅,她看到風扇底座反射著銀光,難道……
她踮腳伸手去拿,拿不到,只好拉過椅子,站上去模窗框,模到一把刀。
她拿下來一看,那是一把單刃的出刃刀,前段有一個小缺角。她顫抖,寒毛豎起,眼眶熱燙。
就是這把刀切開那些貓兒的皮膚、切斷它們的氣管,假裝喂它們,卻讓它們曝尸路旁……
「你干什麼?」王沐乙走進廚房,奇怪夏蓴美站在椅子上,手上還握著刀。
「沐乙,你冷靜听我說,其實那些貓是……」
「啊——你下來你下來!」王婆婆抓著助步器趕來,面孔脹紅,像失控的野獸般叫嚷。「你做什麼!你給我出去!」
夏蓴美凜聲問道︰「刀為什麼會放在這種地方?王婆婆,你到底做了什麼?你都不怕你兒子傷心嗎?」
王婆婆劇烈地顫抖著。
「媽?到底是怎麼了?」
夏蓴美氣道︰「你一直誣賴張先生,其實……」
「你下來!」王婆婆高舉助步器撲向夏蓴美,又朝兒子尖叫︰「搶她的刀!快搶,快搶啊——」
她激動嚎叫,嚇得王沐乙慌了手腳,趕緊沖上去搶。
夏蓴美舉高刀子,又努力要站穩,眼看就要被拽下去,她下意識大叫︰「張峻赫!」
「讓開!」有人從外面喊。夏蓴美側身,抽風機被一拳打落,張峻赫拿走刀子,同時吼住發狂的王婆婆。「你夠了沒?殺貓罪太輕,還想多一條傷害罪?」
他們母子操著台語互嗆,都好委屈。
王婆婆哭嚷︰「你哉啥?你安捏苦毒我,我尬哩飼大,你無顧我,你尬哪哉飼貓!」她長久積累的怨氣無處發泄。「你系貓飼大欸嗎?你不管阿母你不孝,攏貓害欸,歸去死死唰!」
這時陳武雄警察來按門鈴,進屋關切。
于是,殺貓凶手終于逮捕到案。
王婆婆認罪,接受偵訊,檢察官顧及年邁及犯罪動機,僅裁定緩起訴。雖未入獄,然而發生這樣不名譽的事情,她無顏再住在山城,怕招來指指點點,他們母子決定搬離山城。
王沐乙的貓咪收容中心計畫是不可能辦下去了。
「以後山巷的貓咪可以拜托你喂嗎?」傷心欲絕的王沐乙在離開前拜托夏蓴美。
「好,你放心。」
他顫抖,臉色蒼白。事發後,這中年男子心力交瘁。他最愛貓兒,卻害死它們,凶手竟是因嫉妒發狂、被他忽視的媽媽,情何以堪?
夏蓴美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我會好好幫你喂它們,如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拍照傳給你。」
「如果可以那就最好了。」他苦笑,帶著母親搬離基隆。
此後,張峻赫只要釣到魚,就會有某人敲邊鼓,饑腸轆轆如餓貓地要。
「魚給我,你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麼多。我做菜給你吃,拿魚來換!」
他能拒絕嗎?別的給不起,魚倒是多得很。
于是山城里的貓兒皆被夏蓴美照顧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