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這里待下來吧!」畢招金道。
冷冷的聲響仿若屋外教人渾身打顫的寒風一般,而接下來要過的苦日子更是讓君不二不敢去想。
他瞪大眼看著這破爛到不知道該用什麼字句形容的柴房,好像一陣風就可以吹垮它似的破舊,里頭甚至還彌漫著一股極為難聞的腐木味,教他這軒轅門的廣陵堂主幾欲作惡。
這兒就是他往後的棲身之所?
別逗了,有腐臭味也就罷了,最主要的是這兒沒桌沒椅、沒炕、沒床的,要他怎麼在這里睡覺?
「大小姐,這兒要怎麼待?」他很卑微地問道。
畢招金微挑起柳眉,細長而淡漠的眸冷冷地掃過來,輕掀杏唇道︰「這兒如此寬敞,你想怎麼待便怎麼待。」
言下之意是在告訴他,她待他相當禮遇了,別不知好歹!
「可……可是這兒沒有炕……」要不至少也要給他一條氈子吧?
人秋了,倘若真要他待在這兒而不給任何一物御寒,豈不是擺明了要他去死嗎?還是要他抱著成堆如山的木柴取暖?
听說畢府大千金是出了名的刻薄,可再怎麼刻薄,也不至失掉人性吧?
「能夠遮風蔽雨的,不是已經頂好?」
她的語氣仿若要他叩謝皇恩一般。
「這……」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這屋子會不會太簡陋了些?他是個受傷的人,而且她還是弄傷他的始作俑者耶!
「你在這兒歇著吧!我已經答應銀兒了,就一定會把你照顧好,直到你的腳傷痊愈為止;可是話說回來,你在這兒也不能白吃白住,若是閑著的話,記得把堆在這柴房里的木柴劈好,不用多,一天劈個十來捆即可。」畢招金不疾不徐地道。
她冷冽的眸子直睇著他身後堆到屋頂高的干柴。
「十來捆?」他簡直不敢置信。
老天爺!居然要他一天劈個十來捆……這種鬼話真虧她說得出口!
他看起來確是挺身強體壯的,可他現下是受傷的人,腿還瘀青得嚴重,她連藥都沒為他備來,便要他住在這濕氣極重的柴房里,甚至還要他劈柴……他為什麼要干這種苦差事?
難不成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奴才相?
雖說從小被差役到大,但再怎麼樣他現在也是個堂主的身分,竟要被這丫頭呼來喝去,而且還是不講道理的……他已經習慣差使人了,怎麼可以讓他在這個當頭又淪落到被人差使的命運?
嗚嗚,他真是命運多外……
「太少了?」她挑眉輕問。
「什麼?還嫌少?」
君不二聲音陡升,黑白分明的鋼鈴大眼惡狠狠地盯著她,一副要把她給吞下月復的凶樣;然而這神態並沒有維持太久,只因他滿腔的怒火在她冷冽的迎視之中,窩囊得熄火了。
換上一張笑臉,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癟十。
「剛剛好,不多也不少。」他的雙掌互搓著,像是要把一肚子的氣都搓掉似的,而唇角強拉出來的笑意,更是讓他的額上迸出了青筋。
對,剛剛好、剛剛好……十來捆嘛,這算什麼?
大千金都這麼說了,他能說什麼呢?畢竟若不是她好心的話,他又怎麼能賴在這里不走呢?
做人要知恩報啊!
「依你的腿傷,你……應付得來嗎?」她挑起柳眉問他。
她都蓄意這麼糟蹋他了,怎麼他還不走?絕不是她一看他就討厭,而是她隱隱覺得這個男人的來意不善。
當然,她不可能會笨到以為他是為了她們四姊妹而來︰會願意踏進畢府的人,除了是為畢府的萬貫家財,絕無其他。
「小的可以,大小姐不用擔心。」他還能說什麼呢?
倘若他說不的話,豈不是稱了她的心意?
「好,既然你都要留下來了,那麼我便同你把畢府的規矩說清楚,省得屆時你怪我沒先給你個底。」她稍稍回身,看著破窗欞外的風雪,有點微惱因為他而耽誤了時間,待會兒她要出門收帳,八成又得乘馬車了,走路鐵定來不及的。
都怪他,啥時候不來,偏是挑在一大早,攔腳虎似的擋了她的路。
「規矩?」也好,說個明白,省得哪天他連自個兒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第一,做多少才能吃多少。」她談道。
「合理。」不過分,只是這工作量到底要怎麼算?
不過不打緊,他就不信她真會泯滅人性到不給他一口飯吃;橫豎他又不是為了當下人而來,趕緊在這傷還未愈時,把事情處理完不就得了?
「二,在畢府里眼要正、嘴要緊,別說些主子們的是非,別到外頭去造謠生事,不可接近二主子,當然也不準靠近三主子和小主子。」她緩緩地道,目光絲毫不放過他臉上的表情,仿佛想要在其中看出端倪似的。
「哦!」那是當然,這一點他可以體諒。
不管是在哪一座府邸里,大概都會有這一項規矩吧!他自個兒身為堂主,一些常規,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她最後說的不要靠近其他主子……那就當作沒听到好了。
「第三,要多做、多行、多勞動。」
「是。」
嘖,他還以為她會有什麼稀奇古怪的規定哩,結果還不都是大同小異?軒轅門也是這麼管束下人的。
「第四,畢府里有功必賞,有錯必罰,賞罰分明,端看你做得如何。」
「明白。」管她的,誰知道他會在這里待多久?
「第五不準隨意拿府里的東西,一旦讓主子們見著,立即押送衙門絕無二話,還有,依你目前的腿傷,不準隨意地踏出這個院落,倘若讓我在其他院落見著你,我會差人打斷你的狗腿,並立即將你趕出府外。」她細長的水眸直瞅著他不帶笑意的清冷面容有一股不怒而威,不惡而嚴的威儀。
君不二眨了眨眼,僵硬地堆了一臉笑。「小的明白。」
哇,把話說得這麼白……她該不會是猜著了他到這兒的目的了吧?還有,他怎麼老覺得她那一雙眼犀利得像是要把人給看透似的。
不過是個年歲較大的黃毛丫頭罷了,犯得著把自個兒裝得那般世故嗎?
「除了第五點之外,其余的只要沒好好遵守而讓其他主子們給撞見的話,犯了一樁便得要罰上五百文錢,犯了兩樁是一千文錢,犯了三樁的話可就是一兩銀了,你可別到時候說我沒早告訴你。」輕挑起柳眉,見他似乎是真的明白了她的威嚇之後,的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小的都明白了。」他能說不明白嗎?
難外頭的人都說畢府大千金為人刻薄,逼死過不少下人……這下他相信了,他真的相信了,而且還會引以為戒,時時鞭策自個兒,省得到時候美人沒拐著,反倒是落個人財兩失的窘境。
「那好,在這張紙上簽名,以此為憑。」畢招金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張契約。我不知道你會在這里待多久,這張契約可以讓咱們都不吃虧。」
他會簽嗎?簽也可、不簽也可,但只要他不簽,她會立即把他給趕出去,對她而言是省事得多,免得她還得多方提防他而影響到其他正事。
「這……
君不二僵笑著,直盯著眼前的契約瞧,真不知道自個兒到底是該不該簽;一旦簽了,他就成了真正的下人,事事都得照著畢府的規矩做河若是不簽,她八成會卑鄙地以此為由地把他趕出去……這陰險的女人居然把這種東西都給準備好了!
「你不識字嗎?」她斜閑睨他。
「我當然識字。」他可有點不服了。
倘若他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卻連半個字都不懂的話,豈不是要笑死人了?
「既然識字,那還不快簽?」她曬笑道︰「我還以為你不識字呢!若真的不識字也不打緊,同我說一聲,我可以代簽。」
「我……」逼人太甚、逼人太甚!這女人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會這麼瞧不起他。「我簽!」
他搶過紙來,再接過她遞上來的筆.胡亂地漢上大名
他可是堂主耶!每日經手的帳本和銀兩不知有多少,倘若不是因為師父揮霍得太快,他何必在這兒讓她糟蹋?
這段時日,他倒要仔細瞧瞧她這個畢府大當家有多能于。
「你真叫君不二?」就有這種怪名字!收起契約,她轉身往外走,不忘回頭瞪他一眼。「那麼先劈柴吧!屆時我會來查看,倘若你連五捆柴都劈不好的話,今天的午膳就沒你的份兒了。」
「嘎?」不是都已經快響午了嗎?
要他劈五捆柴?這豈不是拐個別在戲弄他?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倘若他的腿沒受傷,或許他還辦得到,可是他的腿已經傷了,卻還要他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壁那麼多柴,她根本是故意的。
是因為她猜著了他人府的用意,抑或是她本性如此?
但真有人的本性會恁地陰險嗎?
「記得動作要快。」
撂下這句話,畢招金快步地離開破舊的柴房,頭也不回地走,壓根兒不管他到底是作何反應。
「最毒婦人心!頹坐在一隅的君不二喃喃自語道︰「不成,不能再這樣呆坐下去了,非得要趕緊劈柴才成,要不今兒個可真的是要沒午飯可吃了。」
嘆了一口氣,勉強拖著一條腿,他奮力地走到門外,這才發現外頭已經飄起雪來了。
「不會吧!下雪了……」嗚嗚,他得在雪中劈柴嗎?他的身子骨是挺好的沒錯,可是要他大半天都在雪中劈柴,還是吃不消的。他需要為了師父這麼為難自個兒嗎?
可師父終究是師父,而且好不容易將他拉拔大不能要他當個忘思負義的人吧?雖說他是挺想當的……
「唉,劈就劈吧!」在屋下找著了一把已經熔蝕得很尸重的斧頭,他不禁又深嘆了一口氣,百般無奈地走人屋內把柴搬到屋檐下,很委屈、報可憐地劈起柴來。「是哪門子的斧頭啊?銹成這樣子,教人怎麼用……」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斧頭,有一股沖動想干脆撞死在門板上算了,然而怕自個兒沒撞死反倒是渲壞了門板,到時候那個惡毒的女人又要他賠,他豈不是虧大了?不成,他可不想銀子沒賺到就先蝕了本。
「罷了、罷了。」思前顧後,他還是決定認命一點,能劈多少便繁多少,頂多是午飯沒得吃罷了,餓一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他已經很久沒肚子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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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君大哥,你怎麼會在這兒劈柴?」
正認命地準備再舉起斧頭之際,突地听到不遠處傳來嬌軟的聲音,他便抬眼往灰蒙的小徑看去。
「二小姐。」果真是她。
畢來銀後頭跟著兩名少年郎,撐著三把油傘走到他的面前,瞬即蹲,縴指輕挑起他剛毅的下巴,嚇得他門也不是、不間也不是。
「是大姊要你在這兒劈柴的?」她眼里滿是愛憐。
「呃……小的既然是要留下來,自然得要干點活。」只是這斧頭實在是太糟了,就不知道能不能換把新的。
畢府可是京城首富耶,不可能連把新斧頭都買不起吧?
「那怎麼成?奴家怎麼看得過君大哥如此辛勞?不如讓奴家去同大姊說說,讓君大哥可以到奴家的院落來,奴家絕對不會讓君大哥干任何苦活兒的。」她嬌軟軟地道,勾魂的杏眸直睇著他。
君不二輕咳了一聲,咕嚕咕嚕地轉動著眼珠子,腦袋里頭想的都是城里的閑言閑語。
傳聞一點都不為過,除了尚未見著的兩位千金.光是這兩位,就足見畢府果然是「奇人異事」頗多。
說也奇怪,什麼怪樣子的人似乎都集合到畢府來了?
他不是沒受過姑娘家如此的垂青,可是敢如此放肆對待他的,也只有勾欄院里的花娘,她身為首富的千金,理該足不出戶,理該不懂這些男女情事,怎麼他老覺得她似乎相當不同于其他的大家國秀?
難道是他太跟不上時勢了?
「小的……小的還得要劈柴,恐怕沒有時間同二小姐閑聊,而且在飄雪,還是請二小姐先回去吧!」
別耽誤他的事,也別再挑逗他了,他真的無福消受啊!因為他已經簽下「賣身契」了,已成了真正的下人,不于活的話可是會沒飯吃的。
橫豎他現下把目標放在另兩位千金,絕對不會選擇前頭這兩位,所以也就沒有必要跟她多攀交情了。
「嘖!大姊同你說了咱們府里的規矩了?」她笑問,見他點了點頭,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大姊也真是的,三妹立了一些無聊規矩,怎麼人妹自己跟著瞎起哄便罷,居然連你也不放過呢?」
「三小姐?」哦,這倒是可以順便探探消息。
「是啊!愛內的規矩雖是大姊定的,可是說要下人罰銀兩的,卻是三妹這愛財奴。」她搖了搖頭,又說︰「不過不打緊,大姊其實人不錯,我去同她說說,她應該會听我的。」
她為人不錯?是啊,沒打斷他的腿把他趕出去算是不錯了吧?
飯了翻白眼,他正要勸她打消念頭,听見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二妹,你以為我事事樣樣都會听你的嗎?」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順著聲音方向看去,果真見到一身胡服打扮,沒有半點女人味的畢招金,打著油傘、冷著一張臉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