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難行的山徑荒涼得找不到落腳處,雖說已入春,可山上的風依舊強勁,冷冽的寒氣逼上只著一件衫子的男子。
他拉拉頭上的斗笠,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睇著天色,不禁微噘起嘴。
看來今天是注定要在山里露宿了。灰蒙的天際染上幾抹淡淡的嫣紅雲彩,幾束沖破雲層的光芒逐漸暗淡。
「唉!到底是我的腳程慢了,還是山下的兄長騙我來著?」白時陰搔了搔頭,卻沒有停步的打算,仍是踩著輕松的腳步一步步地往上攀走,繞過山折處。「咦,難道這兒就是好兄長同我說的地方?」
應該是了吧?
他幾番轉折來到了武威,在山腳下向人探了消息,遂往神鳥縣一尋江湖中盛傳的妙手回春的鬼面神醫。可山腳下的兄長同他說,只要花半天的時間過了這一座山去便可到神鳥縣,但他卻已經走了一天;他自認為自個兒的腳程頂快的,常人若是需要花上半天的時間,他該是只需花一小時辰,可現下他豈只走了一個時辰。不過,眼前這就是了吧,雖說這間茶肆是位于山折處。
還是上前問一問較妥當。
「客倌,里頭請,即使要趕路,也得要先喝杯茶再走。」小二熱情地招呼著。
白時陰露出和善的笑,走進荼肆里。「敢問小二哥,不知道可是神鳥縣內了?」
「是啦,從這兒算起到邊關地帶就是了。」小二說著,也不管他到底要不要喝荼,連忙為他遞上一壺茶,添上了一份干糧。「這位客倌看來並不是這兒的人,到這里是要尋人,還是要到邊關找活兒干?」
「我是來找人的。」白時陰有禮地答道,見他端出茶水干糧,連忙揮手要他收回。「小二哥,我不喝茶,我只是想要向你打探一個人。」
他身上的盤纏不多了,倘若再這樣無節制地花用下去,就得準備行乞了。
小二見他要撤茶,熱情的臉登時冷下來。「咱們這兒是茶肆,管的是喝茶補糧,不管打探消息的。」
白時陰見狀,立即擺出笑臉。「小二哥,不知道這一壺茶要怎麼算啊?」
離鄉背景已經一年多了,一路從長安往南下廣陵再往西上武威,他原先從府里帶出來的銀子早就花費殆盡;遂他不時要打點零工當苦力賺些盤纏,要不就同人要些剩飯剩菜來著。這一年多來.他倒也算是識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個性也被磨得圓滑了些。
而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少爺。
不管路途多遙遠,不管日子有多難捱,他一定要找到鬼面神醫救治少爺,而且必須要快,少爺的身子是拖不得的。
「一壺茶二十文錢。」
白時陰突地瞪大眼,心里不禁咕噥著,二十文錢就可以吃一頓溫飽了,至少也可以買上一袋他最愛的鱔魚包子;他身上剩下不到一百文錢,一下子就要他花掉二十文,可真是心疼呀!
可為了少爺,就是要他傾家蕩產,他也甘願。
「那就來一壺茶吧!」他咬牙道。
這分明是家黑店,但踫上了,又能如何?
「要不要干糧?」小二挑起眉,不忘再次推銷。
「不用了,我身上還有些干糧,有茶水就可以了。」白時陰陪笑道,斟上一杯茶飲入口,還不忘夸兩句︰「哎呀!這茶水可真是潤喉啊,喝下之後齒頰留香,比京城上等酒店里的御賜貢茶還要好上幾分。」
小二微勾唇笑道︰「馬屁少拍,要問啥趕緊問。」
「不知依小二哥的見多識廣,有沒有听過鬼面神醫這一號人物?」聞言,白時陰吞下了苦澀的茶,連忙問道,就怕自個兒錯過了良機。
希望他听過,要不然這二十文錢可就花得不值得了。
孰知,小二掏了掏耳朵。「什麼鬼面神醫啊?」
「我在廣陵听人說,鬼面神醫人在武威神鳥縣里頭,小二哥當真沒听過嗎?」
哎呀,他可愛的二十文錢就要這麼浪費掉了呀?
「這一號人物我是沒听過,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過了這一座山頭之後,有個小村落,再過去一點就是邊關,那里只有扎營的兵將;所以你若是真要找那個人的話,只能到小村落里去踫踫運氣了。」說這麼多了,他也算是仁至義盡。「哪,二十文錢。」
白時陰聞言,扁了扁嘴,取下系在腰間的荷包,依依不舍地點數著他用紅線串在一塊兒的銅錢。
唉,如果不是在這里,他該再往哪里找呢?
「倘若要去的話,那你現下可是歇不得的,趕緊上路吧!」小二接過二十文錢,隨即打發他離開。
「哦!」白時陰認命地應聲,才想要將一壺茶都飲盡,卻見小二將他的茶壺給提走了。「小二哥,我還沒喝完耶。」
他只喝了一杯耶,可是花了他二十文錢,是一串二十文錢耶。
「我說了,你得趕緊上路,要不然天都快要黑了。」小二指著天色。
白時陰探探外頭的天色,果真見到天色已轉為靛藍,連忙拎起破舊的包袱往山徑走;既然再往下走就有村落,今天晚上他就不用再留在山徑旁了,至于那二十文錢……嗚嗚,就當是他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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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冷冷的斥責聲擴散在昏暗的山徑里。
「別這麼說嘛,天色都已經這麼暗,咱們兄弟們是好心想要送姑娘回家。」語落,他不忘婬笑兩聲,意婬之意昭然若揭。
女子一雙在昏暗中顯得晶亮的眼眸直視著擋在她面前的兩名男子,略略不悅地蹙起眉頭,一手撥開兩人,置若罔聞地往前走。
「唷!泵娘的脾性似乎不怎麼好,不打緊,咱們兄弟倆向來就喜歡烈一點的姑娘。」又是婬笑兩聲,再一次地擋在女子的面前,甚至大膽地將手攀上她的肩膀,扣緊了她。
女子的眉蹙得更緊。
哼,這兩人八成是打邊關地帶來的,要不在她現下暫居的村落里,可沒見過這等大膽的狂徒。
「放開!」依舊是冷冽且帶著沙啞的嗓音。
「好辣的姑娘,我喜歡!」
兩名男子互視一眼,使了小眼色之後,隨即將女子強推在一旁的草堆里,眼看著就要霸王硬上弓……
「喂,你們在干什麼?」冷風中傳來一道不太有威脅性的聲音。
白時陰挺直昂藏身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就盯著山徑旁看似詭異的兩男一女;其實他是不太愛多管閑事,可他橫看豎看都覺得眼前的情況太奇怪了,讓冷風刮得忍不住打顫,卻還是不能不管。
「你要是夠識相的話,就有多遠滾多遠,別壞了咱個兄弟的好事,要不可就有得你瞧的。」男子發狠地道。
白時陰思忖了下,便道︰「太放肆了吧,光天化日之下……」呃,不是光天化日……不管了,都一樣啦。「你們怎麼可以這麼輕薄女孩子,還不快放開她?」
要他怎能不管?他若是不管的話,肯定會一輩子吃不好、睡不好。
「看來不給你一點苦頭吃,你是不會走的。」
兩兄弟暫且將女子置于一旁,一前一後地將白時陰圍住。
女子冷眼睇著白時陰讓人圍住,本以為他有武功,卻意外見到他被兩兄弟打倒在地;倘若他不會武功,又何苦要救她?
半晌,無力招架的白時陰總算
平,盡避意識還是清楚,卻再也沒力氣爬起身,只能很無奈、很痛心地看著兩兄弟又朝那為姑娘逼近。
他是真的很想救她,無奈……
「啊——有鬼啊!」
白時陰正感嘆不已,卻听到兩兄弟發出驚駭的慘叫聲,他一抬眼便見到兩兄弟飛也似地在昏暗的山徑上拔腿狂奔。
啐!真是太失禮了,說不準這姑娘不過是長得不夠標致罷了,何苦這麼糟蹋人,居然用那詞兒喚人,真是的!
「你要緊嗎?」
女子走向他,自雲層里冒出頭的月光方巧灑落在她的臉上,映入他的眸底,嚇得他怔楞不已——有鬼啊!
下一秒,他隨即狼狽地昏厥過去。
女子挑起柳眉審視著他,沉吟了半晌,才輕抬起他的手臂靠在自己的肩上,半拖半拉地將他帶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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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啊、鬼啊……
「啊——」
白時陰擺月兌不了在他夢中的可怖臉龐,一聲破天嘶吼自喉頭爆出,成功地將他帶出夢境。
他倏地坐起身,一身冷汗淋灕,還不住地打顫。
忍不住地咽下一口口水,慶幸那不過是夢境罷了,現實中壓根兒不可能有那麼可怕的臉……是啊,怎麼可能會有姑娘家長得這麼可怕呢?夢嘛,就說一定是夢,絕對是夢。
可,他現在到底是身處何方啊?
白時陰疑惑地盯著簡陋的房子,聞著擴散在空氣中的古怪藥味。
「天,這房子還真不是普通的糟啊!」他低喃著,隨即掀開身上的破被子,環顧僅用破木板釘制的牆,還有這張嘎嘎作響的床,沒讓他壓壞,倒挺讓人意外的。
他為什麼會在這里呢?
敝了,難不成是他昨兒個在山里給冷暈了,讓哪個好心的人家將他抬了回來?
不對.他沒那麼不濟,雖說這一年下來,他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可也沒那麼窩囊吧,連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暈倒的都不知道。
他記得他離開茶肆後;便順著山徑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整個山徑都暗了下來,他還是一直走,根本沒瞧見小二哥同他說起的村莊;然後,他好像遇見有人在調戲一位姑娘,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呃,不,是路見不平,被毒打一頓。
然後呢?
白時陰走向這房里唯一的一張凳子,很小心很小心地坐下,就怕這凳子挺不住他昂藏的身軀,在他臀下解體。
嘖!他還是想不起昨兒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懊不會是他讓人給打暈了,而那位姑娘好心地拖著他回來?
不可能啊!倘若他讓人給打暈了,那位姑娘肯定會遭人輕薄的,哪里還有辦法拖著他回來呢?
他搖了搖頭,很努力地又想了想。
對了,會不會方巧是這村落里的人撞見了,解救了那位姑娘,順便將他給帶了回來?
白時陰微微一笑,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好腦袋。
八成就是這個樣子,要不然一個姑娘家哪里有辦法拖著他走一段山徑呢?他的身形算是高大的了,一般男子都不一定拖得動他,更何況是一個姑娘家?
肯定是如此,他得要向人家道謝才成,要不依他現今的身子,肯定是沒辦法在山里捱上一夜的。
他倏地又站起身,緩緩地走向簾帳旁輕掀起,睇著空無一人的偏廳。
天是亮了,可天色有點迷蒙,讓人搞不清楚現下究竟是什麼時分。
他走出偏廳,睇著曬在偏廳外頭的若干野草,不由得發起愣來。
這東西能吃嗎?
哎呀,說到吃,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沒進食了。昨兒個茶肆的小二哥搬出那袋干糧時,他口水都快要滴落在桌面上,只能趕緊喝茶水充饑,孰知他也不過才嘗上一小杯而已……
不管了,還是得先找著這戶人家的人,得要先同人道個謝。
白時陰見茅舍前沒人,便繞到另一頭去,睇著環山的景致,還有一旁涓涓的溪流,心情不由得大好;雖說有些冷,但還沒到讓他發凍的狀態,而這里倒不啻為一個好地方,說不準鬼面神醫真的就在這里。
繞向後院去,果真見到一位姑娘背對著他,在用木樁隨意搭起的隔間里不知道正忙些什麼,他連忙向前一步。
「姑娘。」白時陰輕輕地喊了一聲。
他堆滿一臉的笑、微彎著身子,等待她回頭;可等了半晌卻不見她歇手回身,他只好硬著頭皮再喚一聲。
「姑娘?」
結果一樣,她還是沒轉頭。他看不出她到底在忙些什麼,感覺上像是在烹煮東西,可這氣味聞來……倒像是藥味。
藥味?他環視著這極為偏僻的村落,不解此處為何會有個姑娘在熬藥。
難不成她是……
「姑娘,敢問姑娘是鬼面神醫嗎?」
江湖上傳說有一位來自西城的神醫,仿若華佗再世,有著妙手回春的好本領,即使閻王三更要人,也得問他放不放;而這位神醫,據說長得十分可怕,遂人稱鬼面神醫,可卻無人知曉他究竟是男是女,說不定眼前這位姑娘真的是鬼面神醫……對了,他夢中的那位姑娘長得也挺嚇人的。
女子正忙著的手方歇,微微回身,一雙晶亮的眸子照照發亮地睞著他。
「怎麼,今兒個不怕見著我的臉了嗎?」
微啞而帶著寒意的聲音在靜寂的山野間乍進,令白時陰嚇得目瞪口呆。
怎麼?那不是夢嗎?眼前一黑,他再次窩囊地倒了。
夏侯淚冷眼盯著他,打定主意不再管他,打算任他在地上躺到自然清醒;畢竟她可是正忙著哩,沒有多余的力道再搬他一趟。
況且,這般失禮的人,她也不需要待他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