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的陽光灑落,透過高大的白樺樹上的花穗,篩落在修道院里整齊劃一的墓碑上,碎成一地零零落落的昏暗,與一旁陽光普照的草茵形成強烈的對比,仿佛是陰與陽的交界。
奧德賽坐在愛麗絲的墓碑前,灰綠色的眼眸空洞無神。
為何僅剩破碎靈魂的他還在呼吸?
他不知道已經斥責自己多少次,不知道已經後悔了多少次,後悔自己不應該執意妄為,硬是將愛麗絲奪來,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哪知非但沒能保護她,反而害了她。
早知道她會如此脆弱以致早逝,當初他又何必執迷不悟地強要她到他的身邊?
現在想想,他已忘了當初為什麼會硬要娶她。
他只記得初見她的第一眼,他便毅然決然地要娶她為妻,有點像是想要拋掉什麼似的,亟欲逃入她的懷抱。沒有宿命的輪回,沒有前世的糾葛,只知道自己想要擁有她,仿佛窘天使般的她,可以讓他逃避惡魔的蠱惑……
而惡魔是誰?
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像是刻意忘記似的。
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她、渴求她,甚至靈魂也因為她的離去而支離破碎。
大呼了一口氣,奧德賽慢慢地調回失焦的眼瞳,緩緩地望著墓碑上頭仍然清晰的字句,像是桎梏他靈魂魔咒。
他今天是來向愛麗絲道歉的,更是來向上帝懺悔。
昨天夜里,若是硬要強辯的話,他確實可以說是無罪,但虔誠的信仰與對愛麗絲不渝的愛戀,卻令他自責自己的背叛。雖然只是上的出軌,卻令他感到痛徹心扉的苦楚。
因為他確實感受到自己的。
盡避是在錯認的情況下,但他也不該如此放肆的接受他的誘惑,不是嗎?
他確實是深深地被特洛蠱惑了心神,但……這是為了相似的外貌,還是因為他太過于思念愛麗絲?
他不知道,也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昨夜只是純然的,還是自個兒的心底深處是否也執著著一份污穢的肉欲。
但是,他知道自己想將特洛留在身邊,不管是要代替愛麗絲的存在,或者是為了修復破碎的友情。
畢竟,他和特洛之間已經熟識了好幾年,若真要讓這一段友誼就此破滅,將是一種遺憾,不是嗎?
嘆了一口氣,奧德賽無奈地站起身,雜亂無章的思緒仍然縈繞他的心,令他無法釋去心頭那股戰栗的悸動。
「愛麗絲,你若是沒有離開我,我便不會如此的迷亂是不是?」他嘶啞的嗓音里滿是酸澀與不願。
再望了墓碑一眼,他蹙緊眉頭,踏著落寞的腳步,走出這一片令他神傷的地方。
???
才剛踏入埃尼阿斯堡,便看見主屋之前的人工水池邊,駐留著一道淡淡的白色影子。
沒來由的,奧德賽的心底有著莫名的悸動,迫使著他腳步急促,他索性跨大步伐,連奔帶跑地來到距水池約幾步遠時,眼前的一幕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特洛居然赤果果地偎在他所聘用的車夫懷里!?
天,他是不是看錯了?
特洛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如入無人之地般與他的車夫在池邊的柳樹下,做出這令上帝蒙羞的事情?
「你在做什麼?」
特洛迷亂的低喃聲听在他的耳中,頓時化成凌厲的劍刃刺向他的心窩,令他揪緊了一顆心。胸中凝聚著一股找不到出口、狂噬他軀體的烈焰,奧德賽再也受不了這不堪入目的污穢,不禁放聲大吼,想要制止眼前他不願接受的這一切。
看著他一張與愛麗絲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他可是他的好友,更是他妻子的大哥,怎能恁地下流無恥?
他早知道他喜歡的是男人,但眼看他與男人交歡,卻讓他感到一股仿佛心神就要被扯出般的疼痛,心中充滿憤怒與不知所措的怨妒。
「奧德賽?」
特洛听到他怒不可遏的暴吼,淡淡地別過臉,瞧了他一眼,湛藍的眼眸里沒有任何起伏。反倒是擁緊他的車夫一見到奧德賽,整張臉淨是不知該將自己往哪里藏的困窘。
「誰允許你在我的領地上做出這等污穢的事?」奧德賽沒有再走近一步,也無力再走近,只是閃耀著冷厲而桀驁的戾氣,狂熾地燃燒在他的眼里。
天,他明知道他是一個最虔敬上帝的教徒,他怎能陷他于背教的地步!
他的體內猛地爆出一道冷冽的怒意,瘋狂得仿佛十二月的暴風雪,扯裂了他的心,折磨他的靈魂。
他的憤怒和悲痛混合著哀慟化成了妒忌,恣意地吞噬他的神智,淹沒他純淨的心。
紊亂的情緒狂傲且殘忍地傷害他的心靈,如排山倒海般灌入他的心中,令他胸口緊窒而漲滿苦澀。
這是妒忌嗎?
這樣陌生的情緒,真可以算得上是妒忌嗎?
而他又妒忌著什麼?是他以愛麗絲的面貌勾引除他以外的男人,還是他以特洛的身份,誘惑著其他的男人?
懊死!一定是因為他太思念愛麗絲,才會有這一種不合情理的反應,才會有這一種噬骨蝕心的痛楚!
「我又做了什麼污穢的事情?」特洛的眼神一凜,蹙緊的眉頭凝結著怨憤與悲愁。
一旁的車夫見情況不對,急忙站起身,拾回地上凌亂的衣裳,便趕緊往主屋旁邊的側屋跑去。
「你敢說你做的都對?」一見車夫離去,奧德賽隨即怒不可遏地大步走向他,一把扯起他的臂膀。
懊死,不要用和愛麗絲相似的臉與他頂嘴,更不要用如愛麗絲一般的眼神向他的意志力挑釁!
他會瘋狂,會因為他的放浪形骸而瘋狂!
「我哪里錯了?」特洛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難道我不能有自己的嗎?難道我的便不該紓解嗎?」
他不客氣地甩開奧德賽有力的手臂,背對著他,徑自走入水池里,將整個身子埋入一池清澈的水中。
湛藍水色里只見他燦爛的金色發絲飄移,他像是魚兒般在水中優游來去,恣意而毫無顧忌。
「特洛,你不是打算今天要離開埃尼阿斯堡嗎?為何你沒離開,反倒在我私人的領地里做出污蔑上帝的事情?現在你居然還敢對我說出這種恬不知恥的話!」
奧德賽站在池邊,雙眼中充滿怒濤,俊臉上更是顯露出忿忿不平的怒意。
「我哪是做出污蔑上帝的事?」特洛宛若人魚一般,伶俐地在水池里輕松地翻轉著身子,而後望入他狂戾的眼瞳里。「不就是接個吻而已,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犯得著給我按上這麼大的罪名嗎?我還沒回去,是因為仍覺得疲累,打算休息個二天再走。」
嘖,他回來的真是時候,他可是什麼事都還沒開始做哩!
「接個吻而已?」奧德賽緊咬牙關,綠眸憤怒地眯起。
「我甚至可以看見你的正性致勃發,你居然敢說不過是個吻而已?」他已經不管他到底離不離開埃尼阿斯堡了!
懊死,那車夫只是個平凡無用的男人,卻可以如此簡單地挑起他的,難道他真如他以前所說的只能接受男人?
天,他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幾年前,當特洛第一次同他說起的時候,他便覺得不可思議,更無法接受。但因為他是他的摯友,所以他尊重他的想法,尊重他的需求,盡避那是多麼驚世駭俗,他也願意接受。
但事隔幾年後的今天,他已覺得無法再忍受,更加不肯再縱容他;然,他卻搞不清楚,自己想要杜絕的是他的性傾向,還是他再隨意地接近每一個男人。
不管了,反正也管不了這月兌離常情的狂恣思緒,現在他所要做的便是帶他遠離那些不被上帝祝福的生活。他必須將他拉回正途,讓他再度接受上帝的洗禮,回復以往的純潔!
「對了,你也是個男人,你當然會明白我的。」特洛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劍眉一挑,不置可否地望著他。「既然你已經看得那麼清楚,我也就不多說了!」
奧德賽仿佛有點錯愕他的說法,更像是震懾于他勾人而魔魅的笑容。這一抹笑,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只覺得有一種無聲的情緒在他心底鮮少開放的版圖上恣意游走。但,他選擇忽略,刻意置之不理。
「你上來吧,雖然已經入春,但天氣還是涼了點,別在池子里戲水。」不知為何,這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甚至奧德賽已經想不起他剛才天底在為什麼怒氣沖天。
像這般刻意要遺忘什麼的感覺,他已經不曾有過,但為何現在……對了,是自從他娶了愛麗絲之後,這感覺便不曾再出現過。
「不用了,不讓我冷卻我的,我是不會起來的,除非……」特洛狡黠地笑了兩聲,一雙湛藍色的眼眸幾乎要溶在這一片水色之中,迷惑奧德賽的心神。
「除非什麼?」特洛低柔的嗓音像是魔魅低語般牽動他的心,誘使著他開口回應。
「除非你可以滿足我。」特洛挑了挑眉,等不及奧德賽發怒,便又潛入水中,優雅如落入凡間的神一般。
奧德賽愣了半晌才回神,怒吼了一聲︰「你等著下地獄吧!」話一落,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只見特洛徐緩地浮上水面,一雙迷人的眼瞳里盛滿悲傷,「我不怕下地獄,怕的是地獄中沒有你……」
???
又是一個闃靜的黑夜,卻也是一個煎熬的夜晚。
奧德賽今晚決定要以酒麻痹自己;他真的需要好好的休息,需要足夠的時間讓他沉澱悲痛的心情,整理這錯綜復雜的情緒。
拿起水晶酒杯,他猛地大喝一口,不由得蹙緊眉頭,任由喉頭辛辣苦澀的液體滑入體內,企圖沖散莫名的愁緒。
懊死,他為何感到煩躁不安?這無以壓抑的焦慮有如海上翻騰的巨浪,幾乎要將他吞沒。
坐在沙發上,他仍不願意躺在大床上,因為他不願再想起令自己哀傷悲絕的回憶。
但這沙發又無端令他想起昨晚的激情,想起特洛對他熱情如火的誘惑。
一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特洛煽情又銷魂的俊臉。他的心神一震,感到傳來一陣陣令人悸顫的酥麻,如火如荼地侵佔他的感官,繾綣地挑逗他……
他甚至可以感覺到特洛濕熱的舌頭正舌忝舐著他的頂端,放肆恣情地吻著他,直到他的欲念漫過理智……
一股惑人心神的麝香勾引著他浮動的心,誘惑他無法駕馭的……
突地,大門輕輕地被移動,雖然只發出極細微的聲響,盡避他依舊這般疲憊不堪,他仍是發覺了。
「又是你?」奧德賽有點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特洛。
難不成他還打算誘惑他嗎?
哦,他又開始漫無止境地幻想他的熱情,簡直就像是被惡魔所魅惑一般,他無法停止心中的想望。
「我回來找你了,我親愛的丈夫,奧德賽。」特洛看來似乎與往常不同,翦翦幽眸里有著一抹不同以往的柔情似水。
奧德賽無力地望了他一眼,不禁在心底偷偷嘆了一口氣,一種無以自制的無力感,緊緊地攫住他的心。
懊死,他竟然有點焦慮、有點渴求他的溫存……他怎能有如此污穢的想望?
「特洛,夠了!」
奧德賽有點無力地站起身,放下酒杯,扯開高領的襯衫領口,讓絲質的襯衫一口氣開到腰際,露出肌理分明的古銅色胸膛。
他甩了甩微醉的頭,扯下長發上的緞帶,任褐色的發絲率性地披散在肩上,帶點頹廢與墮落的味道,倒在大床之上。
「我真的是愛麗絲,難道你真的沒有辦法相信我?」特洛跟著坐上床鋪,斜睨著他,幽幽的眼眸蘊著濃濃的霧氣,看來就像是陷在暴風雨中的地中海。
「特洛,我累了。」奧德賽被他的眼淚牽引得一陣心痛,索性閉上眼眸,試圖忽視他。
他是真的累了,再沒有多余的心力安撫特洛的傷痛。現在,他只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覺,不去想愛麗絲,不去想特洛的悲傷,更不願再想起昨晚失控的,也不想理會在他身上蠢蠢欲動的情潮。
那是罪,是不可饒恕的罪、是不能淨化的罪,他怎能墮落得想投身在那隱晦的黑暗,墮入詭魅的地獄之中。
「我是愛麗絲,看著我,仔細地看著這副軀體里的靈魂!」特洛急切地搖晃著他的肩。
奧德賽勉為其難地張開灰綠色的眼,直視一雙如海水洶涌泛濫的藍色眼眸。他一頭金色的發絲用緞帶綁成了馬尾,服貼在他的腦後,滑下他瓖著金絲的絲質襯衫。
若是特洛將頭發挽成發髻,再穿上低胸的禮服,或許他會相信他是愛麗絲。但……他與他是一樣的打扮,代表他與他一樣都是男人,所以之前對他的非分之想,僅只是他的錯亂罷了。
他現在已經清醒,不會再想著那狂亂與骯髒的肉欲,盡避是他不願想,但那仍是肆無忌憚地攫緊他的心。
「我可以證明我是愛麗絲,只問你願不願意相信我?」特洛眼中噙著仿佛是海藍色的淚水,悲愁地瞅著他。
「怎麼證明?」
奧德賽被他吵得無法入睡,而心中又有一抹安靜不下來的騷動,逼得他不得不坐起身。
特洛一听,趕緊跑到床頭邊,朝木櫃里東翻西找地找到一個絲絨盒子,放到奧德賽的面前。
「這是你向我求婚時,送給我的定情物。」
奧德賽有點詫愕,卻又故作鎮靜地開口問︰「特洛,這樣子是無法讓我相信的,或許在愛麗絲寫給你的信中有提到也不一定。」
他現在開始懷疑,特洛說不定不是因為愛麗絲的去世而過度悲傷造成失常,這是他打算戲弄他的把戲。
特洛幽怨地瞪視他,像是在責怪他一般,霎時,他撲上他結實的身軀,雙手捧住他的後腦勺,在他的唇上印下羞澀的一吻,僅只是唇與唇的相踫,並沒有充斥太多的,便隨即離開。
「這是我吻你的方式,我總不可能連這種事都寫信告訴特洛吧?」特洛仍是哀怨地瞅著他瞧,微微嘟起唇瓣。
雖然不是熱情的吻,但是卻令奧德賽為之一震,呆若木雞。他說得沒錯,這青澀的吻,除了愛麗絲外,他絕對不做第二人想;但愛麗絲確實已經離開他,他親眼看見她被埋入冰冷的地底下……
「死去的只是,不包括我的靈魂。」特洛像是知道他在驚詫什麼似的,直接說出他的疑問。「奧德賽,我回來了,我藉由特洛的身體回到埃尼阿斯堡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