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百憂把王老虎一干人等打發走後,再轉入醫館,袁清嫵在、老婆婆在,就是青衣姑娘不見了。
他當場無力地蹲,手指在青石地磚上戳著。
「怎麼不見了?我們沒緣嗎?虧我還一‘听’鐘情……我這輩子第一次動心啊!老天爺,禰行行好吧!我還不知道那姑娘芳名為何……」
「小師弟,你在干什麼?」袁清嫵問。
于百憂沒答她,又一個人碎碎念了半晌才站起身。
「二師姊,我剛剛好像听見你叫那個穿青衣的小姐方姑娘?你們認識?」
「方姑娘?喔,你指的是方笑顏吧,認識談不上,但她來買過幾回藥。」袁清嫵會記住她是因為別人一听舍藥,便直接拿藥走人,她卻給雙倍藥費,說是為此次義診添些助力,是個挺精細又善良的姑娘。
「方笑顏。」他喜歡她的名字。「那你知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家中都有些什麼人?」
「方姑娘家是開玉坊的,住在西市,家里……听說只有父女二人。」
「還有三個姨女乃女乃。本來是四個,前陣子病死一個。」老婆婆在旁邊補充,柳城里的家長里短她最熟了。「方家那些姨女乃女乃都是狐媚子,每天穿金戴銀逛大街,前些日子,三個人在雲裳衣鋪,為了搶一件繡裙大打出手,簡直把方家的臉都丟盡了。要說家里沒個女主人就是不妥,看,門風都敗壞成什麼樣子了,他們……」
于百憂沒繼續听老婆婆的話,反正他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其余八卦,听不听無所謂。
他拉過袁清嫵,悄聲說道︰「我決定在這里多義診些時候。」
「為什麼?」她疑惑,他一會兒要走,一會兒又要留,改變也太快了。
「因為我想留下來。」他喜歡上方笑顏了。
「可是……」
于百憂沒給她說完話的機會,把她推到老婆婆面前。老婆婆倒不在乎說給誰听,橫豎她只是無聊,想找人消磨時間。
袁清嫵一邊听老婆婆介紹方家諸事,連方老爺最喜歡夜宿哪一位姨太太的房,她都知道,另一邊,心里也著急。他們在這里義診、舍藥,已經把身上所有錢都用光了。
她趕在于百憂出門前,給他傳音。「我們現在一毛錢都沒有了。」
「放心。」于百憂回傳。「我晚上就去弄錢。」他跑出去,見人就問西市方家的位置,結果差點被想要求診的人群淹沒。
他只得躲暗巷里,將自己的長衫與一名乞丐交換,穿上百衲衣,打散頭發,又模了兩把泥抹在臉上,才順利來到方家後院。他不敢走大門,怕露了行藏,麻煩就大了。
這時,天色已黑,後院的門板上落了兩道鎖。
于百憂敲了半天,才有一個老媽子來開門,看見他,立刻又把門關上。
怎麼回事?幸好他閃得快,否則手就要被門板夾住了。難道他長得像壞人?但他從小就被稱贊容顏如玉、挺拔若松啊!
那個老媽子一定誤會什麼了。他看著門,考慮要不要繼續敲,萬一守門的還是那個老媽子,他根本沒機會見方笑顏。
但他又無法死心離去,他好想再听方笑顏說話——不,她只要再說一個字,他就心滿意足了。
不知道一個人為何會這樣迫切渴望另一個人?
想起方笑顏,他心里便像有一根羽毛撫過,心思蠢動。
吱嘎一聲,突然,木門又打開了。
還是剛才那個老媽子,她端了一大碗飯菜塞進他手里。「雖然小姐一直交代我們要善待乞丐,但你實在太髒了,麻煩下次來的時候,先把手臉洗一下。」砰,門板再度闔攏。
于百憂怔忡,原來他被當成要飯的了。
他模模臉,太緊張了,都忘記自己化了妝。
現在怎麼辦?去換身好衣服,再回來解釋清楚,並求見方小姐?
一定半路就被圍死了,永遠進不了方家。這主意不好。
還是翻牆,夜探小姐閨房?這法子更爛,會被當成采花賊。
或者放棄,回家?開玩笑,二十四年來第一回動心,再把握不住,他準備剃頭做和尚吧!
他走不開又進不去,在門外痴痴地等。
不知不覺,一片烏雲遮住了半彎的月娘,幾點雨絲飄了下來。
于百憂感到涼意,抬頭上望,豆大的雨傾盆而下。
老天爺居然連在這里思念的機會都不給他,太過分了!
他就是不走,非得再找機會見方小姐一面不可。
雨水把他打得濕透,百衲衣狼狽地掛在身上,但他臉部的泥灰被沖淨後,反而透出一股美玉似的清新,確實是個貌如子都、風采翩翩的俊男兒。
他挺著身子,在大雨里站了半個時辰,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早就被下人報予方笑顏知曉。
方笑顏偷偷地登上望樓,看了他一眼,認出是壽春醫館里義診的名醫三塊玉。
「他此舉有何用意?」
旁邊的丫頭翠墨見他就是落難,也是好看,心里突突跳。
「那于大夫莫不是尾隨小姐來的?」
「他尾隨我干什麼?」
「他對小姐一見鐘情,便追上來,想求一番好姻緣。」
「你這說的是西廂記,張生追鶯鶯吧?」
「那小姐要不要我扮一回紅娘,將這月老紅繩牽上?」
「謝了。」方笑顏轉身下望樓。「且不說你非紅娘,我不是鶯鶯,就算是,我這鶯鶯也無意效西廂。」
「為什麼?我瞧那于大夫相貌好、醫術好、心腸更好,與小姐一起,再匹配不過。」
方笑顏想著于百憂的模樣,唇紅齒白,身材頎長,確實一副好相貌。
他在柳城義診,還沒听說有什麼病是他治不好的,他的醫術果真不凡。
他看診、給藥全不收錢,心腸肯定是好的。
這樣算下來,竟找不到他一個缺點。
她不自禁彎起唇角。若她是一名普通姑娘,肯定要嫁于百憂這樣的佳婿。可惜她不是。
于百憂若發現她的真面相,九成九要被嚇傻。
所以西廂只是西廂,于百憂和她都無緣做張生與崔鶯鶯。
「于大夫縱有千般好,可惜不是我意中人,始終無緣。」
「那小姐喜歡什麼樣的?」
「我嘛……一願郎君文采風流、二願郎君豪氣蓋世、三願郎君官居一品、四願——」
「小姐。」翠墨瞪眼。「你太挑剔,會變成老姑娘的。」
「嫁不了總比嫁不好強吧?」她又不急。「翠墨,瞧你快要上火的樣子,莫非有了心上人,才想小姐快快出嫁,你也能放身出去,效它一個比翼雙飛?」
「小姐!」翠墨氣得跑出望樓。「我不跟你說話了。」
「這麼不耐操。」方笑顏聳聳肩,兩手攏在袖子里,徑自回了繡閣。
她臨去前,還望了後門一眼,希望于百憂別在雨中淋太久,會生病的。
可惜她今晚還有一件大事,否則就去會會他了——
翠墨離開望樓後,便去取了把傘,偷偷模模溜到後門。
她打開一條門縫,見于百憂淋雨淋得俊臉蒼白,有些心疼。
「喂,你在我家後門站半夜,是想干什麼?」她把傘移過去,順道也幫他遮了一點雨。
終于又見到方家的人,于百憂興奮地伸手抹去遮擋視線的水珠。
「姑娘安好,小生于百憂,我……」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大方說出自己的心事。「小生想求見方小姐一面。」
丙然是為小姐來的。翠墨心里在笑。小姐還說無意效西廂呢!瞧,這「張生」都活生生追上門了。
她又上下打量他,果然好樣貌,就不知性情是否如傳說中的好?
倘使于百憂果然內外兼美,她便學一次紅娘,牽一場美滿良緣。
「于百憂?就是壽春醫館的名醫三塊玉?」
「正是小生。」
「那你干麼扮成一個乞丐?」翠墨指著他的鼻子。「小姐告訴我,事反常,即為妖。你這樣子肯定是要去干壞事的。」
「姑娘冤煞小生。」于百憂急匆匆解釋。「小生只有求凰之心,絕無不軌意圖,請姑娘明鑒。」
接著,他又深深一揖。「小生一片痴心,可昭日月,還請——」
「我叫翠墨。」
「請翠墨姑娘成全。」他彎下腰便不起來了。
翠墨臉紅紅,還是第一次听人這麼直接地告白,卻覺得他挺忠實,與小姐也匹配。但是……
「于公子,就算我成全,這麼晚了,小姐也不會見你的。」
「啊!」他抬頭望天,才發現這一折騰都三更了,確實不是會佳人的好時機,心里忍不住失落。
翠墨看他可憐,便道︰「要不你明天再來,我想辦法讓小姐見你一面。」
于百憂大喜。「多謝翠墨姑娘!」
「不必客氣。」翠墨把手中的傘塞給他,便飛快關門,轉身往回跑。期間,她還听見外頭一記壓抑的歡呼響起。于百憂是開心地忘形了。
翠墨回到繡閣,見方笑顏一身黑色勁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咱的小紅娘回來啦?」
翠墨不好意思地絞著手絹,纏著方笑顏撒嬌。「人家只是看他可憐,給他送把傘嘛!」
「就這樣?」
「當然……嘻嘻,我還想小姐一輩子幸福美滿。」
「那可多謝你啦,翠墨紅娘。」方笑顏捏捏她的鼻尖。「我有事要出去,你把門守好,千萬別讓人發現。」
「放心,有我在,絕不教人發現小姐的秘密。」翠墨舉手發誓。
方笑顏嗔她一眼,拉上覆面黑罩,身子一拔尖,竄上高高的房頂,幾個起落,整個人便像輕煙也似,消失在濃厚的夜幕中。
這便是方小姐最大的秘密——她常常在夜里兼差干起梁上君子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