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小小一耽擱,祝秉軍走進主任辦公室時,主任也剛好進門。
主任的辦公室跟主任本人一樣,簡潔得可怕;完全不見尋常辦公室都有的裝飾品如匾額、獎牌、月歷、照片等物,連植栽都沒有,書本、文件、病歷等等全部整理得一絲不苟,連灰塵都自動繞道,保持一塵不染。
只見表情嚴肅的主任一言不發,掛好外套,繞過寬大的辦公桌,坐下。辦公室里的空氣安靜到幾乎凝結。
片刻之後,主任才抬起頭,兩道冷厲的視線直射過來。
祝秉軍的心立刻一沉。平日的隨性跟瀟灑全都收得干干淨淨,只是安靜站在辦公桌前,听候發落。
「你的論文到底有沒有在寫?」主任的濃眉都快打結了,滿臉責備的神色,口氣也相當凶,「今天開會時,院內各科主任都在談發表的論文數,我們科已經落後好久了。」
「主任,上次那一篇——」
「一篇就寫了三四個月!」祝秉軍不說還好,一開口辯解,主任更怒了,「跟你同屆的賴醫師、陳醫師,畢業總成績還在你後面,實習的分數也沒有你高,可是你看看人家的論文數!」
「我——」
「你除了上夜店喝酒、把妹之外,還會什麼?還做了什麼?這陣子你到底有多少時間在研究、寫paper!」
「呃——」
要是看見一向瀟灑自若的祝秉軍被罵得拘血淋頭、還不敢回嘴的樣子,十個人里面,大概有九個的下巴會掉下來吧。
「從現在開始,你每個禮拜都要拿進度來給我看,年底之前,至少要寫出三篇大綱、寫完一整篇能投稿的paper,明年的話……」
主任一張臉板得猶如銅牆鐵壁,就這樣滔滔不絕地狠訓了他快半小時,還把未來一兩年內的工作、研究計劃統統都幫他規定好。
「是,學長。」最後,他只說了這幾個字。
被罵了一頓之後,祝秉軍還是得回去看夜診等到夜診看完,都已經晚上十點了,一整天累積下來的疲倦與郁悶,讓他快要喘不過氣。
所謂的前途、事業、責任……他沒有逃避過,但,那並不表示他喜歡這些壓力。當醫生是他自己的堅持,但一面走在讀書、考試、習醫、看診的所謂「正途」之際,他卻硬是要把私生活填滿令人咋舌的狂歡作樂。
到底想證明什麼?為何永遠在對現況不滿?他像是在追求一個連自己都不清楚的目標,只能追到精疲力盡,倒下為止。
每當有這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時,祝秉軍只會用一個方式解決——喝酒。
老地方,位子地下寶的PianoBar。生意一如往常不甚好,播放著懶洋洋的爵士樂,客人三三兩兩,大多是有點年紀的男士,來這兒放松發呆的。
一進去,祝秉軍便熟門熟路找到窗邊的位置落坐,也不用多說,服務生就自動倒了他寄放的陳年威士忌過來。
「祝醫師今天看夜診?」
「嗯。」他簡單回答。
不酗酒,也不狂飲,只是一個人靜靜品嘗。啜了一口溫醇芳香的威士忌,閉上眼,在熟悉的角落里慢慢讓酒精發揮作用,讓懶懶的音樂流過,精神漸漸松懈……
突然,他敏感地發現,一切都不對了!
酒沒有問題,音樂沒有問題,位置沒有問題,就連溫度、濕度都沒有任何的異狀,可是,就是有一股異樣的氣氛,讓他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經又繃緊,寒毛直豎,像是有極微弱的電流流過。
這不就是鄉野奇談里面常出現的描述嗎?簡單來說,就是要撞邪了!
他睜開眼——
丙然!一個披著烏黑長發、身穿白色小洋裝的俏麗身影,正亭亭立在他的眼前。
又、是、她!
細長桃花眼一眯,流露些許危險,祝秉軍只是盯著她看,一言不發。
她還想搞什麼鬼?
「下午來不及講,我、我叫呂新蔓。」見他始終不講話,她雙手有點緊張地交握,吶吶地開口︰「新舊的新,藤蔓的蔓。是、是我的本名。」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他充耳不聞,只是盯著她。
「因為……因為……」被瞪著看到心虛,她干脆坦白說了,「因為……我算準你夜診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又回去醫院,然後偷偷跟在你後面。」就一路跟到這里來了。
「很有趣。」祝秉軍扯扯嘴角,「你為何對我的時間了如指掌?對醫院也很熱悉的樣子,你是不是……」
她吸了一口氣,明顯地更緊張了。
「在本院工作?哪一科的?」只有這個解釋了,她一定是院內的自己人!
呂新蔓用力搖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只是在夜店偶爾看到你,然後很想跟你認識而已。我本來也不如道……不如道你是醫生啊!」
眼看她臉都慢慢漲紅了,祝秉軍修長的指輕扣著水晶酒杯邊緣,一面繼續上下打量她,思索著她說的話。
「你常在夜店找男朋友嗎?」不如為何,這句話問出來之後,祝秉軍自己都覺得有點牙根發酸。他怎麼會問出這麼鳥的問騷?她是不是在夜店找男友、找女友、找一夜……又關他什麼事?
但呂新蔓立刻好認真地否認,「沒有,從來沒有過!」
「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以前從沒去過夜店、從沒喝過酒吧?」祝秉軍完全沒有掩飾語氣中的嘲諷。
沒想到她點頭,「是真的。那天是因為學妹們知道我收到退學通知了,才說帶我去夜店散散心——」
說到一半,她駭然掩住自己的嘴。怎麼連這個都說出來了?!
「哦,被退學?」果然是個傻妹,連讀書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他故意說︰「看你樣子是個乖乖牌,怎麼被退學、混夜店、倒追男人全都一氣呵成,很上手的樣子?」
「哪有上手,我就沒追到你呀。」她眨著大眼楮,長長睫毛扇啊扇的,超級認真地望著他說。
祝秉軍的心又突然一跳。奇怪了,她怎麼老有辦法讓他心律不整?
男女之間似真似假的游戲,是情趣也是攻防,他早已滾瓜爛熱。但遇上了這個呂新蔓小姐,那些手腕與心機似乎全都沒法子用上。
「小朋友,我不是什麼好東西,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說完,自己都詫異了。祝秉軍這個繞著圈子說話的高手,居然說出這麼坦白的話。
難不成真的是醉了,酒後吐真言?這可稀奇。
「可是我覺得你很好。」呂新蔓堅持,她還自動自發,搬了椅子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大眼楮迫切地望著他,「而且我也不是小朋友,我已經超過二十一歲,成年了。」
突然,祝秉軍的表情變了。俊臉上似笑非笑,一雙桃花眼真的會勾人。
他斜斜睨她一眼,「你知道……當女人在男人面前強調自己成年了,男人會怎麼解讀嗎?」
烏黑大眼楮眨也不眨,好認真好認真地等著答案。
「不如道是吧?小妹妹,你級數還太低,等級練高一點再來吧。」他有些憐憫地嘆口氣,心底卻有些五味雜陳。祝秉軍真的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這麼干淨清純過了。眼前的呂新蔓,確實就像新生的藤蔓,清新女敕綠,一點點污染都沒有的樣子。
換成普通男人,面對一盤可餐的秀色,還如此主動送上門,大概早就一口吃下去,連骨頭都不剩了。
但祝秉軍就是祝秉軍,他不是普通男人。
他知道,這盤秀色,不能踫。
「級數太低……等級要怎麼練?」呂新蔓虛心發問。
練什麼級數,又不是在打線上游戲!
「等你先去交過幾個同年的小男左,好好談過純純的愛之後,再來談升級的問題。不要越級打怪,你會很慘的。」他懶洋洋說。
「哦。」她似乎在咀嚼著他的話,半晌之後突然問︰「那……我不能一開始就挑戰魔王嗎?」
這下,換祝秉軍傻住。「什麼?」
「如果我一開始就挑戰最難的,成功了,那就省去中間的辛苦過程——」
「但你別忘了,失敗率是接近百分之百!」祝秉軍忍不住打斷。
聞言,她突然笑了,笑容甜得膩死人。
「失敗了,我也得到魔王級的經驗,這要交多少個同年的小男友才能累積到?」
祝秉軍的酒杯突然拿不住,喀的一聲落到桌上。
「魔王……你教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