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涼風習習,他不想睡,只想看著她、守著她,今夜,明夜,未來的每一夜、每一夜……
好舒服,好涼快,好像來到了海邊,吹著涼涼的海風……
猛地身體一沉,好似有人用力扯她的腳,想將她拉到下面的地獄去。
程小薇立刻驚醒,滿頭大汗,順手拿了桌上的手帕擦了擦。
餅來一會兒,她才逐漸恢復意識,晃了晃頭,喝了一口水。
還真的有風耶,她拂開黏在脖子的發絲,享受那股清涼意。
等等!哪來的風?假日不開中央空調,她也沒開逃生窗,往風吹來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了地上的一只冷風扇。
是曼蓉回來了嗎?昨天曼蓉在時,大方地從副總辦公室拿出蓋俊珩的私人所有物,說老板常常假日到公司,沒冷氣就吹自己的電風扇。
電風扇並未直接對著她吹,而是擺了一個適當的角度吹向壁板,再讓涼風彈回來制造微風,桌上的紙張微微揚起,卻沒被吹散,因為全讓滑鼠、筆筒、手機、杯墊、文件各式各樣的臨時「紙鎮」壓住了。
她抬頭找人,卻听到後面的副總辦公室傳來聲響,門口地面映有亮光,她驀地全身一僵,暫時停止呼吸,捏緊了手掌里的手帕。
她瞪眼看去,她不是魔術師,不會憑空變出一條手帕,而且還是男人的格子手帕!
扒俊珩竟然回來了?她嚇得立刻丟開手帕。
遇到鬼也沒這麼恐怖,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可以假裝沒听到、沒看到,只要不站起來,就不用跟他打照面,可是……她想上廁所啊。
勉強看了兩行字,她站起身,戲劇性地「啊」了一聲,然後再走到副總辦公室門邊,努力拉起自己的嘴角。
「蓋副總……」聲音好像在抖。
扒俊珩抬頭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桌上堆滿了他不在時所累積下來的文件;之前曼蓉將全部卷宗鎖進他的櫃子里,告訴她,老板通常很早來上班,這些就是他的早餐配菜。
何止是早餐,還是假日下午茶呢。
「你一個人在辦公室,為什麼沒鎖門?」蓋副總劈頭就是訓話。「萬一小偷進來,公司機密整櫃被人偷走,你能負責嗎?」
「我、我有注意門戶……」她低下頭。
「都睡死了,你有听到我進來嗎?」
「沒……沒有。可、可是樓、樓下有警衛……」
「警衛也有顧不到的時候,而且現在歹徒凶狠,要是拿刀子逼你做什麼,出事了怎麼辦?」他越說聲音越高。
「對不起。」這的確是她不對,說再多的理由也沒用,她只能快快認錯。「我、我下次會改進的。」
「吃過飯沒?」
「吃了。」
「還有事嗎?」他顯得不耐煩,垂眼看文件。
「沒……還是,呃,這兩天您不在,先跟您報告幾件公事?」
「明天上班再說。」
「那個……電風扇?」
「給你吹。」
「我……我要回去了。」再跟他單獨相處下去,她鐵定會驚恐而死,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電、電電風扇……」
「你放著就好。」他再度抬眼直視她。「三件事,我要求你明天上班要做到。」
「是。」她戒慎恐懼地回應。
「第一,講話不準結巴。第二,不準穿那天那種制服的白衣黑裙。第三,不準白著一張臉過來,做得到嗎?」
她張口結舌,無法回答,什麼叫做白著一張臉?
「你不是要回去?」
「是、是是。」
她慌慌張張地回到座位,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桌面,提著兩大袋無關機密的資料,準備拿回家苦讀。突然想到他的指示,或許,她得先去百貨公司買件新衣,她不能提這麼重的東西去逛街。
唉,薪水還沒領到,就先透支了。
「出去記得鎖門!」里頭又傳來命令聲。
「是。」
她提起一袋重物,踉踉蹌蹌來到大辦公室的玻璃門前,差點一頭撞開,推了一下才發現他已鎖住,忙拿出鑰匙,蹲下來開鎖,火速閃了出去。再蹲下來鎖上,一起身就沖向電梯間,完全不敢回頭,怕會看到那雙始終灼灼逼視的燙人黑眸。
嗚嗚,接下來的日子,她該怎麼度過啊!
陳曼蓉很有義氣,不顧老板的青眼和白眼,繼續帶她兩個星期。
兩個星期平安無事過去了。今天,是曼蓉第一個不在的日子,程小薇做個深呼吸,輕拍一下胸口,開始獨立奮斗。
「美樺,抱歉,副總要最新的北美市調報告,麻煩你先給我。」
「不是後天才deadline嗎?沒那麼urgent啦。」施美樺講話總會喇幾個英文單字,看也不看她。「我有自己的schedule,時間到了就會給你,你不要拿副總來催我。」
「呃,那個,我是想說,先提醒你……」
「知道啦,都是我有我的schedule了。」
「是、是。」
程小薇在這里是新人,年資淺,又不熟悉筆電業務,說話做事自然是戰戰兢兢,小心謹慎。
筆電事業處人多事雜,業績壓力又重,她做得來嗎?
「給你!這個月的歐洲市調。」旁邊辦公桌的王黛如站起身,遞出一份檔案夾,笑說︰「電腦檔也傳到你信箱了。」
王黛如雖是董事長的獨生愛女,但她沒有享受特權,大學畢業從基層做起兩年,自己開車找停車位,跟大家加班吃便當,一起挨蓋副總的罵;她待人有禮,樂于助人,在公司里頗得人緣,許多不自量力的男生想追她,當然是吃了閉門羹。
程小薇望著她那張帶有笑意的臉蛋,心底有一種砂紙磨過的澀澀感覺,是這樣溫柔美麗又明事理的好女孩才適合蓋俊珩吧。
「黛如,謝謝你。」她接過文件。
「副總逼得很緊,我才不敢到了期限才交件,萬一缺什麼資料被他抓出來,我又得熬夜催歐洲那邊,然後又影響到你這邊的匯總整理,再影響到他們高層做決策……哈,我還真像是副總訓話的口氣。」
「副總要求很多。」她比任何人都怕。
「小薇,你一定很厲害,你這個秘書工作很有挑戰性,很多人都想做,曼蓉一直叫我主動爭取,可是我不想忙到沒有自己的時間。」
她也不想啊,但既然可以多領些錢,也只好多做事了。
「你這麼忙,約會這麼辦?男朋友不會抱怨?」王黛如又問。
「他沒意見,他在美國念經濟博士。」
「真的呀!」王黛如眼楮一亮,忙將她拉到玻璃帷幕窗邊講悄悄話。
「他念哪個學校?你們多久見一次?交往多久了?」
「交往……交往三年。去年、去年他回來,有見面。他學校……」程小薇記得王黛如高中大學皆在西岸的加州念書,思緒便往東走。「威斯康辛。」
「Madison?」
「是!是。」
「很好耶,你去看過他嗎?」王黛如又興奮地問。
「沒有。我才七天休假,去美國太趕,再說剛來這邊,不方便請假。」
「說的也是,那你想他的時候怎麼辦?」
「大概也只能這樣了。」王黛如拿指頭劃了劃玻璃大窗。「這年頭即使網絡縮短了距離,還是沒辦法取代真正的身體溫度。」
也許她想到什麼事了,程小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該工作了!」兩個女生異口同聲,相視而笑。
程小薇在大辦公室繞一圈,催案子,收公文,轉述事情,一路「請,謝謝,對不起」說了N遍,這才回到自己的辦公桌。
「程小薇!」雷公吼人了。
「有!」她從椅子上彈起來,快步走進副總辦公桌。
「你上班是來做事,不是聊天。」蓋俊珩的冷臉千年不變。
她只是順便多說幾句話,應該不算聊天吧。她本想辯解,想想還是算了。他眼楮銳利,嘴邊也銳利,她說不過他。
「是。」
「有事拿起電話吩咐一聲,不必你親自去說、去拿。」
「我想……多跟同事熟悉熟悉……」
「你要聯誼,吃飯或是下班有的是時間,你上班就是以副總秘書的身份要求同事做事,你過度謙虛,別人還看扁你。」
「是。」
被同事看扁是小事,她只怕被他踩扁;如今,她的生存法則就是唯命是從,他的要求,她盡量做到。
他不要她白著一張臉,她便化了淡妝,畢竟她也明白,現在常要接觸客戶或其他主管,總得讓自己亮麗些,精神些。
他不要她穿白衣黑裙,她便加上一件平日拿來擋冷氣的淺藍色薄外套,或是換穿稍有花樣的淺色襯衫,搭配深色窄裙。
他不要她結巴,她少說少錯,要是多說幾句,一定又結巴。
至少在目前為止,他皆針對工作要求她,並沒有整她的意味。
「這邊公文拿出去。」老板不再看她,指了一疊卷宗夾。
她走到他桌邊,伸手抱起公文,他側過頭,視線往下,移到她那雙昨天新買的黑色高跟鞋。
她渾身一熱,很想請他不要再那麼注意她的服裝儀容了。
電話鈴響,蓋俊珩接起來,听了一下,便冷著臉說︰「好,我後天听你們簡報……時間呢?」他卻是抬起頭來看她。
她知道那是研發小組打來的,腦海迅速轉過他後天的行程,再考慮到工廠來回和必然冗長討論的開會流程,立即幫他擬定時間。
「下午四點半。」她說。
「下午四點半我到。」他又朝電話說︰「希望這次是最後修正……你要休假?沒問題你當然可以休,小孩放暑假了,多陪陪他們……大家休假時程排好,不要讓我找不到人,你也不希望爬到合歡山上或是在花蓮看海豚表演時接到我的電話吧。」
最後那句話頗具威脅性,卻又帶著一絲感性。程小薇和他共事這段日子以來,其實已能察覺,他好像滿照顧員工的,雖是要求嚴格,但也能適時給予獎勵。
「還有,你們不必訂便當。」蓋俊珩又說︰「我叫外送……哼,敲詐我……你們最好讓我滿意到請你們吃生魚片,不然只有五十元便當。」
她很想笑,但只能緊緊抿住嘴角,待會兒她出去得找出日本料理店的名片,訂上二十人份的壽司大餐。
「程小薇,你等等。」
「是。」她站定腳步。
「星期六早上有一場主管高爾夫球聯誼,你一起去。」
「那……那是高級主管……」她嚇到了。
「你是我的新秘書,有的公司部門主管還沒見過,而且這次深圳、昆山、泰國、歐美幾個事業處的主管也會回來,大家見過了面,以後聯系上也比較好說話。」
「可是、可是……」那個場合太高級了。
「我叫你去就去。好了,沒事就出去了。」
「是……」唉,她還能怎樣,她只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