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老師!」
和式拉門被以粗暴的手法用力推開,床上的男人虛弱的睜開那雙八成以上的女人看見都會忘情流口水的漂亮黑眸。
他面白如紙,嘴唇龜裂,雙唇還微微抖顫著。
「羽鳥先生,我很抱歉我在重要的時候竟然生病了。」說著,荒川日仿佛要將心髒咳出來似的連咳了數聲,其孱弱模樣,誰也不意外他會在下一秒突然掛點。
「助手告訴我,您得了腸胃炎,必須休息三天。」漫畫出版社編輯羽鳥翔朝位于臥室中央的大床走過去。
「是啊。」荒川日扶穩額頭上的冰袋,「所以這周的「熱血少年」我無法交稿了,請找篇作品幫我頂一下吧。」
「荒川老師,」羽鳥翔走到床邊,大手忽然一揮,掃掉荒川日頭上的冰袋,「腸胃炎怎麼會咳得這麼厲害呢?老師,您應該把手按在您的肚子上,而不是胸口啊。」
「我這是……我同時還得了肺炎。」他咳得更夸張了,「我看我不休息個一星期是好不了了,恐怕連下期的周刊都得先暫停連載了。」
羽鳥翔以指尖沾了些許口水,朝荒川日的臉伸來。
荒川日眼眸瞬間瞪大。
「你……你想干什麼?」不會是想把那可怕的口水抹在他臉上吧?
羽鳥翔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樣,沾著口水的指尖狠狠往荒川日臉上一抹,荒川日的頰仿佛開了一條膚色的高速公路,而羽鳥翔的指月復沾上一層白色粉末。
「老師,拜托您別再搞這些玩意,乖乖畫漫畫吧!」羽鳥翔崩潰的喊。他快被荒川日最近三不五時就出現的拖稿理由逼瘋了。
「我不管!」見詭計被識破,荒川日像個孩子一樣翻身趴在床上,手捶腳踢,「我要休假,我要休一個月,我要去旅游!」他忽然坐起身,直盯著羽鳥翔,堅定的道,「不然我就不畫了,讓它斷頭!」
他的語氣正經,態度嚴肅得可以,表明他不是在開玩笑。
「老師,您的「魔師獵人」是周刊讀者投票的第一名常勝軍,有幾百萬的讀者等著每一期的新作,您怎麼可以辜負讀者的期待跟等待呢?」羽鳥翔軟聲相勸。
「我不管!」他別過頭。「我連載這篇作品已經五年了,這五年間,我都沒空踏出日本一步,我膩了這種生活,你去編個「出外取材」的理由,讓我休假。」
「可是「魔師獵人」是架空的,並不需要外出取材啊。」羽鳥翔提點。
「不然說我生病嘛!」
羽鳥翔嘆口氣,「不然這樣好了,等「冰炎女王篇」結束,就讓您放一個星期的假。」
「上回你也跟我說,等「擂台篇」結束就讓我放假,結果根本是騙人的!」荒川日想起「舊恨」,火大的瞪著羽鳥翔。
「老師,您不能這麼說啊。「擂台篇」結束的下一周,剛好鈴木老師跟相賀老師的連載結束,接替的山下老師那部作品來勢洶洶,我怕會影響到那周的讀者投票,才不得不違背我們的約定,請您一定要交稿的。」
「你如果提早跟我說,我可以把「擂台篇」延後一個星期結束。」這樣他就不用跟「冰炎女王」纏斗這麼久,沒得休假了!
鈴木跟相賀兩位老師要結束連載,絕對不可能是臨時決定,他懷疑羽鳥翔根本是故意不提,事後才來裝無辜。
「但老師的風格就是劇情豐富緊湊,若再拖一個禮拜才結束就會變得松散,怕一個處理不好爛尾。老師,我都是為了您的漫畫家生涯著想。您在漫畫界奮斗了十年,一直是不上不下,現在終于因為「魔師獵人」嘗到大紅的滋味,要懂得珍惜啊。」
「只休息一個禮拜也不行?」他瞪眼。
「不行!」羽鳥翔斬釘截鐵拒絕,「想休假得等到「冰炎女王篇」結束才行。」
軟的、哄的不成,羽鳥翔態度就會轉強硬。
當漫畫編輯要懂得糖果與鞭子同時並用,否則怎麼制衡這些大牌?
要把人氣維持下去就得一直畫一直畫一直畫,像某位常休刊的老師,是特例中的特例啊!
「不然說我回台灣掃墓了。」荒川日不肯放棄。
荒川日是台美日混血兒,母親是有四分之一美國血統的台灣人,父親是日本人,因此他擁有比一般東方人突出的俊美五官,身形亦似美國人高大。
出版社曾有主意賣弄他的色相,以漫畫界的優雅王子形象包裝,發行寫真集,但他覺得像個女圭女圭一樣在攝影機前任人擺布,感覺很白痴,所以拒絕了這項企畫。
而他的父母在七年前因車禍而過世,葬在母親的故鄉──台灣花蓮,但荒川日因為工作太過忙碌,無暇到花蓮掃墓,只能早上起床時對著佛壇上的父母照片捻香,敲下音色厚重的,表示一下懷念。
「為了您的前途,令尊令堂一定可以體諒您沒空到台灣掃墓的。」
「我要休假!」荒川日幾乎要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了。「我每天忙成這樣,根本沒時間交女朋友!」
他孤家寡人三十四個年頭了,想娶個善良賢慧的老婆竟是這麼難。
他沒日沒夜工作,成為當紅漫畫家,賺這麼多錢有屁用?
別說沒人幫他花,連他自己都沒啥空花,所以他常受到電視購物的「蠱惑」,三不五時郵差送上門的都是他一時因為主持人那張生花妙嘴而意亂情迷下了訂單的物品,不是沒電視上說的好用,就是根本用不到,統統堆到倉庫里養蚊子去了!
「老師,您不是跟一位手冢小姐在交往,而且她還是手冢治蟲老師的迷,跟您興趣相仿?」哪里沒時間交女朋友了?
「我這兩個禮拜忙著趕稿,前天才發現她很久沒跟我聯絡,打電話過去,她說她另外交到男朋友了,叫我別吵她。」心痛啊,這痛苦的滋味,羽鳥混蛋編輯懂不懂啊?
「老師,這就不是我在說您了。」羽鳥翔正色道,「拿工作忙碌忽略女朋友是不對的,您應該更懂得調配時間才是。」
那位手冢小姐還是因為拗不過荒川日威脅沒有女朋友,就不畫稿,他只好托人幫他找有沒有哪家待嫁姑娘願意跟漫畫家交往的。
不過這事他也是拖了很久,就怕愛情影響了事業,直到拖到不能再拖,半年時間都過去了,他才終于安排他們見面,進而交往。
荒川日是長著一張明星面孔跟模特兒身材沒錯,不過他在談戀愛方面可就沒有像他筆下主角那樣無往不利,他其實一直把工作擺第一,故要求對方配合他的腳步,他忙的時候不可打擾,得等他有空的時候才能一起出來約會。是以為現在的大和撫子還是跟過去一樣,只會乖乖走在丈夫後方,丈夫說一,妻子不敢說二嗎?
時代變了呀,老師,現在的年輕姑娘可也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
荒川日的臼齒恨恨磨了起來。
「還不是因為我這兩個禮拜的劇情都被你否決,多花了我很多時間,不然我就可以去約會了。」他要找一個跟水木茂老師的妻子一樣溫柔賢良的老婆啦啦啦!
「可是,因為愛情而耽誤工作是更不對的,您不能為了約會,故事就隨便寫寫啊!」
羽鳥翔臉上寫著──這可是您自作自受啊,怪我?
荒川日氣炸了,卻無處可發。
「我要休假!」他又像個孩子一樣在床上翻滾。
「老師,截稿日期還有三天,我三天後會過來拿稿子,請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他拍拍荒川日的肩,起身離開。
外頭偷听的助手一听到編輯要出來了,連忙作鳥獸散,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假裝忙碌。
餅了好一會,羽鳥翔走了,他們才開始偷偷聊起來。
「老師這次計策又失敗了。」助手A聳肩嘆氣。
「老師每次都斗不過羽鳥編輯。」助手B搖頭。
「當紅漫畫家就是如此啊!」助手C帶著神往的表情,「我也寧願忙到不能去玩,只要常保冠軍寶座。」
「等你有辦法投稿入選再說吧!」助手B吐槽。
忽然,工作室的大門被拉開了。
「我們趕快把工作做一做!」荒川日像是正準備赴戰場的軍人,抬頭挺胸大踏步走向工作室最內側的桌子,「A,背景畫好了沒?B,你這張效果線要再畫集中一點,一點氣勢都沒有。C,這幾張的鉛筆線拿去擦掉……」
三日後,羽鳥翔來到荒川日的住家兼工作室,迎接他的只有助手C。
「羽鳥先生,這是這一期的稿。」助手C將一個牛皮紙袋交給羽鳥翔。
「謝謝,我收下了。」羽鳥翔雙手接過,「老師呢?在睡覺?」
「另外,」助手C又拿出另一個牛皮紙袋,「這是下一期的稿。」
「下一期?」羽鳥翔吃驚地接過牛皮紙袋,「我們還沒討論下一期的走向吧?」漫畫家每次寫好劇情跟畫好分鏡圖,都必須先交給編輯過目,討論過後,編輯許可,才可以著手繪制的呀。
「老師說,不管羽鳥先生采不采用,反正他都已經畫好了,所以他要休假一個星期。」
一道不祥預感掠過,羽鳥翔飛快沖來位于屋子東邊的荒川日房間。
門打開,里頭果然空空無人,床上的被子很難得的折疊得整整齊齊,跟平常老是卷成一團相反,仿佛是在告知主人有數天不會回來使用了。
「他人呢?」羽鳥翔回頭暴吼。
助手C被吼得嚇退了一步,戰戰兢兢的說︰「現在……應該……在飛機上補眠吧……」
有一句中文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還有一句成語叫「先斬後奏」。
荒川日覺得他不負母親堅持讓他在台灣讀完六年小學,才回日本讀初中,以及嚴格要求在家里一定要講中文的規定,所以他的中文到現在還是不錯,只是母親過世之後一直找不到練習的時間,這會,下了飛機,站上台灣土地的他總算可以好好復習一番了。
今年三十四歲的荒川日的名字是祖父為他取的,筆名則是荒川聖。會取這個「聖」字為筆名,主因是在台灣土生土長的母親亦為他取了一個中文名字──詹童聖,不過他們平常很少叫他這個名字,所以當他成了漫畫家,他就以母親的取名為他的筆名。
搭乘火車來到母親的故鄉──花蓮,再轉搭公車來到一個靠海的小鎮。
母親的親戚其實他也沒幾個認識的,外公外婆已經移民到美國,讓大舅照顧了,所以他也沒什麼需要特地去拜訪的人。
在這個小鎮,有個墓園,叫馨寧墓園,父母的墳墓就在這,是一個可以看到海的絕佳位置。
據說父親就是在這個海邊遇到母親,然後與她一見鐘情的,所以兩人說好過身後,要一同葬在此處,連墓地都七早八早就買好了,一點也不避諱的。
這里一直有專人在整理,所以也不怕草比人高,一腳踏下,踩在別人的「家」,晚上說不定還會跑來找你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