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應該是秋高氣爽的好日子,但今天卻烏雲密布,狂風暴雨籠罩了台北市。
「听說有台風要來。」提起最後一件行李,嚴箴隨著房腳嫵步出客房。自從跟他分手後,房腳嫵一直住在旅館,他幫她張羅了很多住處她都不要,沒辦法之下,他只好幫她過濾出最安全公道的旅館。
房卿嫵看了看這陪伴她在台灣度過最後幾天的房間,小小的,卻很干淨,處處可見嚴箴的用心。她真是個幸運的女人,人生得此良伴,夫復何求?
就算她與他最終沒有結局,她仍感謝上蒼賜給她這段永生難忘的情緣。
她關上門,望了他一眼。「我們初識的日子也是台風天。」
「沒錯。」他懷念似地揚起了嘴角。「你那一記可砸得我痛了幾天。」
她的手模上他額頭。「對不起,害你留下疤痕。」
「我可很感激呢!一道疤換一個親親女友,太值得了。」
「貧嘴。」她笑駕一聲,兩人走出旅館。
外頭的風雨已經大得讓人站不住腳。
「這麼大的風雨,飛機還照常起飛嗎?」他很掛心她的安全問題。
「沒听說要停飛啊!」
「是嗎?」他把行李放到地上。「既然如此,我就照約定送你去機場,你等一下,我去開車。」
「不必了。」她指著正緩緩駛過來的出租車。「我已經叫了出租車。」
「為什麼?」他驚問。「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因為我不想再傷害你。」她踱起腳尖,輕輕地吻了他一下。「我們都知道,我這回離去,歸期不定,你說要等我,我明白這是你一片真情;可我對你的愛並不比這個少,我如何忍心耽誤你?順其自然吧!上天若注定我們緣分未減,就會有重逢的一天,再見。」她提著行李坐進出租車里。
他呆立原地,眼看著出租車車門就要關上,也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力量,他強硬地拉開車門,鑽進車里。
「不要自說自話,我一點都不覺得這種等待是苦,一听到你還願意給我等的機會,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你為什麼要剝奪它?」
「這怎麼可能幸福?」她抽噎一聲,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幸不幸福我自己會評量,旁人怎麼知道?」他這話是說得重了。
但她卻感動得兩行珠淚滴落不絕。「你真傻。」
「為自己喜歡的人做事,看她快樂,我很開心呢!」他伸手擁住她的肩。
她的身子在他的掌下一僵,雖然沒有掙扎,卻明白透露出抗拒。
他嘆口氣放開她。「別哭了,我送你去機場吧!」他緩緩地縮回手,很慢、很慢,只想多留些時候與她相處。
「嗯!」她輕頷首,眼角余光瞄過左肩,那上頭還留著被他撫觸過的感覺,好溫暖,真希望可以多享受一些時間,但可惜,她的心不許。
「司機。」嚴箴喚了聲,才注意到這位出租車司機居然畏畏縮縮的,不知在躲些什麼?「你在干什麼?」
「沒啊!兩位要到機場是吧?我立刻開車。」說是這麼說,他一張臉卻緊貼在方向盤上,這要怎麼開車?
「你把頭抬起來看路。」嚴箴板直他的身子,又月兌掉他的帽子,露出一張平凡中年人的臉。「我們見過是不是?」
「沒有、沒有。」司機連連搖頭,慌慌張張地踩下油門,車子像箭一般地沖了出去。
「啊!」房卿嫵被顯進了嚴箴懷里。
「你小心了……」嚴箴的話還沒說完。
砰!
奧吱!
哇!
一連串的聲音響起,第一聲「砰」是旅館放在大門口的巨型盆栽受不住狂風暴雨的肆虐,翻倒過來,恰恰砸在出租車前,司機慌忙跦下煞車,四只輪胎在地面上磨出一陣刺耳的「嘎吱」聲。
然後,司機被嚇得「哇哇」大叫不已。
「我想起來了。」嚴箴喊。「你是三個多月前,送我們去盧氏整型醫院的那位司機。」
「是啊﹗」房卿嫵也大吃一驚。「想不到我們這麼有緣,又見面了,司機先生……」
「哇!」司機大叫一聲。「看到你們兩個上車,我就知道又要倒大楣了,千方百計躲著你們,結果還是一樣,我怎麼這麼衰!」
「有緣才會再聚嘛!怎會是霉運呢?」嚴箴笑著拍拍他的肩。「開車吧!司機。」
司機看著車頭前的盆栽,余悸猶存。「車子才發動就出事,不例楣才怪。」
「無稽之談。」嚴箴眉一揚。「我們趕著去機場,請你快點開車。」
做生意的,客戶最大,司機還能怎辦,只好開車了。
「如果出事你們可別怪我。」他打下倒退檔,才想後退幾寸,避開那傾倒的盆栽,往旁邊繞出去,不料……
砰!這一次的撞擊更大聲。
原來擺在門口右邊裝飾的另一只盆栽也被吹倒了,正正擋在車子後退的必經之路上。
「我就說吧、我就說吧﹗」司機鬼吼鬼叫。
嚴箴想起與房卿嫵初相遇的情況,他幾次欲甩掉她,也是被台風整得淒淒慘慘,莫非……上天留人,難道他還要放過這好機會不成?
房卿嫵黛眉微蹙。「不過是巧合,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司機先生,我趕飛機呢﹗麻煩你快點開車。」
「這種天氣,飛機早停飛了,還有什麼好趕的?」司機抱怨。
「早上我看新聞時,也沒听到消息,怎會貿然停飛?」
「說不定是早上來不及宣布呢!我們再來听听新聞就知道了。」司機才扭開車子收音機,一個細柔的女聲傳了出來。「因為XX台風襲台,今天全省機場必閉,鐵公路全面停駛,台北……」
飛機停飛了,真是上天特地為他留人呢!嚴箴再也忍不住地擁抱房卿嫵。「別走了,小嫵兒,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嚴大哥!」她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听到他的話心頭還是一陣淒苦。「我也想留,可是……」她沒辦法面對他。
「你不需要原諒我。」早隱隱約約猜到她的心結在于無法無視于父母的慘死,而與犯人兄長共度快樂生活。她內疚,因此才一見他就難受。
只是他也不曉得該如何排遣她的心情,實話實說對已慚愧疲憊至極的她而言太殘忍,也有可能還會再傷她一次,他做不出來。
所以他萬般不舍地放手,希望時間可以沖淡她心里的悲傷;可是這一定要分離嗎?以前他認為是,此刻,他卻覺得一廂情願的退卻與犧牲未免太愚蠢。
誰曉得她出國後會遇到什麼事?未來是沒人可以掌握的,人們唯一可以珍視的只有現在,若不能把握,任機會溜走,再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什麼?」太奇怪的論調攪亂了房卿嫵的心房。
「你需要原諒的是你自己。」他義正辭嚴。
她听得花容失色。「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不是嗎?」他強硬地捉起她的手。「你既然能原諒美喬,自然沒理由恨我。你真正不能原諒的是,自己竟與害死父母的凶手兄長相戀相愛,你忘不了父母的慘死,才沒辦法與我相處。」
「不是這樣的。」她大叫,卻感覺一陣心虛。
「你確定?」他傾過身,強硬吻上她的唇,在四片唇瓣交纏間,他感受到她由掙扎、顫抖、到全面的軟倒。「你愛我,你的身體最清楚。」
她摀著唇,俏臉煞白。是這樣嗎?滿腔恨意不是針對他,而是自己?
「但你若是用這種方法來懲罰自己,你就太傻了。想想你父母是如何地疼愛你,他們一定不願你因為他們而落得不幸,他們衷心希望你能幸福啊!」他大聲地吼進她心里。
她僵著身,直到嘴里嘗到一股銅銹味兒。銅?這才發現她是緊繃到咬破腮幫子,流出血來了。那股咸腥味一直在她嘴里流連不去,好半晌——
她頹然窩進他懷里。「我沒辦法,我忘不了,爸媽死得這麼慘……」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破破碎碎。
「子女依戀父母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何必忘?」他大掌來回撫著她及肩的秀發。「記著吧,他們是你最驕傲的父母呢!你只須原諒自己,其它什麼也不必改變。」
「真的就這麼簡單?」
「當然。」他輕吻她額頭。
她覺得體內的重擔好象在這一瞬間被他吸走了,她的心雖然還疼著,感覺卻已輕松了許多。「爸媽不會怪我?」
「他們會很開心見到你快樂。」
她螓首理進他懷里輕點兩下。「那就好、那就好。」
他幾乎想跳起來歡呼,他說服她了,她答應留下來了,不管他們未來有什麼結果,這都是個機會。謝天謝地,不!懊謝謝台風才是,他們的媒人啊!這了不起的台風,最美好的戀愛季節。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