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夜風,越秋雨悄悄地來到許文遠身後,一指點向他的昏穴。
許文遠迷迷糊糊地竟倒了下去,從頭到尾都沒發現自己居然被人「暗算」了。
「真弱啊……」越秋雨低嘆。
難怪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不對,許文遠離書生還有一大段距離呢,但他依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她不太了解那些豪門貴族究竟是怎樣教育子孫的,但在刀頭舌忝血的江湖里,一個人若不能自立自強,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因此無論綠林幫派還是武林世家,皆非常重視子孫的武藝培養,哪怕不能練成一代高手,起碼要有自保能力。
而許文遠幾乎什麼都不會。
但是,她為何就是對這樣一個人起了好奇呢?
越秋雨也搞不懂,只知自己放不下他,那唯有由她來代替老侯爺訓練他了。
至少要把這位浪蕩子鍛鏈到能夠獨立自主為止。
她縴手如觀音拈花般,從頭到腳拍遍他全身每一處穴道,幫助他解除身體的疲憊。
然後她運足功力,並指如劍,直刺他的奇經八脈。這可以幫他柔軟已經定型的筋骨,同時開拓、通暢他的經脈,以後他練起內功來,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這種方法跟她「揍」凌端的結果差不多,唯一的區別是,這樣做許文遠很舒服,她卻很傷;而她揍凌端,不只可以幫他練武,還可以發泄一下心頭郁悶,一舉數得,因此她更愛「揍人」這種教學辦法。
可是對許文遠,她是揍過他,可此時不知為何有點揍不下手,只好自己吃虧了。
幸好凌端不在這兒,要讓他知道師父如此偏心,還不氣個半死?
她幫許文遠運功完畢,正準備打坐調息一會兒,忽地遠遠听見小書僮喳喳呼呼的聲音快速逼近。
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夜探許文遠,因此匆忙離開,避過小書僮與劉師父二人。
但離去前,她瞥了眼那個專門誤人子弟的劉師父——
是錯覺嗎?總覺得這劉師父好面善,似乎在哪里見過,可惜一時想不起來。
思慮半天,沒有答案,越秋雨也懶得再想,沿著原路離開許宅。
這一路走來,奢華的宅院依然教人心動,尤其是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真的讓她手好癢啊!
但想起許文遠,她又有些不忍心下手。
她對他好像越來越心軟了。
她一步三回頭,總覺得那些古董一直在呼喚她,請她帶它們離開這座富麗堂皇的宅邸,見識一下外頭的花花世界。
她覺得自己應該順從它們的心意才是,可是……許文遠剛搬新家,就丟失這麼多東西,心情肯定不會愉快吧!
她以為不該太欺負他,免得把他氣死了,她再去哪里找一個這麼有趣、又能勾起她好奇和心思的人呢?
所以……放棄嗎?
「我是堂堂的黑幫少主耶!入寶山豈有空手而回的道理?」這未免太損她的英名了,頂多……這里有十多件古董,她拿一半,給許文遠留一半嘛!
以前她可是從不給人留東西的,他是例外,應該慶幸了,若再生氣,就證明他是個小氣的男人。
最終,她還是抵不住那些古董的「聲聲呼喚」,隨手順了七、八件走。
嗯,她想過少順一點的,不過,順著順著,不知不覺就拿了這麼多了,只能說他家的古董喜歡她勝于他,因此拚命「引誘」她,才導致她迭犯錯誤。
這絕對不是她的問題,十成十是許文遠做人太失敗,所以這些古董才願跟她。
越秋雨給自己找了無數個理由,以光明正大自己的偷竊行為,然後帶著滿滿收獲揚長而去。
至于許文遠,因為她的功力太高,點穴手法太精妙,她點的穴不僅無人看出來,更別說解了。
在外人眼中,許文遠就像突然昏死過去一般。
但其實是越秋雨的內力正在修復他疲憊的身體,只要四個時辰一過,他自然清醒。
可就這四個時辰,已經讓許宅徹底大亂。
小書僮哭得差點斷氣。恩公兼主子若有個萬一,他也不能活了……
至于劉師父,他哪里想得到區區一個扎馬,也能把個小侯爺扎暈過去,這些王孫貴族真他媽的,就沒一個好貨,還說練武,這麼破爛的身體練個屁啊!十成十是在妓院掏空了身子,這要有了什麼萬一,他絕不認帳!
不過,就算許文遠是個廢物,小侯爺的名號還是貨真價實的,王孫貴族的命怎麼也比一般百姓尊貴,他若真有個三長兩短……
劉師父心煩意亂地想著。好辛苦才找了個好差事安頓下來,怎麼偏偏遇到這種事?老天爺真不公平,有人出生就富貴吉祥,有人再怎麼努力也難得一餐溫飽,真是……該死的賊老天、該死的許文遠……
他望向許文遠的目光不由得摻雜了一點殺氣。倘使天注定他過不了安穩日子,還不如干脆做一大票,然後遠走高飛,等到享受完了,再談其他。
他看著慌亂的下人們、怒吼不停的管家……最後目光定在昏迷不醒的許文遠身亡。
沒人發現他的神情已經從原本的忠厚轉為猙獰。
他在心里估量著,是現在就動手,還是看看情況再說?或者許文遠沒事,小侯爺只是累暈過去,睡上小半個時辰,便會自動清醒,屆時,漫天烏雲盡散,他也不必拋卻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安穩生活,再去過那刀口舌忝血的日子。
他一邊思量著,一邊卻將手擱在腰間的長刀上,打算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立刻持刀砍人,然後卷了屋里所有的值錢物品一走了之。
正當下人們惶惶不知所措時,還是老侯爺派來的管家最鎮定,發現許文遠昏迷不醒後,立刻飛鴿傳書給老侯爺,並將宅里的僕人與婢女全部集結起來,等閑不得外出半步,否則打死勿論。
然後,他請另一個姓鐘的武師去請大夫,看看小侯爺到底是怎麼了,怎會突然昏迷不醒?
這鐘師父是侯府護衛的隊長,在侯府也待了十余年,是目前管家唯一比較信任的人,但管家自己得坐鎮宅中,外頭的事只能麻煩他跑腿。
鐘師父點頭,低聲跟管家交代了幾句話便轉身出了門。
劉師父不知道鐘師父跟管家說了什麼,心里卻有不祥之感。
正當他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先下手為強時,管家突然走過去,一巴掌揚在小書僮臉上。
「哭什麼?小侯爺還沒死呢!還不去準備熱水?先幫小侯爺換下這身髒衣服,再給他擦擦身子,等大夫來診治。」
「管家叔叔,主子真的不會有事嗎?」雖然挨了打,小書僮還是一門心思掛在自家主人身上。
「小侯爺福大命大,哪這麼容易出事?還不去準備熱水?」對于小侯爺身邊這個愛哭的小書僮,全侯府沒人拿他有辦法,高興哭、難過哭、生氣也哭……都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會生成男兒身,肯定是老天爺搞錯了。
管家使喚完小書僮,便對劉師父深深一揖。「劉師父,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沒人練扎馬會練到昏過去的,其中必有內情。你放心,即便小侯爺有個什麼不好,我也會在侯爺面前為你分辯的,現在請你先回房,一切都等大夫看過小侯爺再說,可好?」
「管家認為此事與劉某無關?」私心里,劉師父還是希望保住眼下的安穩日子。但許文遠的情況又讓他擔心不已,深怕小侯爺有個萬一,自己小命難保,那還不如豁出去,殺光這宅里所有人,卷光財物、一走了之呢!
「我不懂武藝,但劉師父,你听過有人光扎個馬步便練到出事的嗎?」
「若是練習內功不好,以致走火入魔,這是常有的事。但扎馬……實話說,初聞小侯爺昏迷時,劉某亦是萬分驚訝,如此簡單的動作怎麼可能練到暈倒?」
「我也是這麼想的。因此小侯爺的昏迷定與劉師父無關,也許……小侯爺是什麼暗病發作了……總之,凡事等大夫看過之後再說。」
劉師父見管家說得真誠,右手不知不覺放開了刀柄,對著管家抱拳。
「既然如此,劉某就先回房了,待大夫診斷過小侯爺後,大伙兒再商量商量,怎麼解決眼前的困境。」
「是啊,小侯爺若有萬一,侯爺那里……唉,只能祈禱小侯爺吉人天相了。但無論如何劉師父盡管放心,大伙兒遠從京城來到這里服侍小侯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一定會極力向侯爺分辯,定保大家安然無虞。」
「那就有勞管家了,劉某先行回房,管家若有其他差遣,盡可派人去叫我,告辭。」對話至此,劉師父總算放心,自己的安穩日子算是保住了。
他樂呵呵地轉回自己的臥房,卻沒見到管家在他身後,露出毒蛇見到獵物似的目光。
這些服侍王孫貴族久的人,哪個不是人精?鐘師父看劉師父面露猙獰,便提醒了管家要多加小心,畢竟劉師父入侯府不久,若生異心,也是常事。
而管家看到的卻是更多。他首先注意到劉師父眼里的殺氣,然後看見劉師父右手須臾不離腰問長刀,便知此人狼子野心,只怕大夫一宣布小侯爺狀況不好,他為推卸責任,便立刻拔刀殺人,然後搜盡府里的金銀揚長而去。
因此管家極力安撫他,先松了他的戒心,哄他回房,再尋外援,配合府里其他武師,以期一舉拿下劉師父。
這也是鐘師父的建議。劉師父是新加入侯府的武師,平常表現也是中規中矩,誰知一發生事情,這人轉變會如此之大,恐怕他的來歷是有問題的。
老侯爺派來教導小侯爺武藝的武師都是挑選最溫和、脾氣最好,也最會哄人開心的,畢竟老侯爺以為小侯爺習武只是一時興起,便沒派真正的好手教他,只讓幾個忠厚的陪小侯爺耍耍,等他性子過了,大伙兒還是會回京城的。
可誰知羊群里竟混進了一匹惡狼,鐘師父也是擔心己方實力不足,才想對外求援。
他一提主意,管家便想到莊將軍的小公子也在書院里就讀,想必莊敬看在兩家同朝為官的分上,應該不會拒絕伸出援手吧?
因此哄走劉師父後,管家便修書一封,找到小書僮。小家伙是目前府里他唯二信任的人了。
小書僮沒大本事,但勝在對許文遠夠忠心,因此管家放心將求救的任務交給他。
他把信塞到小書僮手中,說道︰「你可知小侯爺的同窗中,有個名喚莊敬的人?」
小書僮點頭。「曉得,很會繡花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