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要不要吃點東西?」
段巽乾正躺在床榻上,神色憔悴、臉色蒼白,然而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卻瞪著上方,彷若正在思忖什麼,亦有點像是……發呆。
「爺,你昏了三天三夜,都沒有吃東西,這樣身子會撐不下去的。」開陽拉了張凳子坐在床榻邊,見他兩眼發直,也只能暗暗一嘆。「爺,咱們到蘇州不過區區十來天,你……憔悴了不少,老夫人會不舍的。」
提到老夫人,段巽乾稍微有了反應。「有什麼不舍的?不就是她害的!」他的聲音非常沙啞。
「爺,你不吃東西,至少要喝點水潤潤喉,要不然這聲音听起來……真是有點刺耳。」開陽好心提醒,趕緊去倒了一杯茶水。
段巽乾冷冷地睞他一眼。
「爺,要不要喝?」見他不動,他只好再問一回。
「你就笨到不會扶我起身嗎?」段巽乾微惱地吼著。
他若是動得了身子的話,他會一直躺在床榻上都不動嗎?他不是不動,而是渾身無勁。這個蠢材,昏了三天三夜,任誰都知道他一定會全身無力的,是不?
開陽應了一聲,連忙扶他起身,喂他喝水。
「爺,咱們到蘇州這些天,已經延誤要上衢州的時間了,咱們要不要先回衢州一趟?」讓他靠坐在床柱邊後,開陽又開口。
「不。」茶水讓他干涸的喉頭舒服多了。
「爺的意思是……」
「我非要把水凝香帶回杭州不可!」他一旦下定決心,誰也阻止不了他。
不只是因為她是棵搖錢樹,更是因為她惹惱他了。
她不嫁,他偏偏要娶,不是他像娃兒般幼稚,真正幼稚的人是她,倘若她歡天喜地的嫁給他,豈不是皆大歡喜?誰知道她執拗得像頭牛!
她不僅不給他好臉色看,甚至還擺明了躲他、閃他,還跑到湖畔和一干廢物行酒令……水老爺到底是怎麼教養她的?怎會把她教養得如此荒唐?就算她是女文人,也不該如此賣弄風騷,更何況她還是個大家閨秀,是個尚未出閣的千金小姐……最可惡的是,她還在眾人面前羞辱他,讓他出盡洋相。
懊死!那到底是什麼酒?居然讓他昏了三天三夜,後勁之強遠剩過青杏酒。
「爺,你遇上水姑娘不過是十來天的時間,便憔悴到這種地步,倘若你真的把她給迎回府,會不會……」
「閉嘴!」他咬牙切齒地打斷他。
開陽微挑起眉。「爺,你知道嗎?你光是喝了兩杯龍涎酒便醉得不省人事,水姑娘在你醉倒之後,提起整壇一口飲盡,卻沒有半點醉態。听說龍涎酒是水姑娘自個兒釀的,今年還被皇上欽點上貢,又听說龍涎酒壓根兒不輸龍脊水酒,只消一杯便能醉個三天三夜,然而她喝了一壇,非但沒醉,還和那群文人繼續行酒令,笑得甜美又迷人,沒有半點大家閨秀應有的溫順婉約……你真的要她?」
段巽乾蹙起濃眉,不在意開陽把話給繞到何處,只在意自己醉了之後所發生的事。
真是個該死的女人!
他從一開始接近湖畔時,便瞧見她在笑,笑得柔媚、笑得眼都彎了,唇角還隱隱浮現小小的梨渦,說有多迷人便有多迷人,然而她卻不曾在他面前笑過。
別人倒好,輕而易舉便能瞧見她的笑,自己卻是千金難買……
「我長這麼大,還沒瞧過她這般神勇的女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大飲烈酒,性子之豪邁全然不輸男子,堪稱奇女子……」開陽逕自搖頭晃腦地說著。
「吵死了!」都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了,開陽怎麼還是不懂他的心思?
開陽連忙噤聲,睇了一眼擺在桌上的膳食,忍不住地開口說道︰「爺,吃點東西吧!再餓下去,身子會出問題的。」
段巽乾忿忿的瞪著他,倘若不是一點氣力都沒有,他真想封住他的嘴。
開陽怎會像個女人一般聒噪?凡事只會動一張嘴,他要個只會動嘴的隨侍作啥?
段巽乾不悅地把目光移開,改瞪著掛在床邊的布幔。
「爺,這三天里,她都未來探視你。」
兩人沉默半晌之後,開陽又驀地開口。
「听說她天天往酒場跑、天天喝烈酒,也沒見著她醉,倒是見她整天眉開眼笑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著……」
他實在想不通啊!怎會有姑娘如此貪戀杯中物,雖說水家是以釀酒營生,為了釀出好酒而嘗味,也是時有所聞,但如此貪杯……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呢。
「你這張嘴就不能讓我清靜一些嗎?」段巽乾惱怒地吼著。
她天天笑得像個傻子,怎麼他就是見不著?即使像條狗般跟在她身邊也見不著,而旁人隨隨便便就見著了?
開陽無奈地閉上嘴,正要起身離床榻遠一點時,便見水老爺推門進來。
「水老爺。」開陽恭敬地福了福身。
段巽乾微惱地翻了翻白眼,無力地歛下眼。
「賢婿,你醒啦?」他坐到床榻邊。
「讓水老爺擔心了。」他笑得極為勉強。
好不容易讓聒噪的麻雀住口,現下又來了一只不安好心的狐狸,老天真是存心整他!
「真是對不住,凝香那丫頭是野了點,才逼你喝下兩杯龍涎……」
「是我自個兒沒用。」甭說了,再說只怕他是無臉見人了;水凝香可以喝掉一壇仍面不改色,而他不過兩杯,便倒地不起,真是羞哪!
「不!話不能這麼說,凝香那丫頭自小就是在酒缸里養大的,從小就貪愛杯中物,我倒也不以為意,放任她一口一口地偷嘗;誰知竟養成她千杯不醉的酒量,關于這……我也是汗顏哪。」
「千萬別這麼說。」他淡淡地說道。
他自個兒明白就好……段巽乾暗自思忖著。
水老爺好本事,教養出個性如此剛烈的女兒,而自個兒則是活該!讓人糟蹋得體無完膚……她明明長得甜美,為何她的性子會像牛一樣拗?都怪他!一時沒瞧清楚,被她的外貌給騙了。
「近來她沒空來探望你,你可千萬別怪她,因為每逢三伏節氣都會舉辦酒仙大賽,凝香為了今年的大賽忙得不可開交,一顆心全懸在酒場里,為此才沒來探望你。」水老爺面帶微笑地說。
段巽乾皮笑肉不笑地道︰「要她甭掛念我,盡避玩得開心。」
哼!在他尚未躺在床榻上時,她便恨不得有多遠閃多遠,如今他昏睡三天三夜,她自然是快活去了,怎麼可能會掛念他?
「賢婿……」水老爺干笑著,突地自懷里掏出兩瓶小鞭子。「你瞧。」
段巽乾挑起眉,不解地睇向他。
「這是醉艾,這是粉蜜。」
「這……是要做什麼的?」該不會又要解酒吧?他現下精神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待會兒吃點東西便能恢復一點元氣,犯不著再吃他的解酒藥。
「這里頭的東西,只要加上一點點,饒是千杯不醉的凝香,也會昏睡數日。」水老爺語不驚人死不休。「至于這個……若是喝下一些,保證你千杯不醉。」
「咦?」
「酒仙大賽只剩三日了,到時候……」
「慢著!我不懂你的意思,到底是什麼要加到什麼里頭?」段巽乾一頭霧水地打斷他。
這只老狐狸到底在嘟囔什麼?他自顧自的說著,說得沒完沒了、說得開懷盡興,而他卻是從頭到尾听不懂半句,不知是不是他把自個兒給睡傻了……
「我是說……」水老爺湊到他耳邊低語著。
天底下雖然無奇不有,但是虎毒不食子啊,水老爺居然拿出迷藥,要他和水凝香一起參加酒仙大賽,並且和她打賭,然後再偷偷下藥,好讓水凝香醉倒在他懷里,他就可以抱得美人歸……雖說是天衣無縫,卻教他打了個寒顫。
這計謀太嚇人,是他始料未及的……不知是不是因為水老爺太中意他這個女婿,不然他豈會出此下策。
法子極好,卻有點勝之不武,不過倒是解決問題的不二法門……
「爺,酒仙樓到了。」
段巽乾收起扇子,眯起眼看著人聲鼎沸的酒樓,里頭滿是雅士騷人,更有不少歌伶在里頭唱曲,歌聲與絲竹聲使酒樓熱鬧非凡。
「爺,水姑娘在櫃台那兒。」開陽指向櫃台。
「我瞧見了。」何須他開口?難道他沒眼楮自個兒瞧嗎?
誰管歌伶把曲兒唱得多動听、誰管舞伶的身段有多麼迷人,打從一開始,他的眼中就只瞧得見她。
一身淺藕色的衣衫,一張女圭女圭般粉女敕的嬌顏上滿是笑意,和面對他時的神情大相逕庭……
這可惡的女人,難道就不能給他一點好臉色瞧嗎?她除了會讓他難堪之外,還會些什麼?明知道自個兒毋需多受冤枉氣,可偏偏他又咽不下這口氣。
既然她如此「熱情地」糟蹋他,倘若他不好生回報,豈不是要他「抱得內傷歸」?就算要走,也一定要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