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福星在河邊休息了一日,便準備回書院。
爹爹交了大把銀兩是讓她讀書求學問的,不是跟高照四處玩鬧。
但高照不放過她。沒了這麼有趣的人,他上哪兒找樂子?
「你到底想怎樣?」她逃不開、躲不掉,非常郁悶。
「想你陪我玩。」
「不要。」她要回書院讀書。「況且你明明說過,我們的恩怨一筆勾銷,怎能不算數?」
「因為你不陪我玩,我心情不好,就想食言。說到底,是你害我變成一個失信之人,你要賠我。」
「你無理取鬧。」
「無理嗎?那就不講啦!我們手底下見真章。」他有恃無恐。「你先跑,我攔你,你逃得掉算你本事,否則,就留下來陪我玩。」
「你——無賴、強盜、惡霸——」
他拍手。「你進步好快。果然,我是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良師,小埃星,你慶幸吧!苞我學,你很快便會懂得什麼叫世情險惡,如何……」
她趁他得意萬分的時候,扭頭逃跑。
「咦?真變聰明了。」他太高興了,她這樣玩起來才夠刺激。
他一個飛身,擋住她的去路,含笑的臉英俊得令人發指。
她瞪他一眼,真不明白,他皮相這麼好,心腸怎會是黑的?
記得剛進書院,頭一回見他,風流瀟灑、文采不凡,分明是謫仙一樣的人物,她的心小小跳了一下,還想著,他們一定能做好朋友。
想不到……她上當了,他在書院里興風作浪,惹得眾學子畏他如蛇蠍,他根本不是溫文書生,是徹頭徹尾一惡霸。
但佛祖說,眾生平等,她不能因為他是壞人,就眼見他墮落而不導引他向善,所以她每見他犯錯,必苦口婆心勸他改過。
可惜他總不听勸,並且次次誘哄欺瞞于她,算上這回,她已經被他騙過一、二、三、四……她忍不住淚,自己受騙的次數居然數不清了。
她是不是很笨,為什麼總看不穿他的虛實?
但她不會放棄。老實人都有股牛勁兒。
他擋前邊、她就往後跑,他飛向後、她轉東面……兩個人就在路上你追我跑起來。
可高照小小得意,不管她怎麼逃,她的去向還是在他的掌握中。
他們順著小河一路往上走,見一澄澈湖泊,碧波蕩漾,湖邊植著柳樹,一陣風吹來,枝丫攪動湖水,泛起陣陣漣漪。
這本是桃源仙境一般的所在,此刻卻被旁邊的鑼鼓鎖吶、香燭冥紙,弄成俗世雜亂一片。
蕭福星隱約听見女子悲切的哭號,不自覺停下腳步。
「你有沒有听見有人在哭?」
「沒有。」他只听見有人在「唱戲」。
「不可能。」她凝神細听,終于發現哭聲來自湖畔那艘輕紗掩映、百花點綴的畫舫,她舉步往前走去。
「別管閑事。」高照拉住她。
「你怎能路見不平而視若無睹?」她是人,很有同情心。
她甩開他,堅持要去看個究竟。
「路見不平?」他手一彈,扇子在指間滴溜溜轉著。「我覺得很平啊!你眼楮壞掉了嗎?」可他還是跟了上去。
畫舫邊,幾個人正在解開系船的繩子,準備將船推向湖心。
船上,一名女子鳳冠霞帔,雙手反綁在背後。她的嘴里被塞了一方絲帕,斷斷續續的哭聲自唇邊逸出。
「這是在干什麼?」蕭福星跳上畫舫,就要去救那女子。
「住手!那是湖神的獻禮,你敢動她,小心天打雷劈。」剛才解繩子的一名男子道。
「什麼?!」蕭福星現在就是一副被天打雷劈的模樣。「你們拿活人獻祭?」
「她是湖神選中的新娘子,不是祭品,你不要胡說八道!」就算做壞事,也要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你們把她綁起來丟到船上,推入湖中,就是殺人。」蕭福星不會見危不救。
「喂!」高照飛身到她身邊。「我勸你別多管閑事。」
「你不是……太歲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花花太歲高照!湖邊的人認出他,驚叫連連,活像見鬼魅了。
「承蒙愛戴,謝謝。」高照拱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高爺所為,不過芝麻小事,勞各位謹記在心,高爺萬分高興。」
你開心,我們大家都很發瘋!眾人手忙腳亂,更快速地將船推往湖心。
這時,蕭福星終于把塞在女子嘴里的布拿出來了。
「高照,你們認識?」她納悶,既然都是朋友,村民們為何還要推船?
「不認識,但听過彼此的名號,也知道大家的身分。」要說他混江湖的那段日子,真是仇家無數、結怨連連啊!
那是一段美好、開心又很刺激的歲月,可惜每天打打殺殺的,殺久也煩了。
不知有沒有哪種游戲,可以每天玩卻永遠不會悶的?
他亟需這種刺激,否則他美妙的人生就要斷送在沉寂的無聊中了。
「那也算認識了。你快叫他們把船拉回去。」蕭福星一邊幫女子解繩子,一邊手發抖。救命啊,她不會泅水。
「他們不會听我的。」他在船上坐下,看著那一身嫁衣的女子。「嘿,弄這麼大陣仗,這次打算騙哪個呆子?」
女子看著他,說不出話,她的唇在顫、腳在顫,全身上下都發抖。
「姑娘別怕,我快解開你的繩子了。」蕭福星雖然自己也怕,仍然好心安慰女子。「高照,你別凶神惡煞看著人家,你把她嚇到了。」
「我?」高照拿扇子指著自己的鼻子。「比起她,我算善良了。」
「好了。」蕭福星終于解開女子縛手的繩子。「姑娘,你沒事吧?」
泵娘沒反應,依然臉青唇白。
「問你話呢!」高照眯起眼,湊到女子跟前。「你是什麼人,爺很清楚,你有這樣簡單就被嚇到?老老實實招來,這次玩什麼把戲?若是有趣,爺插一腳。」一定把小游戲玩成大麻煩,搞它一個天翻地覆。
「太歲爺……」但女子是真的被嚇慘了。在江湖上,花花太歲的名號本就可以止小兒夜啼,何況她一枚小小、剛出道的騙子。「不關小的事,真不關小的事……」
「嗯?」高照哼了一聲。
「太歲爺饒命、太歲爺饒命……」女子拚命往後退。
「高照,你到底在說什麼?」蕭福星胡涂了,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你與其問我,不如問她,她才是當事人。」高照利眼瞥向女子。
女子突然一咬牙,撲通一聲跳進湖里。她寧可淹死,也不要面對高大魔頭。
「啊!」蕭福星看著女子在水里撲騰,愣了一下,才恍然回神。「高照,救人啊!」
「救什麼?我又不會泅水。」況且他看見湖邊那伙人又聚集起來了,其中三個已跳下水,正向這邊游來,應該是準備救人,女子性命無虞,倒是他們……
「你會游泳嗎?」
「不會。」蕭福星搖頭,注意到女子獲救,想來他們下一個要救的就是她和高照了。所以她雖緊張,卻不害怕。對于人性本善這件事,她堅信不移。
「所以說你沒腦子。」高照教訓她。「你以為自己是在做好事,其實你是在殺人,殺我和你兩條人命。」
「你胡說什麼?湖邊那麼多人在,難道會眼睜睜看著我們溺水?」
「但他們也沒有行動啊!」
「這……也許他們要做些準備再下水。」在她心里,每一個人都是好人。
「天真。」他對她勾勾手指。「你過來看。」他指著船板,船體正在滲水,且有分解剝離的現象。
「這是怎麼回事?」她以為船底腐朽了,只要把裂縫補起來,便可以減緩滲水,為他們延得活命的時間。但她模遍船底,一個洞也沒有,只有水噗噗噗地不停地往船里涌。
「這條船不是用正規方法制成,它是以黏膠沾貼、陰干成船。入了水,黏膠融化,船只自然解體。」
「誰這麼無聊做這種船?」這不是存心坑人嗎?
「惡人村的人。」那就是一個騙子、小偷、土匪、惡霸的集合處。「傳聞中的江湖三害都是惡人村出來的,這樣恐怖的人物,他們的閑事你居然敢管,我不知道該佩服你,還是罵你一聲沒腦袋?」
他早就罵過了,而且……蕭福星認為,一報出名號,就把惡人村的人嚇得半死的高照,比他們更恐怖。
「你既然知道他們是壞人,還上船干什麼?」他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小命嗎?可惡,她很擔心他的生死啊!
「看他們玩什麼把戲;如果好玩,我也要參加。」
「你——」聞言,蕭福星差點昏倒。「那現在你知道他們是在干麼了?」
「我猜被綁在船上的女子,應該是勾引了某個白痴少爺,把對方騙得團團轉,然後跟他哭訴自己很窮、很可憐、遭人虐待、甚至被村人選做獻神的祭品,讓少爺想法子籌得大筆金銀,前來相救。我們剛才看到那一幕,就是準備給少爺英雄救美,順便奉上金山銀山用的。」不過他和蕭福星的突然出現造成意外,村民們太緊張了,沒等到對方來就把船推出去,因此連累了兩人。
「我記得那姑娘什麼也沒說,你怎能猜出如此離譜的事?」更教她發瘋的是,他細節都說得仿佛親眼目睹。
「這種事我以前看過很多遍了。」高照覺得自己這麼聰明,也常常想不出好點子,無聊到要數手指頭殺時間,惡人村的人又沒他天縱英明,騙來騙去也就那幾套,不會太出人意料。
「你什麼都知道了,還來攪和,有啥兒好玩的?」她自己沖動,落此險境沒有話說,可他一個絕頂聰明的人物,卻跟她一起落難,還是在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自願跳陷阱,他還沒落水,腦子就先進水了嗎?
「我這不就期待著他們能玩出新花樣?」但看來是沒戲了,失望啊!
蕭福星默默無言淚兩行。高照的變態已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別緊張,又不一定會死。」他說。
「你我都不會游泳,若無人來救……」她歉疚地看著他,可憐高照受她連累了。
「要不我跳下去,這船負載輕一點,沉得也慢,你可以熬得更多時間,興許能等來救命恩人?」
「胡說八道。」為求己生,卻害人性命,與畜牲何異?這種事她絕不會同意。
「可你沒有其它辦法。」
蕭福星沉默了,她死無所謂,但高照……她想救他,這絕世風流的人物,就算他平時囂張、惡劣又奸詐,她還是不想看到他變成一具尸體。她希望他永遠笑著,散發燦爛的光彩。
「我還是跳好了。」他突然站起來。
「不要!」她心急地拉他,只捉到一小片衣袖,還來不及收拳,它便從她指間溜去了。「高照」
撲通,他已跳下碧湖,消失在漫漫水波間。
「高照——」她的心像被撕開一道口子,淒厲的吼聲驚天震地。
「你回來啊!斑照——」
但萬頃碧波中,哪里還有他身影?
不行,她絕對不能舍下他。
隨即,蕭福星跟著躍下船只。
本嚕咕嚕,她嗆了好幾口水,胸口好痛,但她不管,繼續擺動手腳搜尋高照。可她根本不會游泳,怎麼滑也動不了,教她心急如焚。
斑照在哪里?為什麼看不見他?他死了嗎?不,她無法接受這種事,要死,他們一起,閻王座前,她定三跪九叩向他賠罪。
她閉住氣息,讓身體下沉,突然,一道身影晃過眼簾。
斑照!她掙扎著靠近他,好幾回,她捉住他的衣衫,卻在水流沖激下又松手了。
「高照、高照……」她的心痛得像要炸開來。不只因為他緊閉雙目,似無氣息,更因為她憋氣太久,腦子開始混沌了。
「高照!」她咬緊牙,用力一扭腰,終于追上他,將他緊緊抱在懷中。
再一下子、再一下子,她一定能想出辦法救他,她不會看著他死的。
她拚命蹬著腿,但身子越來越重,她感覺自己快昏過去了。
幸好她的努力也不是無用,她費盡全身力氣,總算將他頂出水面。
這時,她手邊恰巧飄過一塊解體的船板,她急忙拉住,並抽出腰帶,將高照和船板綁在一起。
這能讓不諳水性的他不至沉入湖底。
可做完所有的事,她也累得虛月兌了。
她眼前模糊,手腳一點力氣也沒有,奇怪的是,她只覺自己正在往上飄。
人是不可能飛上天的,所以……她還沒想出個究竟來,心神已散,沉入黑黝黝的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