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余園
手里拿著一迭紙,陸元梅是看了又看、讀了又讀,所幸平常養成的好修養,讓她在看完那迭紙後,除了眉頭微微地蹙緊外,在情緒的起伏上,還算控制得當。
這些全是迎菊親手所簽訂的種種契約,有讓渡書、同意書、委任書,還有把自己賣了都不知道的賣身契,她看完之後,並沒向奔雷托興師問罪,只是悠閑自在地拿起湘繡圓扇,像在小花園里欣賞夏荷般,從容地煽啊煽的。
「嫁,當然嫁,白紙黑字,怎能讓奔雷旗主,覷笑我們陸家言而無信呢?」陸元梅將兩條腿交迭著,嬌情嫵媚的身段,怎麼看都是風情萬種,女人味十足。
陸元梅巧笑倩兮,雙眸盈盈含水,一點也沒有因迎菊慧的禍,而動了一丁點的肝火。
「梅姑娘果真是明理之人,本以為還需煩請杜公子前來說項,現在看來,似乎是多慮了。」奔雷托看了一旁的杜乘風,覺得大老遠將對方從杭州請來,卻英雄無用武之地,感到有一絲歉疚。
「俗話說得好,龍多不治水,管事的人多了,反而做不好事,像奔雷旗主這麼優秀,才能與品德皆凌駕在一般男人身上,你一個人來便綽綽有余,多帶個……跟班來,有時候反而顯得礙手礙腳,你說是嗎?」言下之意,這個杜乘風,在她眼中,就像是腮邊多長個肉瘤,不僅沒用,還有礙觀瞻。
奔雷托不是笨蛋,從陸元梅的話語之間,听得出對杜乘風的嘲諷,但對方似乎早已熟悉如此的對待方式,似乎也沒將她的話,給認真地放在心上。
「有道是︰物以類聚,杜某與奔雷旗主已是多年舊識,梅姑娘如此夸耀奔雷旗主,想必也是連在下一並贊譽其內,能得梅姑娘這般厚愛,杜某可說是愧不敢當啊!」杜乘風滿臉謙虛,不敢自詡不凡。
「你真是愛說笑了,妾身何德何能,能以此等薄賤之命來厚愛杜大公子,你可別折煞人了,妾身不過是做著粗鄙的米糧買賣,哪能跟杜大公子經手的統羅綢緞相提並論呢?」她似乎又想起什麼似的,激發起她的發言欲。「唉,這皇上也真是的,怎能叫人民效法儉樸的生活呢,這樣一來,那些昂貴的緞子,是該放著讓蟲子咬好呢,還是拿到街去論斤賤賣好呢?」
杜乘風的布莊生意,因去年皇上提倡簡樸生活,因此各地方官上行下效,都穿起粗布鄙衣來于是便造成他虧損累累,生意差了往常一大截。
陸元梅便是逮到這一點,硬是往他的傷疤里撒鹽。
「這皇上為了國家社稷,提倡簡樸是天經地義的事,損失點生意,那也無可厚非,反觀,這老天爺就來得比皇上殘忍,幾個月不斷的春雨綿綿,使得一些米倉里的固糧,全都生曲發了芽,所有的心血全都付諸東流,這老天爺就算要懲罰人,也不該罰得這麼重,害得有些人血本無歸,那股氣……嘔啊!」他又搖頭又嘆氣,將她去年最大的那筆損失,又重新提了出來。
這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斗得精彩可期,看在奔雷托的眼中,似乎他們倆才是主角,而他只是觀眾,半句話也插不上嘴……
「等等,兩位能否暫時休兵,今日請二位一同相商,是為了在下與菊姑娘之事,至于兩位的事……將來若有需在下相助,在下必定義不容辭,挺身而出。」奔雷托不得不打斷兩人談話,這兩人間的恩怨情仇,據他從側面了解,絕非外人所能插手于涉的。
陸元梅將圓扇這在嘴邊,微微頷首表示歉意,「讓奔雷旗主見笑了,你說得對,今日該針對的是迎菊的事,其余的事,你說不談,咱們就不談。」
在針對迎菊的議題上,杜乘風此時總算和陸元梅站同一陣線。
「菊妹妹三番兩次和奔雷旗主打了賭又爽約,這要是傳了開來,對于陸家,可是只有負面影響,絕無正面評價。」杜乘風自是兩助擂刀替奔雷托說話,這紹興酒坊將來在蘇杭一帶的經營權,奔雷托分了部分給他,這樣一位大金主,他當然不能胳臂往外彎。
「梅姑娘,在下是真心誠意要娶菊姑娘,我們蒙古人說話絕不兒戲,只是……在下始終百思不得其解,菊姑娘老是回避,若說對在下二點意思也沒有的話,為何又在一些行為舉止上,對在下的態度,異于一般人……」他不斷想著這個問題,那癥結點如塵封的蛛網,他怎麼參就是參不透。
「我想也許是……」陸元梅正要揣測迎菊的想法時,後頭傳來珠簾被撥動的聲音,原來是昏迷了幾天的迎菊。
自從被奔雷托從山西扛回來後,迎菊就迷迷糊糊連睡好幾天,直到今天,才有辦法下床走動……
她從未嘗試過桂林三花酒的功力,直到醒來後一想,仍是心有余悸,不相信自己竟敢對那樣迷幻性極強的酒,一飲而盡。
「你終于清醒了,滋味不好受用?陸元梅有些氣餒地看了迎菊一眼,對于她這樣拿雞蛋踫石頭的行為,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她似乎都還沒查清奔雷托的底細,就大膽正面迎戰,而且敗了一回後還不知反省檢討,屢敗屢戰,到了最後,臉都丟到山西去,這才甘願。
「大姊,你就別再笑話人家了,你應該好好罵罵他,都是因為他,我才會丟臉丟到潘老板那兒去的。」當她听到她像頭山豬似的,被奔雷托從潘府給扛到馬背上時,心里買的那份羞恥感,就盤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陸元梅輕搖羅扇,精致的小臉帶著幾許訓斥。「那你倒說說看,奔雷旗主在潘老板那兒,是怎麼讓你丟了臉、失了面的?」
一想到自個兒因不了解播錦貴,而誤食了許多奇奇怪怪昆蟲,還有令人作嘔的貓肉,到後來,還聞不出三花酒的味道,又愛強出頭,才會鬧出笑話,這林林總總加起來,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哪里還是奔雷托的錯。
「怎麼,說不出來了嗎?這張合同你拿去瞧瞧。」她將,份與潘錦貴簽定的合約書,拿給迎菊看,他看了之後,才曉得奔雷托不但沒有獨吞杏花村汾陽酒這塊大餅,而且還全部讓給醍飄居,這樣的恩德,又是幾個男人可以做得到的。
「菊妹子,為了你呀,我也只能拿到紹興酒坊四成的經銷權,為了讓你在江南繼續獨霸酒業的市場,我可是說破了嘴,他也不願意多讓給我一點,這麼重色輕友的男人,你就別再斤斤計較了吧?」杜乘風本來想趁這次機會,以紹興酒坊來分刮醍飄居在市場上的大餅,好讓陸元梅罰金,他一定有辦法涉及到自己從未經營過的領域。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哪知道,這奔雷托竟愛上了陸迎菊,有了愛情這股力量,他就算絞干了腦汁,也說不動奔雷托改變初衷。」
「好,要我妹妹嫁給你可以,你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一定馬上擇期,替你們倆締結良緣。」陸元梅心里頭正撥打著算盤,她打算用她親愛的妹妹,來以車抽將。
「大姊,你……你在說什麼啊?」要是大姊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讓她委屈出嫁,那可怎麼才好。
「你閉嘴,你兩個姊妹的終身大事,不也是由我來負責,你當然也不例外。」說這話時,她那對精明澄澈的雙眸,是直逼視著杜乘風而來。
「梅姑娘但說無妨,在下若能辦得到,定當全力以赴,絕不推倭。」奔雷托這下更是志得意滿,千辛萬苦一路下來,算是有了代價。」
只是陸元梅還沒說出口,杜乘風早已點破她的心思。
「就由我來說好了,梅姑娘是打算要你收回給我的那四成經營權。」他轉了方向,再次將目光對向陸元梅。「你說我說得對不對呀?」
早在幾個月前,她就打听出奔雷托即將要到杭州與杜乘風談一樁大生意,直到紹興酒坊的事爆發開來,她才查出,原來杜乘風是想借由紹興酒坊為據點,搶奪醍飄居的生意。
這要是真讓他沾上了邊,那蠶食鯨吞的能力,可不容許她小覷。
只有將經營權全數收口,才能斬草除根,斷了他橫跨酒業的這個念頭。
「你倒是聰明得很,也省得我多費唇舌。」想要撈過界,門都沒有。
從上回到彩撰齋找惜竹下手,到這回利用奔雷托,分食醍明居的生意,她真不明白,他是不是非要把余國的生意全搶光,才肯善罷甘休。
她得時時刻刻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才行,要不然,讓他把整個余園全吞進肚子里,到時候,還想要翻身可就難了。
「奔雷旗主,你意下如何呢?」
整個店堂靜悄悄,現在,奔雷托所作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攸關著其中任何一人的利益與顏面。
「好,我收回那四成的經營權。」為了心愛的女人,他也不得不重色輕友了。
「大好了,其實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會將迎菊嫁給你,只是你答應了,我會更欣賞我這位未來的妹夫的。」
「大姊,我看你是為了你自己,才出此下策的吧?」迎菊沒轍了,笨蛋也看得出來,她是為了氣杜乘風,才拿他當籌碼的。
「難不成,你不想要嫁給奔雷旗主,無所謂,我再問你一次,你嫁還是不嫁,別將責任全推到我身上來。」自己的妹妹她難過看不出來,她也是非奔雷托不好,只是那死要面于的個住,讓她就是拉不下臉,嘴上不說,心里頭可不是這麼怕。
都已經到最後一步了,她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只見她難得用嬌羞的口氣說︰「嫁……嫁就嫁,不過就是天天看著同一張臉過活,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
杜乘風見木已成舟,大事抵定,為了不失君子風度,當然要給予最深的祝福,
「那我就等著喝兩位的喜酒了!」
說到喜酒,只見紅兒和綠兒急匆匆地沖到余園大廳,神色慌張地說道︰「不好了,奔雷旗主托馬隊從汾陽運來,準備用來與菊姑娘大喜之日當喜酒的白玉汾酒在半路被人攔截走了!」
「什麼,被人劫走了?」奔雷托突地站起,臉上充滿不解與疑惑。
他不信卓蟠敢將腦筋動到他頭上,只是……除了卓蟠外,還有誰有這個狗膽呢?
眾人陷入一片詭橘的氣氛中,會這大喜之日前,又投下一段難以捉模的變數……」。
這一路從汾陽、鄭州、淮北、蕪湖然後再轉太湖上蘇州,整條行程路線,全是奔雷托慎防被馬賊或盜匪偷襲,與潘錦貴商這許久,才規劃另癖的路線,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被盜賊劫走了,這樣令人措手不急的現象,令奔雷托百思不得其解,況且,這整個馬隊中。並無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他不懂,究竟這些盜匪劫酒的用意,到底為何?
在此情形下,他首先將矛頭轉向卓蟠,在去過卓家莊仔細詢問下.證實卓蟠並沒有參與此次的計劃,再經過卓家二老擔保證明,這些日子他都安份守己在酒場內學著釀酒,從沒踏出紹興半步,說他如何劫走這兩百壇酒,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了向官府報案外,全都的人都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中,不明白此號人物劫酒的目的到底為何,若說是沖著陸家而來,至少得有個名目,那動機到底是什麼,若說純粹是搶劫,但……兩百壇酒並非兩百箱黃金,劫走這些酒,實在是毫無意義可言。
「真是可惡,如果讓我知道是誰于的好事,我肯定讓他吃我十幾鞭,抽得他皮開肉綻,十天半個月爬不下床!」迎菊第一個沉不住氣,氣得拍桌大罵,好不容易有了心理準備,在眾人的祝福下,即將成為新嫁娘,卻突然跑出這麼一件掃興的事,真是觸人霉頭。
「菊兒,你且稍安勿躁,官府已經在著手調查這件案子,想必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奔雷托不忍未來的太座氣壞了身體,一把將她摟進自己懷中,並且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好心安撫。
一靠進奔雷托懷中的迎菊,馬上就像朵含羞草一樣,整個暴戾之氣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家本有的羞怯與嬌柔。
「可是人家心急嘛!」用這上等的白玉汾酒來宴客,不論是面子里子都掛住了,誰不知道,汾陽杏花村的白玉汾酒如同洛陽紙貴,能喝得到,那是大戶人家才有的品味與水準。
「想當初說不嫁不嫁,現在反倒是最心急的、菊姑娘的態度,也一下子變得太快了吧!」站在奔雷托身後的哈札虎,當場忍不住地笑場起來。
「你信不信我現在若當場抽你幾鞭,不會有人敢出手護你,你要不要跟我賭這一把呀?」迎菊手中長鞭正伺機而動,而在她身後的奔雷托,卻半句話都不吭聲,顯然是不打算插手接管此事。
「阿虎,我勸你還是少開口為妙,再過不了多久,菊姑娘就成了咱們的旗主夫人,你要是說話再不知經過腦子說出來,以後你這頭猛虎,恐怕就成了一只全身傷痕累累的病貓了。」哈札龍趕緊出聲警告哈札虎,此一時彼一時,再不知節制,可是會禍從口出的。
經哈札龍一提醒,哈札虎這才體會到,現在坐在他旗主大腿上的,正是未來的旗主夫人,這兩大當家的,全都一鼻孔出氣,四只眼楮全都用警告的眼神看著他,嚇得他馬上閉上嘴,一臉致歉的模樣,保證下回絕對不敢再犯。
「啞叔,您差人到衙門那兒去問一下縣太爺,這案子已辦到哪兒了,要是有什麼樣的線素,就先請告知我們,讓我們也好有個可循的目標。」陸元梅在眾人皆一籌莫展時,連忙差啞叔去找些線索回來。
啞叔領了命,便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才踏出廳門,雲之袖便拿著帳本,走進廳堂。
「菊姑娘,這是這個月酒坊的帳冊您過目一下。」
迎菊翻了幾頁後,表情立刻變得沉重,她站起身,當著眾人的面,當場發起飆來。
「我不是告訴過你,薛員外指定的石林春一定要在月底前送到他府上,你一直到這個月初五才送達,難怪他不肯結清當月的帳款,芝袖,你以前辦事不是這樣的,為什麼最近老是給我出狀況呢?」迎菊不管現場有沒有外人,劈頭就是一罵,使得雲芝袖低頭不語,什麼話也不敢多說。
「迎菊,你少說兩句吧,你不在這這段期間,藝袖為了整個酒坊的事,已經夠忙的了,只要是人,總是會做錯事,這筆錢若能收得回來,少賺點利息錢也影響不到哪去的。」元梅出面緩頰,她說了迎菊兩句後,轉而對雲藝袖說︰「下回注意點就行了,幄,對了,你不是說你母親重病,現在怎麼樣了。人好多了嗎?」
雲芝袖勉強笑了下,回應,「已經好多了,大夫說是氣喘的老毛病,多休養休養就行了。」
「到庫房里去拿些長白參,拿給你母親多補補身子,這些日子你兩邊奔波,真辛苦你了。」
「別這麼說,梅姑娘,這是應該的。」雲芝袖再三道謝後,這才拿回帳冊,心情低落地走出廳堂。
雖然現場只有四獸戰將及奔雷托,就沒有其它外人,然而奔雷托還是覺得迎菊在處理去芝袖的這件事上頭,有些不妥。
「菊兒,你對藝袖的態度,是不是有些大過嚴厲了些?」奔雷托看了這一幕,對迎菊對待部屬方面,感到有一絲絲的不能苟同。
從之前在卓家莊,听了紅兒和綠兒的描述後,他還以為她只是會對幾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發脾氣,可現在連對她最親信的伙伴,都會任意發脾氣,這點,讓他有點不能贊同。
「菊兒,你是不是也該好好改改你的脾氣了,你這樣當場罵芝袖,讓她很沒面子,你知道嗎?」他好聲好語,並且在不傷及她的尊嚴下,給予良好建議。
「這是她第二次出錯了,我明明已經告訴過她,薛員外個性古怪,只要沒在月底前將酒送去,遲那麼一天他就是不肯當月結帳,我已經是對他耳提面命了,可是她……」
「可是她母親生病了,你應該體諒到她的心情,咱們連續在卓家莊與潘老板那,待上一個多月時間,這一個多月來,都是她在苦心維持著酒坊的生意,不過是一筆帳晚收了些,你何必這樣大發雷霆呢?」他不斷把道理說給迎菊听,這些刺耳不中听的話,以往她是怎麼听都听不進去,如今是奔雷托訓誡,就算不想听,她也不好駁斥。
「你說什麼都對,難怪大家對你都唯命是從,那麼醍飄居的生意,就都讓你一個人來做好了,我倒也輕松了事。」她又開始說氣話了,小朱唇一噘,馬上就往後院走了進去。
「唉,這老三從小就被慣壞了,將來要是嫁到大漠去,還得要旗主你多多包容與體諒才是。」陸元梅向奔雷托苦笑著,這迎菊的壞脾氣,早已是根深蒂固,但她就只是那張嘴愛念,並不會記恨在心里。
陸元梅輕嘬一口茶,在杯緣還在唇邊時,奔雷托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臨時問道︰「這雲芝袖來到醍飄居工作多久了,和菊兒之間的互動關系又如何?」
還沒喝上一口茶,陸元梅便將杯子放了下來,她過濾著奔雷托話中含義,立即心領意會,帶著慧黠的笑說︰「你是在懷疑這回的劫酒事件,跟芝袖有關?」
「梅姑娘先別預設立場,我只是隨口問問,沒別的意思。」
「這點你就別擔心了,芝袖在我父親將酒坊生意交給迎菊後,這五、六年來,都盡心盡力在她身邊幫忙,說起來也是少不了一番勞心勞力。她的忠心是沒有疑問的。」
「是麼?那就好。」奔托雷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站在一邊的芝袖。
芝袖緊緊低著頭,看不清一絲表情。
元梅拍了拍手,「好了,現在最要緊的不是相互猜疑,被搶的酒總是還要補還給人家的。大家先散了吧,這事慢慢再說。」
雖然出了這麼件不愉快的事,但迎菊嫁人的事宜還照樣籌備著。隨著婚期的日益接近,婚禮要用的事物一件件地送了過來,堆得迎菊的閨房一日比一日擠。
「芝袖,你瞧瞧,這是純正湘西雲蠶絲,是旗主特地請人到烷陵替我拿回來做新娘服的,你說好不好看。」對著鏡台,迎菊不斷地將一身織工精細的雲蠶絲服,展現給芝袖看。
一邊替迎菊打理發飾的雲芝袖,一邊看著鏡子里的她,說道︰「菊姑娘真是漂亮,不管穿上什麼衣服,都是那樣美麗動人。」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有了雲芝袖的肯定,迎菊看著鏡中的自己,益發覺得更加明艷可人。
「跟在菊姑娘身邊那麼多年,我怎麼會欺騙你呢?」她小心翼翼地替迎菊插上金鳳簪,並將她每根發絲整理得有條不紊,每根頭發在她手掌心握來,都是再熟悉不過時了。
有了雲芝袖的話,迎菊心頭更是踏實不少,這時,她突然轉過身來,並從一張檀木大櫃中,拿出一塊用昂貴雲錦包裹而成的珠寶金,打開後並放在雲芝袖的掌心,滿懷感激地說道︰「你跟在我身邊也那麼久了,這幾年來我知道我沒有好好善待你,你該知道,我是有口無心,有時嗓門大了些,那全是求好心切,沒別的意思,如今我就要嫁到大漠去了,醍飄居也要交由我大姊掌管,將來要是你嫁了人,我來不及趕回來時話,我珍藏的這些珠寶,就給你當嫁妝用,當做我的一份心意。」
雲之袖怔怔拿著那金碧輝煌的珠寶盒,里頭盡是些瑪瑙、珍珠、黃金、寶石及各式各樣貴重的手飾,換成銀兩的話,少說也有好幾千兩,即使後半輩子不工作,也能吃穿不愁。
「菊姑娘,這……這禮物太貴重了,我……我不能收。」她除了驚訝外,還是驚訝,她從沒想過,平常老是苛求她的菊姑娘,今天會將自己珍藏的珠寶,全數毫無保留地送給她。
「咱們姊妹一場,你曉得我脾氣的,你要不收下,我可是會不高興的。」她坐回鏡台前,對著身後的雲芝袖說道︰「替我理理後頭的簪子吧,太大的話,戴上鳳冠會不太舒服的。」
而雲藝袖心中突然變得五味雜陳,仿佛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滿臉的良心不安。
原以為她在迎菊的心目中,跟個卑微的下女沒兩樣,可萬萬沒想到,在此時此刻,她卻感受到她在她心目中,所受到的重視,是她昔日所無法想象得到的。
她該怎麼辦,菊姑娘對她這麼好,而她……
「菊姑娘,我……」
「喔,對了,旗主差人從汾陽再送上兩百壇白玉汾酒來,我好象記得跟你說過,會在今晚從後門送來,你去看看送來了沒?」雲芝袖正想開口告訴她一些心底話,卻見迎菊轉過身來,把話給截了去。
這話才說完,只見雲芝袖手中的梳子同時滑落下來,匡嘟一聲,象牙梳頓時斷成兩半。
「芝袖,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迎菊警覺到,今晚的雲藝袖,仿佛有著心事,老心不在焉的。
「沒……沒什麼事……」她慌得將地上的象牙梳子撿起,待她站起時,藍兒突然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說道︰「菊……菊姑娘,不好了,旗主新訂的汾陽酒,在半途又被盜匪給劫走了1」
「什麼?!又被劫走了?!」
她心頭一急,什麼裝飾也顧不得,便一個快步,朝向前頭廳堂奔了過去,雲芝袖先是在原地頓了會,最後才心慌意亂地尾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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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壇的汾陽酒,又輕而易舉被盜匪奪了去。
這明顯地有內神通外鬼,即使奔雷托所規劃的路線再怎麼隱密,路線照樣被識破,這回被劫走的地點,是在一處偏遠的小村落,荒煙漫漫、人稀林茂,別說是目擊證人了,就連半頭牛也沒有。
此事二度報上官府,蘇州知府一個頭兩個大,這件劫案一來沒留下任何證據,二來運酒的護嫖人員,全都被亂刀砍死,在無憑無據下,要查辦起來,可說是大海撈針,一點頭緒也沒。
所有的人依舊苦無對策,在即將大婚的前兩天發生這樣觸霉頭的事,任誰都不好過,整個余園充瞞著沉重的氣氛,就連大門口所掛的兩盞紅燈籠,也顯得死氣沉沉,仿佛為這場即將到來的盛宴,投下一場難料的變數。
「今晚大伙也累了,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先回紹興,將與汾陽酒齊名的西鳳酒運來,先暫時應付狀況,菊兒,你不介意我這樣安排吧?’,奔雷托知道是自己天疏忽了,總以為這件事不會發生第二次,沒想到,還是遭到劫掠,使得他對迎菊十分自責。
「被劫就被劫了,我看是這些盜匪存心想讓我嫁不成的,反正不喝汾陽酒難道我就嫁不成了嗎?你別替我擔心,就算只是喝喝普通的白干,我也不會有任何埋怨的。」迎菊才不會被這班盜匪給擊垮,況且西鳳酒還是名列全國四大名酒上等佳釀,乃雍州出產之名酒,雖然沒有汾陽酒來得出名,但拿出來宴客,可也毫不遜色。
「我的確沒看錯人,你真是聰明懂事,說你有多任性霸道,我就不這麼覺得。」他捧起她的小臉蛋,當場就在廳堂里吻了起來,激烈的熱吻,讓陸元梅及其它奴僕看了,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對于這位即將成為陸家姑爺的奔雷托,還是給予深深的祝福。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氣的微笑,但奔雷托卻用眼角余光發覺到,只有雲芝袖那種落寞與嫉妒的目光,和其它的人比較起來,則有著大大的不同。
「好了,在這節骨眼,你還有心情做這些事,家人都在,你不能夠節制點嗎?」迎菊還懂得適可而止,在熱吻一番後,馬上就收斂起來,不想有太多擦槍走火的演出。
「這八萬兩對奔雷旗主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所以他才不會太過著急,但……你真的不希望查出這劫酒的凶手,到底是誰嗎?」看到奔雷托在連續發生兩次劫酒事件後,特別是在與迎菊大婚的前兩天,還能鎮靜自若,對于他的異常冷靜,感到十分詫異。
「丟了就丟了,只能怪我們太過粗心大意,我想,明天紹興之行,只好我親自走一趟就是,這回我會謹慎些,你們就別再為這種小事擔心了,我們蒙古人做事,一向不拘泥于小節,要是太將每件事放在心上,那不就什麼事都辦不成了嗎?」為了不影響到眾人的心情,奔雷托自己率先帶頭哈哈大笑起來,若能破財消災,當做化劫去難,未嘗不是件好事。
「是啊,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好象是這麼說來著,什麼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只要大伙都平安無事,損失點東西又算得了什麼?」一旁的哈札虎,這次總算說對一次人話。
所有人看了奔雷托這樣樂天知命,也就不再深鎖眉頭,唯有陸元梅,看得出奔雷托,實際上則是另有盤算,至于他在打什麼主意,這點,她倒是很難去想得通。
不過她並不著急,對于這位聰明絕頂的妹婿,她有這個把握,不消幾天,就能查出凶手,讓事件的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就在這時,廳外傳來紛沓的腳步聲,同時又有下人高聲喊著︰「不,你不能進去。你是什麼人?我們還沒通稟,你不能進去!」
眾人回頭向廳門處看去,只見一個頭上扎著白巾、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老頭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直朝雲芝袖方向而去。
「你要干什麼?!」迎菊想要沖上去護住雲芝袖,卻被奔雷托一把拉住。
奔雷托在她耳邊輕聲說︰「先別動,看看是怎麼回事,你不想知道這次劫酒的真相嗎?」
迎菊沉默了,看著那白巾老鬼一路向雲芝袖沖去,也不好阻攔。雖然她與芝袖情同姐妹,但面對這麼一件大案,也只好暫時忍下去,只求找出真相。
「看你一臉清秀純真,想不到你還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你要我第二回替你劫走的汾陽酒,里頭盡是要命的鴆酒,害我一個晚上死了四十多名弟兄,這筆帳,我不該找你算,那我該找誰算啊?」白巾老鬼將事件來龍去脈一說,不僅雲芝袖震驚不已,就連其身後的人,也感到萬分錯愕。
「你……你說什麼,那……那些全是鴆……鴆酒?」雲芝袖整個人全呆了,她緩緩地回過頭,歡眼定在奔雷托面前,難怪在第二次汾陽酒遭劫時,他會這樣鎮定自若,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
這招引蛇出洞,是奔雷托想了好久的計策、當他知道這負責接收汾揚酒的人是雲芝袖之後,便放出假消息,說要從山西再進兩百壇酒,並且將運送路線僅說給陸家兩姊妹和雲芝袖知道,為的就是要試試看這一回,是否是還會遭劫二沒想到,酒還是被劫走了。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何與迎菊情同姊妹的她,會做出這樣泯滅天良的事來。
「芝袖,你告訴我,這件事跟你絕無關蓮。是這白面老鬼故意栽贓你的。」迎菊不敢相信會有這等事發生,只要芝袖與她無關,她會相信她的。
「雲芝袖,是不是我栽贓給你,你自個兒心頭有數,要不要連你對我訴的苦,也一並說給大家听。」白巾老鬼像是掌握著一切有利證據,頻頻對她施壓。
「不!你千萬別說出來!」她狂叫著,兩行淚水如泉涌般,布滿了整個粉頰。
看到這樣的情況,所有的人都曉得大事不妙,迎菊的心更是冰涼不已,她目瞪口呆,全身因冷而顫抖,視線凝視在雲之袖臉上無法移開。
這怎麼可能是她?不會是藝相的……絕對不會是她的
腦海中盡是她與雲芝袖清同手足,同歡同樂的情景,她們倆一同到西湖賞荷,一起到酉塘口買糕餅,還到二姊探蘭所住的黃山欣賞叢山峻嶺,及嫁到京城的小妹惜竹那里游長城,那些過往的回憶,還歷歷猶如昨日,可她又回頭一想,也只有芝袖知道這運酒路線、運酒的時段,除了她,根本就沒人知道奔雷托所規劃的路線…‧‧
一雙大掌按在她的肩膀,暫時安撫她內心的不安與焦慮。
她回頭看了看,奔雷托正以一種必須要面對現實的眼神,要她務必得鎮定,不可驚慌。
「你可別用那懷恨的眼神看我,這一切都是你來求我的,不是嗎/白巾老鬼笑出如鬼往似的聲音,嗤之以鼻說道︰「全都是女人的妒心作祟,天生就是奴才命,還妄想棲上枝頭當鳳凰,是你自己的不滿足心態害了你,可別把所有的過錯推到我頭上。回
「別再說了,我求你別再說了……」雲芝袖像是瘋了,雙手捂著耳朵,她跪在迎菊面前,不停地合著頭。「菊姑娘,我錯了,我惡貫滿盈,你對我這麼好,我還嫉妒你,是我心眼窄小,我對不起你……」
迎菊立即迎上前去,蹲在她跟前,淚眼汪汪說道︰「為……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你,我從未虧待過你,你……你怎會這樣對待我?」
「我曉得,菊姑娘你從未虧待過我,但……我總是以為你把我當一般奴才使喚,直到你……你把你珍藏的珠寶全送給我,準備給我預作嫁妝用時,我才知道,過去都是我錯怪了你,你……你真把我當成姊妹看待呀……」她用力抱住迎菊,就在兩人接觸的一剎那間,雲芝袖的雙區突然一睜,吃力地吟哦一聲。
原來她將預藏在懷中的小刀,趁著兩人相擁時,深深地刺人自己的體內,她知道,她必須以這種方式來贖罪,否則,她也無臉活著來面對所有愛護她的人。
「芝袖……」迎菊抱著體溫漸漸流逝的雲芝拍,淚水不斷地滴落在她女敕白的小臉上。上
雲芝袖伸出顫抖的手,模著剛剛讓她梳好的頭發,說道︰「菊……菊姑娘,你……你好美,以……以後……芝袖再也無法幫你梳頭,希……希望你和……奔…一奔雷旗主,能……白頭偕老……永浴愛……」
「河」字都來不及說完,模在迎菊頭發上的手,就這樣冷冷地垂了下來。
因為一時的妒火,雲芝袖選擇引狼人室,原以為那些酒和自己的一些私房錢,能暫時破壞迎菊美好的婚姻,可她萬萬料想不到,奔雷托會以假酒來誘出大魚,但沒人想象得到,這條大魚,竟是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的自己人。
看著雲芝袖因贖罪而死,迎菊早已傷心欲絕,但傲立在馬背上的白巾老鬼,似乎還沒有要了斷的跡象。
「人都已經死了,你還想要怎樣?」奔雷托看著白巾老鬼一動也不動,步上前大聲斥喝。
「那我死了四十多個弟兄,你又要跟我怎麼算?」
「那先前你劫走的那兩百壇汾陽酒,市價一共四十萬兩,那你又要怎麼跟我算?」奔雷托故意哄抬物價,他早就模清白巾老鬼的底,要他吐錢出來,無非是要了他的老命。
一個弟兄換一萬兩,也算是劃得來的了,再說那些酒也被他們全數喝得精光,哪來的酒和錢賠給他們。
「奔雷托,算你夠精,這口我就賣你一次帳,不過我必須警告你,你們十四旗有些部屬,已經在邊界與我弟兄產生生意上的摩擦,你回到大漠後,最好盡速處理,免得事端擴大,再次兵戎相見,那可不像現在這樣好說話了。」
「你放心,該是你的地盤,我絕不越界一步。」
有了奔雷托的拍胸脯保證,白巾惡鬼這才扯起馬經,掉頭率眾離去。
一晚的驚魂,終于在白巾老鬼漸漸遠離後,宣告落幕。
雲芝袖的逝世,讓迎菊的婚禮延了半個月才舉行。
在這次事件發生後,她才知道,為何奔雷托希望她對下屬要能體諒、客氣些,有時她是有口無心,可是像芝袖這樣敏感的人,就是愛胡思亂想、鑽牛角尖,因此,她再也不敢扯開嗓門,亂發脾氣了。
春意暖暖的蘇州城,這朵最是迷人嬌艷的玫瑰,終于要踏上前往大漠的路程。
帶著紅、綠、藍、紫四名丫頭,跟著四獸戰將,還有一只精靈古怪的九官鳥,一行人一起步上她未來的歸途。
她含淚與陸元梅告別,要她一切得保重身體,她這一走,四姊妹就只剩大姊一人,說什麼也是心有不舍。
醍飄居與紹興酒坊,暫由啞叔和聾娘看顧,等到訓練好幾位可以信任的親信,再慢慢將權力釋放給他們。
她心中雖萬般不舍,但她知道,今後她就是奔雷托的人,她必須一切以夫君為主,而奔雷托更會以他的一生來疼寵她,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即使在大漠,也會像在江南,生活得愜意宜人
一雙儷人在陸元梅含淚迎送下,漸漸沒人夕陽余暉盡頭,她不停地揮手,似乎對著這位最後嫁走的妹妹,感到尤其不舍,從今以後,她就得要一人掌理余園,往後的辛勞,將是她難以想象得到的……
她提起絲裙,抹于了淚,正準備進到余園,不料才一轉身,赫然發現一具高大瀟灑的身影,正拿著手帕遞到她的面前。
「梅兒,把淚水擦一擦,這可不像你堅強有自信的個性喔!」他漾起俊朗的笑,泰然自若地望著她。
「用不著你來費心。」她馬上轉頭就走,不將杜乘風的好心給放在心上。
啞叔與聾嫂也不敢多作停留,只能匆匆地跟在陸元梅身後,並且很不好意思地,將門迅速關上。
獨自站在余國大門的杜乘風,並沒有因為對方的一桶冷水,潑得自己信心全失,他心里頭更是暢然自得,對于這位陸家的大姊,內心的盤算,正漸漸開始加溫……
一抹晚霞映照在余園前頭的小橋上,杜乘風走在橋上,迎著晚風,閑暇自在,這蘇州有陸家,杭州有杜家,兩家的故事,最熱鬧精彩的,正準備隆重上演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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