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國東北方的白雲山上,有座白雲書院,是間全大陸排名前十的好書院。
今天,書院舉行聯合大考,數百學子同居大堂,考足一天,考得所有人都里女敕外焦了。
應試完畢,方出考場,蕭福星便拉住斑照避到牆角,憤怒地指著他的鼻子。
「你作弊!」
「對啊!」高照點頭,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容。他本就生得俊俏華美,一身銀色長袍、束金冠、發如墨、眸點漆、顏似玉,儼然濁世佳公子。
他手上一柄玉骨扇,青翠蒼幽,透著絲絲涼氣,捏在掌中,不僅舒適,還能消暑。扇子在他指間滴溜溜一轉,唰地打開。「花花太歲」四字躍然紙上。
這人不僅驕傲,還很囂張。
「那麼明顯的事,你還要來找我印證?腦袋不太好啊!」他斜斜一飛眼,便如大冬天里一盆冷水,澆蕭福星一個透心涼。
她不敢相信,有人能做壞事做得這樣光明正大。
「你你你……」她太驚訝了,竟結巴起來。
「先生沒告訴你,捉到作弊的人要報告先生?」他逼近她。
她不自覺後退,現在都不知道他們誰是賊?誰是喊要捉賊的人了?
蕭福星的背靠到牆上,才猛然回神。她是來勸同學改過向善的,怎麼反被嚇住了?她鼓起勇氣再上。
「我知道,但那樣你會被趕出書院。」她不忍心。
蕭福星是展城蕭家糧行的大小姐,從小受盡寵愛,上書院讀書是她離家最遠的一回。她本來懷抱憧憬,要在這里求學問、廣見聞、再交上很多好朋友,卻想不到書院並不如想象中美好,這里有很多糾紛、很多小團體、還有一個姓高名照的大魔王。
傳聞他無惡不作,吃人不吐骨頭,但因為書院平時上課是男女分開的,所以她對他並不是太熟悉,偶爾相見,也只听他調笑幾句,倒沒壞到骨子里。
直到今天男女學子同聚一堂考試,她才發現這人真的很惡霸。
蕭福星從來就是路見不平便要上去踩兩腳的,瞧見他作弊,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她一定要改正他的言行,讓他從此循規蹈矩,做一個大好人。
斑照听見她的話,呆了下。這人腦子有病嗎?
「你若確定我作弊,就去跟先生說,找我干什麼?」
「你跟我去自首,我向先生求情,讓你繼續留在書院求學。」她是個忠厚的人,總認為人無完人,只要他反省認錯,就要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
斑照看著她,清秀臉龐上雙眼黑白分明,他從沒見過這樣純粹的黑和純粹的白,從底層透出光來,像一大片萬里無雲的天空。
由此可見,她個性坦率,一點心機也沒有。
見鬼了,紅塵俗世宛如一個大染缸,一個人怎麼可能在染缸里生活二十余年,卻不沾染半點顏色?
他出生商人世家,見慣了機智詭詐,他本人更是個中翹楚,因此對她這樣的人真的是很敏感、又很反感啊!
他有點想知道,這張白紙如果點上了墨,是不是還能純潔無瑕、真誠善良?
正好,他最近玩其它同學也玩得膩了,不如拿她來逗逗樂子。
「好啊,我們一起去找先生。」他說。
蕭福星很高興,果然,人性本善。
他們轉回書院,進入堂屋。
先生正在批改試卷,蕭福星代他向先生認錯。
「高照……作弊?!」先生听完很訝異。
「他以後不會再犯了,請先生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蕭福星說。
斑照像個沒事人般,雙手環胸站在那里。
「你作弊?」先生問。
「她說的。」高照回答。
先生嘆氣,高照是個聰明的學生,一點就透、聞一知十,是那種每個先生都渴望教授的天才人物。
但他的個性很糟,心情好時,可以寫出絕世佳作,心情不好時……先生看著他那張空白的試卷,倒想知道他這弊都作到哪里去了?
「我看見你拉劉常臨的衣袖,讓他把填好的卷子拿給你抄。」蕭福星本來想阻止的,但劉常臨哭著求她別把事情鬧大。書院的學生都怕被高照盯上,擔心惹火他會死無葬身之地。
蕭福星不相信,高照不過人長得好看一些、家里有錢一點、還有一個姊姊當王妃,可他又不是魔鬼,怎麼會殺人?
但她怕見人哭,所以劉常臨一掉淚,她只好忍了。
可她無法看到壞事卻坐視不管,因此考試一結束,她就找上高照,逼他自首。
先生相信蕭福星是個不會撒謊的好學生,但高照……他空白的試卷也是最好的證明。
也許蕭福星眼花了,這不是大錯,先生不想追究。
「這是誤會,你們兩個出去吧!」
「先生,我真的看見了!」忠厚的人總是特別固執。
「我說了是誤會。」
「我真的看見了,我——」
先生招手,讓她過來看證據。高照若作弊,試卷上怎會一個字也沒有?
「可我真的……」蕭福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難道劉常臨的眼淚、高照剛才那句「對啊」都是她的誤會?
「你看錯了。」于是,先生讓他們出去。
蕭福星脹紅著臉,與高照一起走出堂屋。
他大步往外走,她看著他的背影,寬厚的肩膀、挺直的腰,宛如蒼松立山崗,這是君子的身影,她怎會以為他竟干出作弊這等壞事?
她覺得非常慚愧。
「高照。」她追上他。「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你沒有看錯。」他斜睨著她,清冷的眼里有一絲邪惡與興味。
「啊?!」她呆了。他的意思是……
「我作弊。」他從懷里掏出一張試卷,上頭寫滿了字。這才是他從劉常臨的卷子上抄下來的東西。
「你真的作弊?」
「我確實做了。」
「那你為什麼不把這張卷子交出去?」
「因為無聊。」他就想嘗嘗作弊是什麼滋味,結果也不怎麼有趣,所以不玩了。他把卷子撕成碎屑,隨風飄散。
「你——」太惡劣了!她伸手揪住他的衣衫。「跟我去見先生。」
「做什麼?」
「道歉,並且反省澳過,你以後再也不會作弊。」
「證據。」
「剛才……」她看見了證據,但是他把它撕了。「你明明作弊,怎麼可以不認帳?」
「我認啊!問題是,你有什麼證據讓先生相信?」
沒錯,他交上去的試卷是空白的,那張抄自劉常臨的卷子又被他撕掉了,她就算帶他去找先生,先生也不會相信。
她咬牙,憤怒地瞪著他,這人實在太奸詐了!
「小埃星,我發現你不只腦袋不好、還非常愚蠢,就是那種被人賣了,還會幫人數錢的類型。你是不是常常上當受騙?放心,以後我會更常設計你,等你吃虧多了,自然長記性。」他壞笑,那始終清清淡淡的面容,直到此刻才透出一股光芒,那是讓人恨不得撲過去、咬上幾口的邪惡。
「我叫蕭福星!」老實人也是會發火的。「不許給我亂取綽號,我的名字是很有意義的。」
她娘生她的時候難產,差點死掉,她出生時臉色發青,連哭都不會哭,大家都以為她養不活了。
她在三歲前,也確實常年臥床,藥罐不離身。
後來爹娘去求菩薩,只要寶貝女兒能健康,爹娘願意行善積德、修橋鋪路,以謝天恩。
住持感念她爹娘心誠,就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福星,希望她福氣隨身、長命百歲。
說也奇怪,自此而後她就很少生病了,身子雖仍比一般人瘦小,也容易疲倦,但健健康康地長到現在。
爹娘說,福星是菩薩賜的,讓她常懷感恩的心,才能長命百歲。她听話,每天誦經念佛,不只自己做好事,也拉著身邊的人一起向善,有人笑她年紀輕輕便像個小道學,她也不生氣。
她只計較一件事,不準別人拿菩薩賜的名字開玩笑。
「你再叫我小埃星,我與你勢不兩立。」
「怎麼個不兩立?再誣蔑我作弊?」
「你明明作弊了,你剛才也承認了!」蕭福星氣急敗壞。「我沒有誣蔑你!」
「你過來。」高照對她勾勾手指,然後拉住一個路過的下人,將自己作弊的事情講了一遍。「你現在問他,我作弊了沒?」
蕭福星還沒開口,下人已經搖頭。
「高公子怎麼會作弊?那一定是誣蔑!」拜托,高照比鬼還恐怖,神經病才惹他!
「那是他自己講的,你怎能顛倒黑白?」
「我沒听到。」下人落荒而逃。
「你——」蕭福星不信世上沒公理。「有本事你再與我找其它人作證。」
「行啊!全書院的人任你挑,只要你能找出一個肯幫忙作證的便算我輸,你讓我做什麼我都做。」
「我不信所有人都是膽小表。」邪不勝正。
但是,他們找了八個人,反應都跟那下人一樣。
「怎麼會這樣?」蕭福星的想法幾乎被顛覆了。
「要不我們去找受害者吧?」高照幫她出主意。他玩人的時候精神特別好,飛揚的俊俏面容閃著魅惑光輝。
「誰?」她只覺眼一花,腦袋混沌了。這個人明明很壞,為什麼笑起來像綻放的花那樣美麗?不是說「相由心生」嗎?用在他身上,一點都不準。
「劉常臨。他受我逼迫作弊,一定最痛恨我,興許願意出來主持公道。」
聞言,蕭福星瞪他。劉常臨才是最怕他的好不好?沒見考試的時候,他一要劉常臨拿試卷給他抄,劉常臨便嚇哭了?
「劉常臨不行,再想其它人。」她很認真,把書院里的人數了一回,誰最勇敢呢?
「哈哈哈——」高照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這個人實在太有趣了,她難道看不出來他在耍她?「小埃星,你還不明白嗎?在白雲書院里,是沒人敢違背我的。」
「不準叫我小埃星。」
「你明明就是小埃星。」
「我叫蕭福星。」名字正是蕭福星的死穴,誰敢亂喊,她跟誰拚命。
「是,小埃星。」高大公子想做的事,沒人能改。「小埃星,嗯……哈哈哈……這名字太有趣了……」
「啊!」她真的怒了,撲上去就要打他。
「喲,小貓亮爪子了。」他手一揮,她突然不能動了。「忘了告訴你,我會武功。」所以她想跟他動手,叫痴心妄想。
她瞪鼓了眼、氣紅了頰,卻拿他莫可奈何。
「小埃星,這是教你人性本惡,做人還是別太忠厚,免得人善被人欺。」他拍拍她的肩膀,吹著口哨離去。「不用太感激我,你只要在心里念上一百遍‘謝謝高照’就好了。」這家伙不僅個性差、心腸爛,連嘴巴都壞。
他全身上下,大概只有那張臉是好的。
蕭福星沉默地佇立在風中。她才不信人性本惡,這世上有很多很多好人,而他……
她一定會教他懂得什麼叫禮義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