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熄了惟一的燈光,整座木屋又陷入休憩的黑暗,兩人平躺在床上,誰都不想先睡去。
「再過一晚就是第三天了。」
「要回去了嗎,明天?」她在黑暗中追尋他的眼楮。
「嗯。」
「好快……」她還真有點不舍。
「喜歡這里?」
「嗯,喜歡。」這種遠離塵囂的生活是愜意的。
「那就好。」他感到安慰。
「什麼意思嘛,好像我多不好伺候。」她抱怨道,但撒嬌的意味較濃。
「我有說什麼嗎?」
她嘟嘟噥噥著,「沒有才是最詭異的。」
「明天一早走嗎?」他問。
「過午再走好嗎?」
「好啊,主隨客便。」
「哧,裝卑微。」
他拉住她的手,緊緊的交握著,「睡吧,明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讓你睡得飽飽的。」
她收緊手掌回應他的力道,黑暗中,她綻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是該走了,母親已經得知他擄人消失的事,也來電詢問過福伯他的下落,讓年老的福伯不得不違背對老板的忠心,幫他倆扯了謊,想必母親此刻就在飛往台灣的航程上吧?
不過這一次他會堅持,他會的!
下了大半夜的雨,早上的天亮遲了許久,現在雨勢仍未停歇。
叩叩——
可能是福伯,他起身去開門。
「少爺,今天別下山了。」雨勢真的很大,福伯打了傘還是一身濕。
「怎麼了?」
「下了一整夜的雨,山路容易崩滑,車子強行下山會有危險,而且台風下午就要登陸了。」
範景棠皺了眉,「我知道了,那就繼續住下,福伯,快去把衣服給換了,別著涼。」
埃伯走了,他踅回屋內。
「是誰啊,別君棠?」別恩渲睡意正濃,完全不想起身,尤其窗外的雨聲更讓她昏昏欲睡。
別君棠?那是誰?
沒人理她!這個別君棠……
「別君棠你這丫頭是耳聾啊!我問你是誰來了也不吭聲,要上學了還賴床!」別恩渲一古腦兒的坐起身,睜開惺松的眼極度不悅的叫罵。
可是她沒看見她以為的人,而是個不該出現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一臉的打量樣。天啊!她睡胡涂了,以為自己在家里。
他知道她有很嚴重的起床氣,但是他仍是要發問︰「你剛剛在叫誰?別君棠是誰?幾歲的小丫頭?」緩了一下又問︰「是誰的孩子?」
「嘿嘿,我剛剛說了什麼嗎?」一陣干笑後,她又躺了回去,抓起被子蒙住頭,拚命懊惱自己的迷糊。
她想裝傻,沒那麼容易。
幾個箭步後,他跨上前扯下她頭上的棉被,非逼得她正視他的問題不可。
「干麼,你不是說我今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現在天還昏暗著,雨又下個不停,人家還要再睡。」她硬是搶回被子。
範景棠轉身走向窗戶,唰的一聲,把昏暗的始作俑者——窗簾迅速拉開,然後重新回到床上對付她。
「恩渲,這下子不昏暗了,你起來把話說清楚,之後我會讓你睡個夠。」他手腳並用的把她和棉被分離,拉她坐起身。
「干麼啦!」她一臉的不高興。
「回答我,你剛剛說的別君棠是誰?」
「我們別家遠房親戚的小孩啦。」
「遠房親戚?」他一臉質疑。
記得她一直都是與她母親一同生活,沒啥往來密切的親戚啊?而且還是遠房的親戚。
「對啦,是我那遠房表哥的孩子,他去大陸工作,結果台灣的老婆跟人跑了,他分身乏術無法照顧君棠那個丫頭,所以就暫時托給我了,那現在他們父女倆都在大陸定居了,我因為習慣早上要叫她起床上學,所以常常會在睡夢中叫她的名字。」這樣掰,可以吧?
「是喔?」
「當然。」
他半信半疑的看著她,「你會帶小孩?」
「少瞧不起我了,帶一個毛頭孩子有啥困難的,餓了叫她自己去覓食就好,我可是把她訓得很好。」
說得有點心虛,不過也是事實。
有一回競琰帶君棠到美國去看她,競琰去拜訪昔日同學,君棠跟她同居的那個禮拜簡直是悲慘煉獄,她無情的以「帶女兒去看一場芭蕾表演」,唆使女兒連續舞鍋弄鏟了一個禮拜,最後競語看不下去了,才終止君棠這場美國探母的惡夢!
「我的確不敢相信。」他實話實說。
「現在我可以睡了嗎?」
「你還睡得著啊?」真是天賦異稟的女人,「告訴你,咱們回不去了。」
「啊?為什麼?」這下子她是真的清醒了,不要說現在山上發生土石流,而她正在土石流中載浮載沉,這樣她會崩潰的。
「台風登陸了。」
「不會吧?這是什麼鬼日子,我的運氣還真是好呢!」別恩渲不敢相信的跳下床,蹬著腳往窗邊去瞧瞧。
「你要打電話回家嗎?」離家三天,他早該讓她報平安的,原打算今天回去,但台風阻擋了計劃,還是讓她打個電話說一聲。
「電話?我的電池早被你扔到草堆去了。」她提醒他的罪狀。
「福伯那兒有電話。」
電話!「可惡的範景棠,你竟然今天才告訴我福伯那兒有電話!」那她還傻傻的被蒙了這麼多天。
「我怕你男朋友跑來找你。」他就愛調侃她,他知道她現在一定沒男人,要不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混蛋!」她月兌口而出。
現在才想到她或許早有了另一個男人,那還對她上下其手,真是一個可惡至極的男人。
「打個電話回去吧,台風登陸,萬一山路,耽擱時間可就長了。」
也對,侯爸、侯媽一定很擔心,可下一秒她又擔心,萬一接電話的是別君棠怎麼辦?一個不小心不就穿幫了,那豈不枉費她剛剛天南地北的跟他鬼扯一通。
「算了,不用,就不相信老天爺會一直跟我作對下去。」
屋下的台階,兩人背靠背,雨勢稍稍停歇,滿地的泥濘哪兒都不方便去。
「現在在做什麼?」
「發呆啊!」這還用問嗎?
「不是,我是問你現在是在念書或是在工作?」
「在跳鋼管。」
「你都幾歲了,還能跳鋼管?」她當還是十年前那個叛逆女,「侯家不會讓你去跳鋼管的。」
「你又知道了。」她輕叱一句。
他用後腦勺頂頂她的。「我是認真的問你,別一直跟我打哈哈好嗎?」
「在作‘踐’英才啦!」
「作踐英才?是作育英才吧!」她說話就是這樣好笑。
「一樣啦,教好了就是作育,教壞了就是作踐。」
「不會吆喝他們打群架吧?」他不由得想起她以前的惡習。
「我?我好歹也是師法孔子,再說,我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她從鼻子哼出一聲抗議。
他淨是笑,不作任何偏頗的回答。
「你呢?竟成了海棠企業的總經理,當起無奸不成商的商人,真跌破我的眼鏡,我還以為你會去敲講台,訓斥學生要他們循規蹈矩,因為你以前真像個書呆。」
「那請問我這商的角色,擔得稱不稱職?」
「還不錯。」
「謝謝。」他又頂頂她的頭。
「對了,來了三天,這到底是哪里?」原來台灣還有這樣隱密的地,她覺得很新奇。
「南投的山上。」
「你是怎麼知道這里的?」
「我出國前曾經在這住餅一陣子,這是我們家的祖產,平常只有福伯跟福嬸在這幫我們看管。」那是一段難熬的日子,他真不知道他當初是怎麼走過來的。
「原來如此,不過這真是一個好地方。」她很喜歡這里。
「渲,你怎麼會成了侯競琰的妹妹?」他轉入正題。
別恩渲挑挑眉,「不是說過了?」
「我要完整的、詳細的、正確的訊息。」
她眯眼問︰「有啥好處?」
「好處就是我。」
「少自抬身價嘍!」
他回過身看她,「如果不說就休想回去,我會一直把你囚禁在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這歹徒真可惡,竟然威脅人。」
「嘿嘿,我是歹徒,又是奸商,威脅人是我拿手的。」
「你學壞了,真的學壞了。」她伸手試接住自屋落下的雨滴。
「快說,要不我待會會更壞!」
她用手肘頂了他一下,「還不是侯競語那家伙。」
侯競語?那個老跟在她旁邊助紂為虐的家伙?
對了,他怎麼忘了把侯競語跟侯競琰聯想在一起?
「他怎麼了?」
「他說要跟我去闖蕩江湖,還說要一起拓展地盤,成立史上最大的幫派,結果他媽傷心得柔腸寸斷,上門拜托我去當他家的女兒,好好看管這兔崽子。」她轉了九十度,把腳放到台階上,雨又開始下得一塌胡涂。「害我鋼管妹、大姊頭都當不成,反倒當了侯家的女兒。」她咧嘴大笑。
「是嗎?」他笑,瞧她說得一派輕松,但是他知道,當初不可能真如她所說的那麼簡單。
「對了,你媽媽身體還好嗎?」他印象中的別母身體孱弱。
一陣安靜,「走了,好多年了。」她有點帳然,感嘆母親沒有看到可愛的別君棠。
範景棠轉過身同她肩並肩,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女人,侯家對你好不好?」
「很好,非常好,侯爸侯媽把我當掌上明珠一樣的寵著,競琰哥也疼我,不但請家教老師教我讀書,還送我出國拿學位,回國後侯爸還幫我安排在大學教書,他們對我真的很好。」那份愛還包括對君棠的疼惜。
「我也會寵你的,跟他們一樣寵你。」他把她攬在懷。
雨勢加劇,擱在台階上的腳被打得濕透,別恩渲索性撩高褲管,任一雙腳丫在雨中玩得盡興,反正扭傷的腳踝已經不疼了。
一旁的範景棠也跟著拉起褲管,踩得台階上的雨水四濺,他倆像對天真的大孩子,撇下繁雜的情緒,只在這一刻盡情擁有彼此的笑容。
「這台風似乎不弱。」看著伴隨而來的勁風,別恩渲道。
「秋台的威力都很驚人。「
衣服被雨水濺濕,他感覺有些涼意,拉她枕在自己腿上,彼此取暖笑看雨景,他的手在她臉頰上觸模輕撫。
「棠。」她悠悠一喚。
「什麼事?」他的另一只手掌放在她面前,為她擋去亂濺的水花。
「你過得好嗎?說說你這十年的生活好嗎?」她閉目枕在他腿上輕問,「我想知道。」
「真的想知道?」
「嗯。」
他安靜了好久,然後發出一聲嘆息,「可是現在的我一點都不想去回憶過去十年來的生活點滴,因為那太孤單,也太沉重了。」
她無言以對。
「像一場惡夢一樣,當我開始在愛情中感到快樂,忽然間,讓我快樂的泉源就消失了,我的愛情失去了對象,那陣子真是一場混亂,食不下咽的,好幾次,我都憤怒得想殺了你。」
「你應該殺了我的。」她悶悶的說,這些年在感情面她其實很空虛。
「下不了手的,我怕我最後殺死的人會是我自己;後來搬到這里住了幾個月,我的心雖變得平靜,依然沉重。坐在離開台灣的飛機上,我真希望它墜機算了,這樣就能結束一切痛苦。」他笑了笑,「誰知道它抵達目的地,我只好苟活著。」
他笑聲里有著無奈,「不過你有了嶄新的生活,那是好的,兩人之中總要有人活得快樂!」
她坐起身,面對著他,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原來愛慘的不只有她自己,還有這個書呆。
範景棠一把抱住她,把臉深深的埋在她縴弱的頸窩,「等了太久了,這一刻。」
眼眶熱熱的,為她錯誤的選擇傷了一個男人的心而難受著,雨勢好大,她突然掙月兌他的擁抱,往大雨滂沱里奔去。
不想讓他看見她的眼淚,她只要他記住她快樂的樣子。
雨迅速的淋濕她全身,在霧茫的雨中回首凝望他,她朝他伸出了手,他毫不猶豫的跑來,緊緊的攬住她。
「你在做什麼?」他心急的責備。
別恩渲仰起臉,踮高腳,雙手緊緊一攀,她吻住他,淚順著雨水滑下,因為她不想他看見她哭的樣子。
耽擱了兩天,兩人才得以下山,在福伯、福嬸的目送中,他們坐進了車子。
他先是緊緊的抱住她,松開後,發動被雨水洗得干淨的車,順著小徑緩緩下「待會兒先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要阻止他跟君棠可能踫面的每個機會,要是讓他知道她隱瞞了君棠的事,她鐵定會很慘。
記得那令人臉紅心跳的夜,歡愉過後他曾突然說︰「如果當初努力一點,也許我們的小孩都十歲了。」
當時她心虛得不敢回答。
「怎麼了?在想什麼?」
「啊?沒有啊。」她笑著掩飾。
沒有才怪,她現在腦子里想得可多呢!
有點留戀這里的生活,在這里,遠離塵囂,過得輕松愜意。她開始擔心回歸城的生活後,他們會怎麼樣?
他家的範貴婦不會饒她的,她拿了錢一件事都沒遵守,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會暴跳如雷,然後又隔三差五的來騷擾她,也許又有新條款要簽定,那這次她能拿到多少好處呢?
嗯,可能會差一些,因為之前毀約毀得太徹底了,相對的談判碼就減少些,真是不利!
還有君棠,她是不是該找個地把君棠藏起來,萬一真叫他發現了,她一定會吃不完兜著走的,因為他變壞了,一定不會饒了她的。
喔,天啊!還有,她要怎麼跟學校交代她的失蹤呢?
為人師表無故曠職,想當初她還煞費苦心的試圖扮演一個稱職的教授,如今一切都已枉然,她敬業的形象怕是沒了。
好吧!只好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失業了。
顛顛晃晃的山路,一如她的思緒一樣,見到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暈車嗎?」看她眉頭深鎖,異常安靜,他關心的問。
「沒有。」如果真能暈車就好了,那她會希望自己暈個十天半個月,都不要醒過來最好。
下了山,車子直往台北的方向奔去,途中他開始打電話,像個忙碌的商人,她在一旁安靜竊听。
「喂,是我。」
驕傲的呢,別恩渲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
「範總,你總算出現了,不是兩天前就該回來?」雷特助婆婆媽媽的嘮叨著。
「台風影響行程,這幾天公司情況如何?」
「一切都好,但是,董事長夫人到台灣了。」
「有說什麼嗎?」
「沒有,但是可以看得出來夫人她非常不高興,因為我的失職。」他的語氣像個小媳婦似的。
听見他所言,一旁的別恩渲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別說是女人,連男人遇到範家貴婦都會受不了她的威嚴而心靈受創,那她當初還做得不賴嘛,老把她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現在她人呢?」
「在臨時辦公室,正在跟侯律師談話。」
「是她主動找侯律師過來的?」
「不是,是因為業務部門跟侯律師有約,夫人湊巧知道,就請侯律師到她辦公室談話。」
「雷特助,我很快就會抵達台北,幫我留一下侯律師。」
「是的,總經理。」
見他掛上電話,別恩渲開口,「你媽找競琰哥要談什麼?」
「別擔心,一會兒我讓侯律師送你回去,他會在海棠企業等你。」
「嗯。」君棠的事暫時逃過一劫,不過待會卻很有可能跟範家貴婦打照面,也罷,有一利就有一弊。
下一秒她又罵起自己的愚笨,這家伙的車上也有手機,她干麼白白害自己的手機落得尸骨無存的命運,結果一通電話也沒打成。
下了高速公路,車子並未直接往海棠企業去,反而來到一棟三層樓的私人建築前。
別恩渲跟著範景棠快速的步伐入內,不等她發問他已解答了她的疑慮。
「這是我現在住的地方,一個人。」他特地強調,讓她覺得有點好笑。
「嗯哼!」她點點頭,不發表其他意見。
「等我二十分鐘。」說完,他像個淘氣大孩子往樓上房間奔去。
別恩渲坐在一樓的客廳沙發上,看著屋里的一切。
吧淨卻冷清!這是她的感覺,裝潢得很好,但是空空藹藹,一塵不染,彷佛沒人在這生活似的。
桌上的書報很單調,就是商業雜志,這奸商怎麼一點生活情都沒有,那他一定不看偶像劇。
十分鐘後他就出現了,穿著襯衫、西裝褲下來,手上是他的公事包、西裝,還有一條領帶,看樣子他洗了戰斗澡,用了很短的時間。
「幫我。」他逕自把領帶交給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然後伸長脖子湊到她面前,自己則著襯衫的袖扣。
這家伙……
說實在的,她不會打領帶,不過既然他希望她幫他,那就得用她的方式。
她笑得狡黠,雙手在他脖子上進行著無預警的凌虐,結果忙了半天,只打出一坨不知為何的特殊造型。
他哭笑不得的問︰「這是你的個人風格嗎?」
「是啊,首次研發出來的。」
「那還真是感謝你。」範景棠認分的把糾纏的領帶解開,「我教你,跟著我的手。」
他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帶領她的雙手,為他打上象徵愛的領帶。
「挺簡單的。」別恩渲臭屁的說。
不懂謙虛的丫頭,剛剛她打出來的成果,沒注意看會讓人以為是什麼惡心的東西扔在襯衫前呢。
「對,很簡單,這以後會是你的份內工作。」他俐落套上外套,一手拿著公事包,一手拉起她往外走去。
「對了,」開門前,他想起了某事,從襯衫口袋掏出一只備份鑰匙,接著攤開別恩渲的掌心,重重的擱上去,「這是你的鑰匙。」話落,他的吻也正好落在她的唇上,又是一記天雷勾動地火的深吻。
別恩渲暈陶陶的。這家伙怎麼這樣?
臨出門還突然送了她一個火辣的激吻,待會叫大家看到她紅腫的唇她要如何解釋?
「快走,雖然我很想要,但是再不出發,侯律師要等得不耐煩了。」
沒分寸的男人,講這話是存了什麼心嘛!
別恩渲由著他拉他出門,因為她還暈著呢!掌心中的鑰匙幾乎要在她的皮膚上燒出另一把鑰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