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了快艇,他們坐在船頭,速度和海風的強度形成正比,好幾次被海水打得疼,莫瑩小心翼翼的躲在陸鏗身後,直到靠岸。
「要去哪里?」這次她學乖了,知道先問。
「格蘭島。」
「做什麼?」
「玩。」陸鏗依舊說得簡單扼要。
她怔愣的望了他一眼,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喔。」
沙灘是白的,海水是清澈的,滿滿的小快艇和觀光客,一字排開的躺椅和遮陽傘,岸邊有琳瑯滿目的商店,這是莫瑩對格蘭島的印象。
她的臉讓南國的太陽曬得紅通通的,像顆紅隻果。
「小姐,要不要來編頭發?」
「阿姨,要不要買紀念品?」童言童語的蹩腳中文。
「來喔,這里可以畫刺青喔!」
「我們這里很便宜喔……」
雖然是泰國,見慣了台灣觀光客的臉孔,店家也都說得出一口好中文,只見他們出動孩子兵蜂擁而上,四面八方幾乎把莫瑩團團圍住。
陸鏗沒感覺到抓住衣角的手,趕緊回頭一瞥,只見她被幾個熱情的孩子包圍起來,無辜又尷尬的笑著,眼神里的求救訊號他不用思考也知道。
快步走上前去,二話不說拉過她縴細的手腕,緊緊的握著,興許是他板著臉孔的嚴肅,孩子們見到他全都一溜煙地跑了。
「謝謝。」
陸鏗再也沒有放開她的手,徑自筆直的往餐廳走去。
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一、兩點的格蘭島太陽特大,她的眼楮已經瞇成了一條線,皮膚也都泛紅,陸鏗在前方的店家挑選帽子。
挑了一頂瓖邊小花的帽子,二話不說便往她頭上一戴,「嗯,就這頂。」
莫瑩還來不及拒絕,他又拉著她的手走了。
一定是怕她又被小販團團圍住,陸鏗總是抓著她的手。
掌心是溫暖的,緊緊地圈著她的手腕,不知怎的,她竟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好像有個人很真誠的在乎著妳,那種感覺比甜言蜜語還要叫人心暖。
然而一見到他的眼楮,她又不免責怪自己貪心,他的陪伴只是因為受到桑郁的請托,她不該因為失去戀情就急忙找尋新的目標,只為了貪求這樣的溫暖,她太自私了……
「要嗎?」
「啊,什麼?」她結束自己的若有所思,不明所以的望著他。
陸鏗顯然已經問了她好幾次,「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沒有。」她心虛的低下漲紅了的臉龐。
「我在問妳,想不想去編頭發?」女孩子應該都喜歡這些小玩意兒吧!陸鏗揣測。
不等她允諾,孩子們已經捧著亮麗的珠飾,用著乞求的目光望著她,只為盼得她的點頭應允。
「我……」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得求救的望著他。
陸鏗把她推到一張椅子上去,欽點了一個孩子的珠飾,只見那孩子歡天喜地的招來家人,興奮的指著莫瑩──這個由她爭取來的客人。
「我到那邊坐。」他隨手一指,就往沙灘上的躺椅走去,只留下莫瑩一人。
「妳的男朋友好帥!」幫忙編發的年輕媽媽用她還算流利的中文說。
「啊,不是、不是。」揮舞雙手,她連忙否認。
「喔,是老公,我知道,是老公!」年輕媽媽笑得一臉曖昧。
一陣麻雀發狂似的掠過莫瑩腦門,看來,她也只好默認了,免得這個年輕媽媽還有更多離奇的揣測。
她尷尬的一笑,拜托年輕媽媽加快動作。
忍不住暗自慶幸,幸好陸鏗走遠了,要不然被他听到這些字眼,她還真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自己該怎麼面對他。
陸鏗走來的時候,莫瑩已經因為等待編發的時間太久,而頻頻打盹夢周公去。
年輕媽媽對他比了個安靜的手勢,小心翼翼地完成最後的動作。
不知道她失戀的傷痛是否已經撫平?每每想來,他還是憐惜她的。
一整頭的細辮子,現在的莫瑩看起來俏皮又可愛,迷糊酣睡的模樣,讓蹲在她面前的陸鏗不知不覺的看痴了,甚至一度想要擰擰她的臉龐,搗亂她的瞌睡。
然而在看見她脖子上的玫瑰石後,他的眼神頓時沉了下來,伸在半空的手也陡然收了回來。
有多少年了,自從琬琬走後?
他細數著歲月,發現已經六年了,這些年來,他每天賣力的工作,每天撥出一點時間懷念著琬琬,從來沒有一個女孩的臉孔會在他眼底停留這麼久,他害怕這樣的改變,驀然起身別過臉去,嚴肅地不發一語。
當莫瑩完成最後一串辮子的珠飾,發現陸鏗已經等候多時,他望著游客穿梭的沙灘,表情有些嚴肅,她以為是自己的緩慢惹毛了他的脾氣。
「對不起,我沒想到時間會這麼久。」
害怕自己的心會不夠堅定,陸鏗沒敢再看她,一徑的往前走去。
怎麼了?她惹他生氣了嗎?她顯得有些困惑。
盡避他還是盡責的陪她去玩香蕉船、騎水上摩托車,可是,莫瑩始終覺得他不開心。
「為什麼呢?是因為我嗎?」她反復問著自己。
回到芭達雅,光顧著自問自答的莫瑩依著陸鏗的腳步走,過于專注的她沒注意到他已經停下腳步,因此就這麼直接撞上他的背。
「喔!」她捂著臉慘叫一聲。
「妳在想什麼?走路也能不專心。」陸鏗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對不起……」她也知道自己傻,可又覺得委屈。
他轉身又走。
「陸鏗。」她鼓起勇氣喚住他。
「什麼事?」
「我……是不是惹你不開心了?」
他挑起眉梢,「怎麼會這樣以為?」
「因為你的臉色很……僵硬。」她斟酌著字眼。
僵硬?陸鏗撇撇嘴,「我沒事,去吃晚餐。」
「喔。」她用力的點頭。
朝她伸手一揮,「跟上。」
「好!」她快步走近他身邊,努力維持一定的距離。
然而街上超乎他們想象的擁擠,興許是接近用餐時間,幾度,他們就要被一列列魚貫的觀光客給沖散,情急之下,陸鏗伸長了手臂。
「把手給我,莫瑩。」
棒著人潮,她踮高雙腳,努力想要踫觸到他的手,待兩人指尖勾住的瞬間,陸鏗旋即使勁將她扯來自己身邊。
一靠近他,「天啊!吁……」莫瑩連連喘著氣,緊緊抓住他的衣服,生怕又被這些觀光客給擠開。
因為人潮,他們緊緊的挨著彼此,許久都沒有說話。
這是他們最貼近彼此的時刻,她不知所措的把頭靠在他肩上,他嗅著她發絲的香氣,兩顆心開始變得柔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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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借看一下妳的項鏈嗎?」在露天酒吧,陸鏗突然對她這麼說。
「嗯,好呀!」不疑有他,莫瑩解下玫瑰石,遞給他。
六年了,玫瑰石從他手中已經遺失了六年,再見到它,真是恍如隔世。
接過玫瑰石的當下,他感覺自己的手指微微顫抖,竟是有些情怯。
「我在猜想,或許是因為它的色澤就像玫瑰一樣漂亮,所以才叫玫瑰石吧!」她歪過頭問︰「很漂亮對不對?」
「嗯。」當然漂亮,這可是他精挑細選的,他仔細地審視手里的玫瑰石,「這是一顆質地很純淨的玫瑰石,尤其上頭的紋路更是別致動人。」
「怎麼說?」她湊了過去。
「妳看,這玫瑰石上頭的紋路正看像不像是一幅中國山水畫,接著妳再倒著看,這紋路就又變成了中國古代仕女。」
「你也這麼認為嗎?真是太巧了,當初,我就是覺得紋路形成的圖案很特別,因此沒考慮太多就買了它。」莫瑩望著他手中的玫瑰石。
「正因為它的紋路格外的別致,所以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我在台北東區買的。」
「台北東區?」
「嗯,一家叫做──元氣招情鋪的地方,」她仔細回想著,「是在條很隱密的巷子里,我記得大門掛著日式長簾,外頭還有油紙燈籠,右手邊更有一只大型招財貓。」她認真到把眉都擰起,只為了真切回憶那家店。
「妳買了多久?」
「沒多久,就上一次,我們在松山機場踫面的那一天,其實只是隨便買來想要送給自己的……紀念。」原本輕松的語氣這時顯得有些無奈。
陸鏗睞了她一眼,「紀念?」
「嗯,說來也好笑,哈哈,還是別說了。」她用笑聲掩飾自己的受傷。
分手之後,她回頭審視自己的愛情,可笑的是原來那早已經不是愛情,只是一種習慣依存的關系。
或許她和李明松只是一直找不到一個契機向對方喊停,而這一次的背叛,勉強算是契機的到來。
就是來得突然了點,讓她一時措手不及而難堪。
陸鏗沒有詢問她眼里的受傷,徑自模索著記憶中的玫瑰石。
踫觸著隱密的開關,水滴形的墜子頓時化成兩半,里頭,相思紅豆仍然完好的存在著。
為此,他感到很安慰,安慰這玫瑰石被保存得很完整。
「啊,怎麼會變成兩半?」莫瑩驚呼。
「這顆玫瑰石里有一個特有的機關,妳瞧,輕輕的踫觸這里,玫瑰石就會化成兩半,里頭還藏著一顆代表相思的紅豆。」
她拿起他手中的紅豆,驚訝之情溢于言表,「真的是紅豆欸,你怎麼會知道?雖然是我買了玫瑰石,可是,你怎麼比我還像玫瑰石的主人?」
陸鏗在心里低喃,是呀,我是呀,我的確是玫瑰石的主人。
他輕扯嘴角,「因為欣賞進而收藏,對于這些別致的奇石珍玩我還算略知一二。」
「原來你還是個行家。」她像個小女孩似地露出崇拜的光芒。
「稱不上行家,只是一種興趣。」
「這機關應該是人工的吧?」
「當然,是經過精細手工改造的玫瑰石,里頭還放了代表相思的紅豆,顯然是件充滿濃烈情感的珍品。」
「記得我買的時候,那個年輕的女老板說,這是會招來愛情的小東西,原來是玫瑰石本身早被主人挹注了大量的情感,難怪會為擁有者招來愛情。」
「招來愛情?」他側臉望著莫瑩,帶點揶揄的說︰「怎麼,妳缺乏愛情嗎?我以為妳這年紀的女孩子最不缺乏的就是愛情。」
「是嗎?」她嘟起嘴,咕噥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對于一個失戀的女孩子來說,這真是一個叫人尷尬的問題。
她一把搶回玫瑰石,套回自己的脖子。
「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似是賭氣的口吻,只是她也不知道她是在跟誰賭氣,是自己還是陸鏗,抑或是背叛劈腿的李明松。
「以前我也擁有過一顆玫瑰石。」
「嗯?」他的話招來莫瑩的注意。
「一樣精致美麗。」
「你帶在身上嗎?」
陸鏗搖搖頭,「遺失了,六年前家里遭小偷,玫瑰石一並被盜走了。」
「你一定很珍惜你的玫瑰石吧!」
「是啊,那是一顆對我寓意深遠的寶貝。」
「跟愛情有關?」她問,然而見到他挑眉的模樣,她又補充說︰「因為老板說玫瑰石是一種會招來愛情的小東西。」
陸鏗沒有回答,不置可否的笑了。
他們不再討論玫瑰石,就這麼並肩坐著。
露天酒吧,喧鬧熱情的音樂,打扮亮麗的泰國女孩依然周旋在一個又一個老外身邊。
興許是為了引起這些老外觀光客的注意,她總覺得這些泰國女孩的笑聲高昂得像火雞,融合了音樂後顯得有些吵雜。
至于陸鏗和她,則像是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在這紙醉金迷的芭達雅夜晚,看似孤獨的依偎著彼此,交流著靜謐的內心。
「還要嗎,啤酒?」陸鏗起身時靠在她耳邊問。
他說話夾雜一股熱氣,騷動著她的耳際,莫瑩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情緒,「嗯,好,謝謝你。」
陸鏗一走,她竟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喜歡在作祟?
就在他短暫離開的時候,一個爛醉的老外腳步踉蹌的朝莫瑩走了過來。
「一個人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快樂?」
滿口酒氣撲鼻而來,嚇得莫瑩連忙起身退開。
「不要!」當下馬上拒絕。
酣醉的老外貪婪的伸手拉扯,「來呀,不要不好意思,妳們這些女孩在這里留連,不就是想要換取特別的愉快夜晚?來啊,我會很溫柔的。」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是這里的女孩!」她掙扎著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這種踫觸讓她打從心里覺得不舒服,有種被侵犯的羞辱,「快放手!」
「來嘛,我真的會很溫柔的。」作勢就要吻上她。
啪的一聲──
莫瑩再也忍受不了而朝對方揮了一記巴掌。
愕然!她和老外都愣在原處,一個詫異自己打人,一個驚訝自己被打,音樂震天的喧鬧環境有著瞬間的寂靜。
老外的酒意清醒了許多,脾氣也跟著油然而生,「該死!臭婊子,妳竟然敢打我……」他一把扭住她的手腕,揚高手臂就要回以顏色。
知道自己定然閃避不開,莫瑩閉上眼楮絕望的大喊,「陸鏗,救我!」
接下來的時間短暫空白,她心里預期的拳頭沒有朝自己身上落下,反倒耳邊不斷听到混亂的聲響和老外發出的悶哼、哀求。
她驚恐地睜開眼楮,只見陸鏗鐵青著臉色,拳頭毫不含糊地直往老外身上痛扁而去,火爆的情況讓露天酒吧的客人紛紛尖叫逃竄。
被打得暈頭轉向的老外雖然長得高大魁梧,卻不敵陸鏗的狠勁,失勢的倒在地上慘叫連連、無法反擊。
「陸鏗,住手,快住手!」不想事端鬧大,莫瑩沖上去緊緊拉住他的手,不讓他再失控打人。
在她的印象中,陸鏗雖然嚴肅,卻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她不知道這男人發起脾氣,竟是這樣的火爆場面。
「放開,這個他媽的死老外,不給他點教訓,他不會學乖!」
一想到這個老外竟然揪住莫瑩想要毆打她,他的火氣就無法平息。
「不要,陸鏗,你不要生氣!」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憤怒的模樣,算是徹底見識到他火爆的脾氣,她心里一部分是害怕,可另一個念頭是想要安撫他,讓他平靜下來。
她不顧一切的橫在他和老外之間,緊緊的抱住他,「我沒事,真的!」滿是肯定的望著他。
他們就這樣無言對看了許久,終于,陸鏗松開了拳頭,一把拉住莫瑩,「我們走。」
緊握著她的手,雷霆萬鈞的離開露天酒吧。
他一路上都板著嚴肅的臉孔,雙眉緊緊擰著,像打了死結似,腳步也快得叫人跟不上,好幾次,莫瑩都得邁開步伐快跑,才能不落後他太多。
「陸鏗,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一路上,她好聲好氣的對他說,就是希望他別再惱火。
他依然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陸鏗……」
驀然,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扣緊她的肩膀,二話不說就吻上她的嘴。
突如其來的吻讓她一時之間招架不住,她不由得揪緊陸鏗的手臂,默默承受著他的奪取、撩撥。
他的吻激烈得一如他的脾氣,莫瑩大氣也不敢吭,只能無助的攀住他,眼底迷蒙的水氣恁是無辜。
是意外,還是彼此都在等待?
他們的唇糾纏了許久,離開時都是氣喘吁吁。
他沒有料到自己會這樣,以為琬琬會是唯一,可生命卻毫無預警的闖入了一個叫莫瑩的女孩。
他吻了她,如此忘情的。
「對不起!」心想,她一定嚇到了,他為自己的唐突道歉。
「我……」莫瑩咬住唇,不知怎麼回答。
「回去吧!」他率先走在前頭,可這次放慢了腳步,等著她跟上來。
她低著頭,听話的跟隨。
他吻了她,是一時失控嗎?為了這個想法,她有些沮喪。
「早點休息。」回到飯店,拋下這句話,他徑自走向自己的房間。
「陸鏗。」她喚住他的腳步。
回過頭,「什麼事?」
先是望著他的眼楮,繼而低下頭去,欲言又止,最終,她還是怯懦地搖了搖頭,「沒事,晚安!」
「晚安。」陸鏗見她走進房間,這才轉身入房。
這一晚,對兩人而言都是輾轉難眠的夜晚。
睡不著的他走下飯店大廳,來到一旁的爵士酒吧,莫瑩滿是困惑的表情就在眼前。
他們詫異的互看彼此,須臾,卻又忍不住對彼此的行為啞然失笑。
陸鏗朝莫瑩走了過去,點一杯威士忌,一樣並肩坐著。
「你──」
「妳──」
不約而同的開口,卻又同時緘默。
後來,兩人索性什麼都不說,就這樣默默的喝著酒,共享一份寧靜,不讓過多的言語破壞內心流動的默契。
莫瑩原本托在腮幫子的手轉而握緊脖子上的玫瑰石,靜靜地感受陸鏗在她身邊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