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十美和焦俏成親已經十天了。
這十天里,她的笑容越來越少,豐潤的臉頰日漸消瘦,好像一朵即將枯萎凋零的花。
這十天里,她的脾氣越來越大,愁容和怒顏不時交替出現,仿佛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不是很相愛嗎?為何成親後,反而不快樂了?
任十美也很想問焦俏,他到底哪里做錯了?為何他一踫她,她便忍不住嘔吐?一次可以說是她剛好身體不舒服、兩次是巧合、三次是意外,那麼四次、五次……無數次失敗的歡好,又是怎麼一回事?
可他每次一提起這事,她就滿臉歉意,她發誓,她一定能克服難關,與他成就一對神仙美眷。
但他要的不是她把事情放在心里發爛,一個人獨自憔悴,他想要的是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走過漫長的人生,在這期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們都要一起面對、一起解決。
偏偏,她什麼也不說,就是一個人悶著。事實上,她也說不出口。她要怎麼告訴人家,她看見任十美被惜春欺侮,以致每回他想要和她恩愛時,都會想起那幅惡心的畫面,忍不住便吐了。
她總會把他倆的魚水之歡和惜春的陰謀聯想在一起,它們糾纏著,無時無刻撕裂著她的心。
因此她根本沒有辦法跟他在一起……她用盡鎊種手段克服那討厭的感受,她甚至偷偷地跑去問青青,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挑起姑娘的,讓她們可以更好、更順利地接受男人?
青青給了她一張藥方,她也喝了幾回,還是一點用也沒有。
她有,可是發不出來,她也很急、很憤怒。為什麼要讓她看見那種場面?該死的、可惡的惜春,她怎能對十美做那種事?她她她——那女人玷污了他們最純粹、美麗的愛情!
焦俏真恨,早知道救只狗,都不救那等忘恩負義之徒的好。
但千金難買早知道,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就像那深烙在她心中的陰影,任她使盡方法,它只有越刻越深,半點消除的跡象也無。
又過五日,任十美終于看不下去她日漸憔悴,提出分房而居,讓她好好休養。
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來。她自幼要強,幾乎不哭的,可他對她的好、那百般呵護、千般愛寵,終于讓她再也禁受不住,痛哭失聲。
「對不起……十美,對不起……」她雙手捂住臉,但淚水仍沿著指縫落下。「我不想這樣的,我真的不想……」
「我知道。」她的淚水讓他心如刀割,他伸手,想擁她入懷安慰她,可一想到每每他踫觸到她,她便忍不住嘔吐的事,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他把雙手藏在袖子里,緊緊握著,直到指甲刺破掌心。很痛,但再怎麼痛,都比不過他胸口那份錐心刺骨的疼。
「焦俏,我們認識五年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沒有特殊原因,你不會如此待我的。我明白,也看出了你心里比我更難受……我想替你分擔,可是……也許我還不夠好,所以你不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是的。」她打斷了他的話。「你很好,在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你這樣好的人了!」
「那為什麼……」他本想問,既然他好,為何她不讓他踫?但這種話一出口,她又要傷心了吧?他絕對不想讓她難過的,只得把滿月復疑問又吞回肚里。
但她是何等聰明的人,當然了解他的意思。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她連話都不想再說了。她沙啞的嗓音卻虛弱地飄了過來。
「我忘不了……對不起,十美,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可當我看見惜春在你身上做著……我……十美,我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要我們在一起,我就想到那個畫面,便忍不住惡心……我不怪你,可是我好難受……我真的很痛苦……」
因為他們對愛情的要求太單純,所以一經污染,便顯得特別難堪。
任十美先是松下一口氣,還好,她的拒絕並非因為討厭他。但接下來,一股沖天怒火自他心底燒上來。
「焦俏,你等我一會兒。」很好,既然是他的仁慈造成這一連串的麻煩,那他就一次把它們徹底解決。
他怒氣沖沖地出了房。焦俏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她也沒心思探究,她現在只想著,如果自己一直這樣,難道要一輩子拖累十美的幸福嗎?她愛他,她不想離開他,可是……如今的她是一種無心的自私吧?
任十美離開焦俏後,就直接到佣人房找惜春,而且……很好、好極了,他居然還在里頭看見了他親愛的二姐夫,他們正糾纏得難舍難分。
「侯爺大人,商量一件事如何?」他突兀地現身,嚇壞了東方侯和惜春。
惜春尖叫一聲,隨手捉了條棉被將自己裹住。
東方侯畢竟見多識廣,而且大家都是男子,他有的,任十美也有,怕什麼?他尷尬了一下,便恢復了往常吊兒郎當的模樣。
「這丫頭反正你也不要,不如送給我,那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任十美才懶得管他們的骯髒事,只道︰「給你三天的時間,帶著我二姐和這個女人離開任家莊。你若辦到了,我給你一只憑信,日後,每隔一月,你可在全國任何一家任氏商行,提取五百兩銀子作為生活費,否則,從今日起,賬房不會再撥給你一分銀子。當然,廚房里的食物你是可以隨便取用的,你絕對不會餓死,但也僅此而已。」
「五百兩?你知不知道,我去一趟倚香院最少就要用掉一百兩,五百兩不過是我五日的用度,這樣區區的數目就想打發我,十美,你想得也太好了吧?」
「侯爺,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接手任家藥鋪後,進貨的成本硬生生壓下了三成,而且拿到的貨色還比別人好上數分?」任十美冷冷地看著他。
侯爺心里打個突。他此時才發現,這個長得比女人還美的小舅子發起狠來,竟然有一股讓人膽寒的殺氣。
「我們談的是你要給我多少生活費的問題……」他咽口唾沫。「你扯那些生意上的事做什麼?」
「因為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任十美笑了,俊美的笑容里,帶著濃濃的狠戾。「我十七歲那年,第一次代替我爹上陰山鎮收購藥材,當地人欺我年輕,坐地起價,將原本半分銀子一斤的甘草,提價到一兩銀一斤。我與他們據理力爭,但他們仍覺得我稚女敕可欺,堅不降價,于是,我決定另找藥商收貨。那一晚,我連夜離開陰山鎮,可惜當地的藥商們吃了豬油蒙了心,真以為我貌若處子,便如姑娘般手無縛雞之力?是夜,他們扮成強盜,企圖搶劫殺人。只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我單人獨劍,幾乎殺掉了陰山鎮七成的藥商。從此以後,我再去進貨,他們再不敢欺我面女敕了。」
「你——」侯爺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想不到這小子平常看起來溫溫吞吞,就會繞著焦俏打轉,真正狠起來,卻比惡鬼還可怕。「那……你想怎麼樣……殺了我嗎?別忘了,我可是堂堂的東方侯……」
任十美哈哈大笑。「的確,侯爺府第深似海,只是,時至今日,誰還記得‘東方侯’這號人物?」
侯爺面色乍青又白。他的先祖確實是開國功臣之一,還曾蒙聖上賜下丹書鐵卷,隆恩最盛時,他家里有兩個女人入宮為妃,一子從文,官至太傅,一子襲爵,統領禁軍,說是權傾朝野,也不為過。
但幾百年過去,子孫不肖,再沒有人才出現,皇恩日薄,加上數年前,他父親卷入政爭,幫助太子篡位失敗,丹書鐵卷被收回,僅以身免,徒留世襲爵位,其余家產充公,偌大一豪門,轉瞬間什麼也沒有了。
若非如此,他怎會落魄到要娶商人之女為妻?甚至他的妻子還無法得到任何封誥。只是這件事,任二姐並不曉得,只傻傻地沉醉在她的侯爺夫人夢中。
而今看來,任十美卻是什麼都知道的,他只是沒說,或許是看在姻親的面子上,給他留後路,也可能是不想打破二姐的夢想,總之,他一直隱忍著,直到今天,莫非……
侯爺看了惜春一眼,一道靈光閃過。
「十美,何必呢?咱們好歹是親戚,沒必要為了一個女人翻臉,你喜歡惜春,我還給你就是,從今以後,我再不會踫——」
「住口。」任十美怒喝。「我是要你帶著你的妻子和那個女人,滾得遠遠的,永遠不得回煙城一步,這樣你明白了嗎?侯爺大人。」
這會兒侯爺終于懂了,真正惹出十美怒火的是惜春,而他跟惜春攪和不清,才會惹來這一身腥。該死!早知道和這種貪慕虛榮的女人在一起一會有好下場,他怎麼就管不好自己?
現在任十美逼他離開,但走出任家莊,他又要去哪里謀生?這一刻,侯爺恨死惜春了。
「侯爺,你只有三天作決定,但願你會作出正確的選擇,否則,我可以坦白告訴你,要讓一個人消失,起碼有千百種方法,你絕對不會想嘗試任何一種的。」話落,任十美揮揮衣袖走了出去,那頎長的背影還散發著一股殺氣。
侯爺知道,自己是斗不過他的,論心計、論武力、論財勢……他甚至比不上任十美的心狠,他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能乖乖地離開這個好難得才找到的安身處。
而這一切都是惜春害的——他轉頭狠狠瞪她一眼,心火一起,便將她收拾了一頓。
任十美是武人,耳目更較一般人靈敏,遠遠听見惜春的哀號,但他一點都不為她感到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