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氏小姐!」清晨八點,柳揚心急火燎地敲響金金的房門。「快起來,救命了!」
金金趕緊將手中的信紙塞進枕頭下。昨天柳揚勸她打電話跟家里報平安,她考慮半天,還是不曉得如何跟父母解釋目前的困境,遂決定寫信。
雖然使用文字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語句和修飾,但為了這封信,她還是奮斗了十來個小時。
現在好不容易就要寫完了,被柳揚這麼一吵,她又忘記要寫些什麼了。
「小姐,火燒眉毛了,妳到底要不要出來救命啊?」柳揚一副她再不開門,他就要破門而入的架勢。
金金趕緊翻出之前買的防狼噴霧器,緊捉在手中,再小心翼翼地定過去開門。
門板被推開的瞬間,金金往後直退了三大步,戒慎恐懼瞪著門口的男人。
柳揚衣著狼狽……或者也不算狼狽,他只是很臭,好像剛在醋缸里滾過一圈。
但他還是守住了對金金的承諾,不隨意侵犯她的私人領域。
「干麼一副踫到色魔的樣子?況且,妳見過像我這般英俊瀟灑、正氣凜然的色魔嗎?」他挺起胸膛,端正臉色,倒是有幾分男子漢本色,只可惜維持不到三秒鐘。「有一句俗話說得好,強摘的瓜不甜。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也要兩情相悅才有滋味,否則就像是泡了水的西瓜,味道盡失。還有,我姓柳,不姓項。妳難道沒听過『霸王硬上弓』這句話?那就是說只有楚霸王項羽才會硬上弓,而像我這樣風度翩翩的英雄,一定是站在高崗上,一輪明月照著自己清白無垢的身軀,任由世人歌頌我偉大的傳奇。」
他到底是來干麼的?金金一陣頭暈,
隨著柳揚的滔滔不絕,她眼里的警戒也減輕了,總覺得自己無法跟這個男人生氣。
柳揚足足叨念了有十五分鐘之久,忽然跳了起來。
「忘記辦正經事了!唉呀,妳怎麼不提醒我呢?明知道我這個人是最善良的,一旦遇到有人有不解之惑,就一定會傾囊相授。」
他居然還抱怨耶!金金索性給他一個白眼。
但柳揚是完全不會看人臉色的那種人。
「我這個人啊,就是太好了,完全無法坐視世間不平,只要自己有能力,就會幫人一把,又如此博學多聞,所以每天要忙的事簡直多得不得了。這難道就是能者多勞的悲哀?可像我這樣出色的人,又如何掩藏得住?」看來他是陶醉到快飛上天了。
金金懶得理他,轉個身子就要繞過他。隨便哪個地方都好,只要給她一個安靜空間躲避他的口水就行了。
「喂,妳去哪里?虧我對妳這麼好,妳卻連幫我一次都不肯?難怪人家說戲子無情……不過妳是演戲的嗎?」他變臉比翻書還快,一下子就從得意洋洋變成沮喪無助了。
當然不是!但她很想把手中的防狼噴霧器砸到他頭上,這個男人的廢話真是比貓毛還多。
她兩手扠腰,靜靜地望著他,看在他曾救她一命的分上,她可以再給他三分鐘噴口水,但是……逾時不候。
柳揚大概也說累了,這回很快就導入正題。
「嘿,妳剛住進來的時候,也沒帶半件換洗衣物,我拿下一堆襯衫給妳替換,妳還記得嗎?還有沒有剩?借一件干淨的來穿吧!我連一件干淨的襯衫都沒有了。我今天要接待從美國來的客戶啊!」
襯衫?金金想了一下,依稀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但那時她情緒低落,滿腦袋漿糊,突然接遇那麼一大堆衣服,還是連包裝都沒有拆的,真是嚇了一跳。
不過那堆衣服確實幫了她大忙。這些日子她都窩在房里舌忝舐傷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飲食上就煩勞他張羅,而衣物便從那迭襯衫中翻找了。
柳揚很高,約有一百八十公分,金金才差不多一百六十,所以他的襯衫可以讓她當洋裝穿。
她每天就穿著一件大襯衫在房子里東晃西蕩,之前光顧著哭也沒感覺不妥,如今稍微回過神來才發現,這種穿著挺不得體的。
但剛住進來的時候,他若提議要幫她買衣眼,她一定會認為他別有用心,嚇得逃跑。
就因為他事事淡然處之、成天對她嘻嘻哈哈,她才能夠安心地在這里療養心傷,不至于崩潰發瘋吧!
如果沒有他,她現在很可能去跳樓,或者住進精神病院了……突然,金金對柳揚有了一種新的看法--這個怪男人也許有副不同于一般人的溫柔心腸。
「小姐,妳怎麼在這種時候發呆呢?八點半了,我快來不及接待客戶啦!妳趕緊找件見得了人的襯衫給我吧!」柳揚出言打破她的恍神。
金金及時找回思緒,她記得將那堆襯衫都搬進客房的浴室里了。
她轉身走向浴室,柳揚就緊跟著她,亦步亦趨的。
可是當浴室的門一打開,柳揚就尖叫了。「啊!怎麼會這樣?」
浴室里的確有很多襯衫,但全堆在牆角,高高迭起,就像在腌酸菜一樣,連味道都有幾分相似。
金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最近太忙著傷心了,真的忽略了很多生活細節,比如︰換下來的衣物要清洗干淨。
「沒辦法了。」柳揚抱著一副像是要上斷頭台似的悲壯神情走向咸菜……不,是襯衫堆。
他伸手在那迭髒襯衫中翻攬著,捉起一件,聞一聞,很臭,丟掉;再捉一件,更臭,又丟……足足找了有五分鐘那麼久,他終于翻出一件可以忍受的。
「只好忍耐了,」他把襯衫披在肩上,轉向金金。「嘿,我看妳也沒替換衣物了,今天晚上一起去買吧!」
吧麼要買?浴室里一堆,洗干淨就好啦!她眼底浮上一層淡淡的疑惑。
「做什麼這樣看我?難道這些衣服還能穿?」柳揚皺了下鼻子。「拜托,臭得都可以燻死人了好不好?還是……妳要我洗衣服?」他雙手扠腰,很驕傲地大笑三聲。「抱歉,這麼困難的事我可不會做。」說完,他昂首闊步地走了。
金金納悶地看著柳揚的背影。他不是會做飯嗎?難道洗衣服會比煮菜困難?真是個詭異的家伙。
她又回頭望一眼堆滿牆角的衣服,確實挺臭的,真不知道前些日子她怎麼忍耐得下去?
現在一回神,真的是……受不了了。她彎腰抱起衣眼,準備清洗。
而就從這一刻開始,金金離開了人生的岔路,逐次轉回原本的生活步調。
金金為柳揚洗了衣裳。
真的是好多好多的髒衣服,從襯衫、褲子,T恤、內衣……什麼都有,怕不有百來件。
照柳揚的說法是,他從來也沒洗過衣服,一向都是柳家小妹隔三差五到他的公寓收回家洗。
當然,柳揚付了錢。
但最近柳家小妹出去婚前旅行一個月,這點讓柳揚非常納悶,一般不是都結完婚才去度蜜月的嗎?幾時變成結婚前出國了?
柳家小妹離家的這段日子,自然就沒人幫柳揚洗衣服了。
不過柳家小妹還算夠意思,出國前給柳揚準備了一大堆替換衣物。
本來如果只有柳揚--個人穿,撐上兩個月都沒問題,
可柳揚撿了一個金金回家幫忙消耗干淨衣服,而金金……借住柳家的日子里又心神不寧,把柳揚給的衣服,不管是干淨的,還是骯髒的,全扔在浴室角落里等著培養霉菌。
柳揚錯估情勢,變成無衣可換。辛苦撐了二十來天,差點就把內褲按三個角、輪流換著穿,還是撐不過去,那衣服臭到連他聞了都要吐,才想到去找金金求救。
可惜金金沒能幫上忙,所以柳揚決定去買新衣。
後來金金漸漸回復精神,惦念他照顧多日的恩情,就幫他洗衣服。
那還真是浩大的工程啊!足足讓她辛苦了三天才把衣服洗完。
真搞不懂,怎麼有人可以混到這種程度?就為了不會洗衣服,在家里特地隔出一間房堆髒衣,然後……金金想起第一回進污衣室的瞬間,還以為自己不小心跌進了垃圾場,撲鼻而來的臭氣把她的眼楮都燻紅了。
想到自己居然在這麼惡心的地方住了二十來天,金金突然有股沖動,想把柳揚捉起來爆打一頓。
也許是天性、也許是後天養成,總之金金無法忍受住在這麼髒亂的房子里,她開始著手打理那團混亂。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沒再掉過一滴眼淚了。
生活過得如此忙碌,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悲傷就變成一種太過奢侈的行為。
「嗨,美麗的金金小姐,我回來了。」如同過往的每一天,柳揚準時在下午六點拎著便當踏進家門。
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叫出了金金的名字。
金金手里的洗衣籃砰地落了地。
他調查她!這個意念一閃過她腦海,她全身的警戒系統立刻啟動。
柳揚看到她一副隨時要撲上來咬他一口的樣子,忙後退一大步。「喂,妳這種眼神對一個英雄俠義、俊美無儔的帥哥而言是種很大的侮辱喔!況且,我又哪里惹到妳了?我這麼辛苦給妳送信,妳就算不說聲謝謝,起碼給個笑容嘛!迸人都說︰家書抵萬金。我可是撿了萬兩金子都不動心,還誠誠懇懇地送到妳面前,光看在這點的分上,妳是不是就應該把我當作恩人來崇拜?」
原來……他是看到她的信才知道她的名字。她太神經過敏了,不由得松下一口氣。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她三天前給父母寄了信報平安,還查看這里的門牌、留下地址,以便父母可以聯絡得到她,今天收到回信很正常。
不過她沒有去檢查信箱,倒讓他看了她的信。
金金走到柳揚面前,伸出手討信。
「喂,妳好歹先謝一聲吧!」他不甘不願地遞上了信。「真是有功沒賞、打破要罰。我倒楣啊!」
她接過信,看了一眼,信封中間直接寫著「金金收」,寄件人那邊還有她老家完整的地址和電話。
唉,真是把她所有的老底都泄光了。
希望柳揚不是那種卑鄙小人,看了她的資料就去查她的過往,她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把和程萬里那段感情徹底拋卻。
她已經哭得好累,想得好累……連呼吸都覺得疲憊。
柳揚看她咬著嘴唇,黝黑的眼眸底又開始飄起一股悲傷的霧氣,知道她又想起傷心事了。
一直看著不幸的過去,怎麼邁向幸福的未來呢?
「哇!」毫無預警地,他大聲喊叫。
那劇烈的音波好像一枝箭,旋風似的粉碎了金金方才堆積起,尚未穩固的悲傷情網。
她眨眨眼,一時間竟有種身處外太空的感覺。
「妳……妳把污衣室里的髒衣服洗了……」他張大嘴,指著她的手指抖得像要斷掉一樣。
金金突然覺得這種狀況很好笑,她是替他洗衣服,又不是打劫他,他有必要擺出一副見到鬼的模樣嗎?
但柳揚的表情卻是萬分驚恐,比見鬼更加害怕。
「妳慘了,小枝會打破妳的頭、叉爆妳的眼珠子、把妳開膣破肚,妳居然搶了她的工作……等一下,我先說好,衣服是妳自願洗的,我可不付錢喔!」他一邊說,一邊在客廳里團團轉。「但不知者無罪啊!妳又不曉得我和小枝的約定,無意中違約也不是故意的,如果小枝找妳算帳,我會替妳開月兌的,不過……小枝是那種會听人解釋的女孩嗎?唔唔唔,恐怕她會先踢爛我的。嗯……對了,妳好像還不知道小枝是誰喔?」
這不是廢話嗎?他老是腦筋打結、自說自話,她要能搞懂他在說什麼就直接做神仙了。
「小枝她--我想還是先解釋我跟小枝的關系。她是我妹妹,柳家的小鮑主,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做女佣,世界第一女佣。可我老爸不答應,她只好勉為其難替家人整理家務,並以此獲得高昂的報酬,成為千萬小盎婆。別懷疑,一般人洗一件衣服了不起上百塊,煮頓飯……我公司里請的煮飯阿桑一個月薪資兩萬;但請小枝洗衣服一件要八百,水費和清潔劑還要另計,因為小枝說她的功夫是世界第一。但就我個人觀感而言,小枝那一生氣就發瘋的性子,應該是暴力世界第一才對。然後妳可以開始算了,妳搶了小枝多少錢,她對妳的怨恨就有多深。因此,妳好自為之吧!」
金金先是被他轉來轉去的話繞得一腦袋漿糊,再猛然听到洗一件衣服要八百元--有沒有搞錯?這比搶劫還狠。
然而金金還沒驚訝完畢,柳揚的話題又轉向了。
「金金……嘻嘻嘻……」他居然一邊念她的名字一邊笑,好沒禮貌。
金金鳳眸斜挑,瞋了他一眼。她本是中等之姿,那神情卻好似發出光芒,迸射于空氣中,點點光華如桃花亂舞,又似繁星璀璨,教人眼目生花。
柳揚渾身一顫,只覺心頭被那無限風情重擊了一下,剎那間,萬道熱流在他血管里流竄著,令他的下月復都要脹裂。
他喉嚨發干,向來自詡能生出蓮花的三寸不爛之舌竟變得重如千斤,動彈不得。
他說不出話,客廳里原本愉悅和諧的氣氛頓時被濃稠的沈窒所取代。
金金不自在地扭動身子,想要躲避他熾如火焰的視線。
柳揚輕咬了下舌頭,又深呼吸幾次,才控制住體內因她而起的。
「我……咳咳咳……」他的聲音干澀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一個眼神竟可以令他異變如斯。
金金看他咳得臉都紅了,水晶般的棕眸上蒙著一層痛苦。
她一時不忍,轉身走向廚房想給他倒杯水。
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頓時覺得四肢沉重若鉛。
他張開嘴想要喊她回來,可是一個音也發不出來。這種有口難言的滋味,對他而言彷佛是前輩子的記憶,他懊惱地握緊了拳頭,有股想要破壞什麼的沖動。
但她的身影卻在這時候翩然轉了回來。她手中端了一杯水,放到茶幾上。
她沒有開口要他去喝水,卻用很溫柔,像是隆冬過去、第一道降臨世間的春風般的眼神看著他。
他會意,端起水杯輕啜一口,微溫的水流過喉嚨,他心頭一片暖洋洋。
「謝謝妳,金金。」這一次,他不是用嘻笑的口吻喚她的名字,而是種微帶甜膩和珍寵的語氣念著。
金金不覺皺了下眉頭。從小到大,她的名字一直是眾人口中一個笑話,突然被如此寶貝,讓她有點不習慣。
柳揚卻誤會自己的感情外露引起她的警戒。她心傷未愈,最需要以平常心仔細呵護,任何過與不及的關懷都會讓她不安。
他提醒自己小心,並快速轉動腦子,改變話題。
「妳的名字挺特別的,妳父親取的?」
特別?是好笑吧!金金嫌惡地撇撇嘴。
「金金、金金……」他反復念著她的名字。「響亮又好記。」
她翻個白眼,如果他知道她老爸叫金多多,大哥名為金富貴,本來父親要將她取為金銀滿屋的,上天憐憫,戶政事務所的人員不給金父登記這麼怪異的名字,于是,金父勉為其難將她改名金金,看他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不過妳的名字還不及我妹妹小枝。」但他下一句話卻讓她大吃一驚。「我妹妹全名叫……先警告妳一聲,妳听到她的名字想笑,最好現在笑完,膽敢在她面前笑,就要有被她砍成八十段喂狗的心理準備。小枝的全名是--柳枝。」
她愣了一下,原來這個世界上喜歡取敝名字的人還真多。金家老爸是一個,柳父是另一個.
她不禁有些好奇,他的妹妹叫柳枝,那他呢?
柳揚竟然在她探詢的視線下紅了一張俊臉。
他支支吾吾半天。「那個……我現在叫柳揚。」他自己取的,但只用在日常稱呼上,並不使用于身分證明文件中。
不是他不想改,而是柳家老爸不準。柳父自己就有個超難听的名字叫柳干,有鑒于自己幼年時受到的莫大苦痛,怎麼可以讓子女太好過呢?
于是,比誰的名字可怕便成了柳家獨特的家風。
不過金金並沒有察覺他話中的真意,只覺得他名字叫柳揚,很正常、很好听啊!
「可是……」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本名叫……」他的腦袋垂得都要掉到地板上了。「柳樹。」
她眨了眨眼,一股笑意涌上心頭。
「要笑就笑吧!」他自暴自棄地揮手。
她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眉兒彎彎、眼兒瞇瞇,如月華般的光輝從她體內深處滲透出來,襯得她整個人迷迷蒙蒙,如雲間嬉游的仙子。
柳揚瞧得整個腦袋都發昏了,比灌下三大瓶威士忌還要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