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紫心幫忙沉香扶著受傷男子,而他們回到在靈鷲寺暫住的院子時,她的另一名貼身丫鬟甘草正抱著她四歲的弟弟子翌在院子里玩。
這一次來幫母親做法事,她征求爹的同意後,便帶著弟弟一起來。
他們匆匆忙忙地趕回,還背著一個受傷的男人,把正在院子里玩得歡快的兩人,還有一旁的女乃娘給嚇了一大跳。
「小姐,發生什麼事情了?」甘草抱著紀子翌跟他們進入房中,問著。
「甘草,先別問,把子翌交給女乃娘,快把被褥鋪好,然後叫天冬別再劈柴了,天冬腳程快,讓他馬上到下面鎮上的杏林藥鋪多買些傷藥跟布巾回來,交代他有人問起就說我受傷了,其余的別多說。」紀紫心抽下腰上的荷包交給甘草,還時不時探探男子的鼻息,生怕他忽然斷氣。「你到寺廟外頭的鋪子打一壺燒酒回來,動作快,不然這男人會沒救。」
「好的。」甘草迅速把床鋪好,拿了荷包便匆匆忙忙地趕出去。
「小姐、小姐,金瘡藥拿來了。」跟甘草錯身而過的白果高舉著手中的金瘡藥喊著。
「沉香你留下來給我打下手,先把這男子的衣服解開,事不宜遲;白果,你快去煮水,這人傷勢嚴重,拖延不得。」
沉香這一路上雖然已經十分小心謹慎,盡量不踫撞到男子身上的傷口,但還是有些傷口因為一路奔跑震蕩而出血,讓她不敢再擔擱。
紀紫心拿過醫藥箱準備急救,正要指揮白果幫忙時,發覺衣擺被人拉了拉,她看了下一旁已經抱著一疊白布巾站在她身邊,表情有些惶恐的弟弟,心頭一片溫暖地接過弟弟手中的布巾。
伸手模模他白女敕像包子一樣的臉蛋,她哄道︰「子翌好棒,姊姊要救人,你先去找女乃娘好嗎?姊姊忙完再過去找你。」
紀子翌年紀雖小卻十分懂事,點了點頭,對她鼓勵道︰「好,姊姊加油,子翌在外面等姊姊。」
「子翌好乖,等姊姊把人救活了,再帶你到市場買糖葫蘆,你先出去。」她一邊哄著紀子翌,一邊拿出急救用具,可是看著男子身上的傷口,她有些遲疑了。
這男子身上其他傷口雖然刀刀在致命之處,卻只有皮肉傷,看來功夫應該很不錯,讓砍傷他的人無法太靠近他身邊,但腰間這淬了毒的匕首卻是近距離刺入,由此看來,應該是被他信任的人所傷,且這人是存心要他的命,加上從他身上的錦緞衣料與象征身分的圖騰織紋來看,應該是個權貴或是富豪,他可能是卷入了什麼利益或是財產糾紛,才會被人暗中下毒手。
不管這男子是跳水逃生,或者是所搭的船被昨晚的龍吸水給吹翻才落水,想要他性命的人絕不會放棄搜尋他的下落,定會沿著江邊搜索,屆時肯定會搜到靈鷲寺。
意識到這一點,紀紫心有點小懊悔,當下她真該好好看清楚,不該被眼前美色給勾引,這下後悔都有點來不及。
不過送佛送上天,她都已經將人扛回來,不可能撒手不管,但也不能因為這男子就讓自己跟所重視的人陷入危險之中。
「白果,一會兒守好院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甘草跟天冬回來後就把院門上閂,還有這事要保密,除了我們知道外,其他人一句也不許透露,否則我怕會惹禍上身,記住。」
「好的。」白果跟沉香紛紛點頭。
「小姐,接下來呢?」說話間沉香已經將男子的衣物都給扒光,只剩下一件褻褲。
「白果,你先出去守著院門。」紀紫心用一條細帶綁住自己的袖子,並從藥箱里拿出一瓶藥,倒出幾顆藥丸和著溫水交給沉香,「沉香,你先喂他喝了這麻沸散。」而她自己則在男子各處傷口灑下藥粉,開始處理他身上其他傷口。「必須先取出他腰間的匕首,這匕首是倒鉤的,取出時要謹慎,否則容易造成大量出血,你喂藥後讓他側躺。」
「小姐,他這毒……有法解嗎?」沉香擰著眉頭看著他發黑且開始發爛的傷口,擔憂地問著。
「當然,這毒別的大夫看來是無解,可你別忘了我可是得到我爹的真傳,這毒我怎麼可能解不了,只是這里條件差了點,過程會有些麻煩而已,放心。」談話間她已經飛快地處理好一些傷口,「沉香,你要是不想一輩子都在紀府當小廝,而是當我爹的學徒,一會兒你仔細看著我處理的手法,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听到了嗎?」
「好的,小姐,我會用心認真學的。」沉香表情凝重地點頭。
「麻沸散的藥效應該已經生效了,我們開始吧。」紀紫心撐開男子的眼皮觀察了下,拿過止血布巾壓在腰間的傷口上,毫不遲疑地將插在男子體內的匕首拔出……
寂靜的夜退去,晨曦從雕花窗欞透進彌漫著濃濃藥味的屋內,金光如幕般籠罩著趙天祺。
已昏迷兩天的趙天祺,因這溫暖刺眼的光芒而悠悠轉醒,雙眸疲憊干澀地看著這沉寂的室內,醒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這里是地府?
只是身上一抽一抽的疼痛感,實實在在地告訴他,這里不是陰曹地府而是人間,他還沒有死。
他緩慢地移動沉重的手臂,模著自己腰間抽痛的傷口,上頭的匕首已經被拔出,傷口也已清理,是誰救了他?
就在他納悶之際,耳邊傳來一記門扉被推開的聲音,有人刻意放輕腳步聲往他的方向走來,緊接著一道驚喜的聲音自他上方傳來。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沉香趕緊將手中的銅盆放到一旁的桌上,睜大眼仔細看著已經清醒的趙天祺。
開心的嗓音竄進耳里,連同一張興奮的臉龐突然出現在他酸澀疲憊的眼前,是名年約十五歲的少年,是他救了他?
趙天祺眨著沉重的眼皮看著眼前這名少年,吃力地想講話,嘴巴開合半晌,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疑惑地問著,「你……這位小扮,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是我們家小姐救你的。」
「你家小姐……」
「你別急,我先去找我家小姐,告訴她你醒了。」沉香趕緊將擰好的濕毛巾放到他額頭上,交代一聲後便匆匆離去。
廂房內再度陷入一片沉寂,趙天祺定定望著屋頂下的梁柱,落水前的畫面浮現眼前,蒼白的臉龐浮上一絲悲痛。
那匕首讓他全身功力盡失,無力反擊,最後只能墜入江中,任由湍急的水將他沖往下游。
而將那把匕首刺入他腰間的人竟然是他……
趙天祺沉痛的閉上眼,那是他怎麼也意料不到的人……
不一會兒,半掩的門扉再度被推開,幾道匆匆奔進屋內的腳步聲,和急切卻溫和的嗓音傳進他耳中。
「太好了,你真的醒了,我還以為你得到午後才能醒來。」
趙天祺緩緩睜開眼,看見眼前這名牽著一名粉妝玉琢的小男孩,睜著一雙晶亮大眼定定看著他的姑娘,不待他反應,她已經拿下他額頭上降溫的布巾,另一手探向他的額頭。
趙天祺微睜著沉重的眼皮,看著貼在他額間的雪白柔荑,手心傳來的溫暖讓他感到有些熟悉,昏迷期間他總感覺到有一抹溫暖的觸感,跟這觸感很像,讓他十分安心,會是她嗎?
片刻,紀紫心松了口氣,「不錯、不錯,你人醒了,高燒也退了,總算可以放心,否則再這樣燒下去,腦子都要燒壞了。」
男子這兩天發著高燒,讓她一點也不敢大意,生怕有什麼突發狀況,萬一他不幸死在這里,她還真不知該怎麼跟方丈解釋,現在退燒了總算可以放心。
他努力地自喉嚨里勉強發出干啞的聲音,滿是歉意的說︰「讓姑娘擔心了。」
「不用跟我道歉,受傷也不是你願意的。」紀紫心擺擺手,同時將煨在小泥爐里的湯藥倒出。「既然醒了,就先喝藥吧。」
趙天祺吃力地想坐起身子,紀紫心見狀連忙阻止,「你不要出力,讓沉香來就好,出力不當,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又會裂開,沉香你過來扶這位公子坐起身。」
「大哥哥,你別亂動,讓沉香來就好,要不然流血會痛痛。」紀子翌趴到床榻邊,女乃聲女乃氣地學著紀紫心說話。
「公子,我來就好,你別出力,要是姿勢不對,就會像我們小姐說的,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又要裂開了。」沉香向前將趙天祺扶起,小心地將一顆枕頭塞到他後背,讓他靠得舒服些。
趙天祺沉重得喘口濁氣,看著紀紫心和她身邊的紀子翌,「姑娘,這里是……」
「這里是靈鷲寺,我是紀紫心。」紀紫心拿過湯藥喂他,「你別說話,先把湯藥喝下,這湯藥可以舒緩你身上的疼痛,尤其是腰間的毒傷,藥效發揮後就不會再那般灼痛,等湯藥喝完再幫你的傷口換藥。」
看著她,趙天祺眼眸微斂回想著。何時被沖到岸上他已經不記得,只依稀記得當他勉強睜開模糊的眼,想看這世界最後一眼時,一張倉皇的臉蛋赫然出現在他眼前,救他的會是眼前這位姑娘嗎?
「我隱約記得有位姑娘被我嚇得不清……那位姑娘是你?」他遲疑地問著。
「當然是我們小姐,我們跟小姐到河渠邊散步,發現你奄奄一息地趴在岸邊,小姐就把你救了回來。」一旁的沉香趕緊將當時的情景告知他。
「沉香,誰讓你多嘴。」紀紫心橫了沉香一眼,將已空的藥碗交給他,開始解趙天祺身上包裹傷口的布巾,「把換藥工具端過來,趁這湯藥藥效還未發作,先幫這位公子換藥。」
「好的。」沉香將桌案上放著布巾、藥膏跟藥粉的托盤端來,放到床邊的矮幾上。
紀紫心拿過一塊干淨的布巾,替殘留在他身上的藥漬擦拭干淨,消毒、上藥。
「姑娘的救命之恩……」趙天祺看著她像是常做這事一樣,手腳俐落地幫他消毒、換藥,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在下……」
「救你只是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好好休養才是真的。」她挖了另外一種傷藥抹在布塊上,「深吸口氣,這樣藥膏貼上時才不會痛,忍忍,這藥膏剛貼上時會有股灼熱的刺痛感,像火燒一樣,可對你傷口復原很有效。」
真如她所說,這藥膏一貼上,一道像是火燒一樣的疼痛襲上腰間,趙天祺猛地倒吸口氣,手捂著腰間剛換好藥的傷口,試圖減緩那股灼燙的刺痛感。
「忍忍,約莫半刻鐘後就不會那麼痛了。」換完藥後,紀紫心幫他把脈,脈象已經恢復穩定,她才安心的說道︰「你先休息,我去開藥方讓白果幫你抓藥,晚一點再來看你。」
「大哥哥,你好好休息,子翌等一會兒再來看你。」紀子翌朝他揮揮手後,牽著紀紫心的手離開。
紀紫心又交代沉香一些事情後便離開,沉香看見他捂著胃緊皺眉頭的糾結表情,猛然想起一事。
「糟糕,我忘了小姐稍早有交代過我,你一醒就要先喂你喝一點粥墊底才能服用湯藥,這麼重要的事情我怎麼忘了,竟然沒有提醒小姐,你還沒有喝粥就先喝湯藥,被她知道一定要罵死我。」沉香用力拍了下腦門,低呼了聲,趕緊到屋外拿在窗下隔水煨著的湯粥。
趙天祺手捂著有些不太舒服的胃。「你別緊張,現在喝也是一樣……」
「不一樣,哪有一樣,你腰間的毒傷,我家小姐說了,你方才喝的湯藥是帖猛藥,得先墊點東西否則容易胃痛。」沉香焦急地一口接著一口將湯粥喂進他嘴里,就怕喂得太慢被他家小姐發現他的疏忽。「這粥好喝吧,這可是我家小姐親手熬的,對于你體力恢復很有幫助。」
幾口湯粥喝下,胃果然沒有再像方才那般不舒服,隱約地也感覺到腰間的傷口不再像之前那般灼燙刺痛,趙天祺疑惑地問道︰「沉香,你家小姐會解毒?」
「當然,我家小姐可是人稱神醫的傳人,要是不會醫術不會解毒,公子你兩天前就得去見閻羅王了。」沉香將最後一口湯粥喂進他嘴里,得意地贊揚著他家小姐。
「原來如此……」
「對了,你是跟人結什麼恩怨?否則怎麼刀刀要你的命?還在匕首上淬毒,我家小姐說了,在匕首上淬毒,這人就是存心不讓你活。」沉香好奇地問道。
聞言,落水前的畫面再度浮現眼前,趙天祺垂下眼瞼,表情浮現一抹沉痛。
沉香見他原本已經稍微恢復血色的臉龐再度蒼白,緊張地趕緊擺擺手,「這位大哥,你不想講就別講也別想,你現在是傷患,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養,不要去想那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的老天爺,要是被小姐知道他打探病人隱私,害病人無心養傷,準會扒掉他一層皮。
趙天祺用力吞下心頭的那抹苦澀,搖頭,「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沉香看了眼已空的碗,「你還要再喝一碗粥嗎?」
他搖頭,「沒什麼胃口。」
「你剛剛喝下的那碗湯藥也差不多發揮藥效了,你先躺著閉上眼楮休息,我去看看小姐還有什麼要交代的。」沉香扶著他躺下後,便離開廂房。
待沉香離去,趙天祺闔上的雙眼再度睜開,宛若古井般沉靜無波的黑眸定定望著上頭的房梁,看不出一絲情緒,但棉被下爆著青筋的拳頭,卻泄漏了他難以抑制的悲憤心緒。
太後病重,急需生長在雪山火山口的冰焰火蓮為藥引,他奉皇令前往雪山尋找,卻在完成皇上所交代的事情,準備回京之時,接到太後病危的飛鴿傳書。
他與兄長商量後,決定冒著風險走水路,先將其中一朵冰焰火蓮以最快的時間送回京城,其他雪蓮則由他信任的心月復手下,走陸路安全送達。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是一個早已設計好的陷阱,有人買通殺手謀害他。
而捅他一刀的人不是別人,是他最敬重的大哥——趙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