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听到
心碎的聲音
你的我的
天空
這片天空
輕輕落下
風兒不及攜走的謬錯盼望
女孩別哭
哪兒來那兒去
只是影子和影子
by嚴開
這城市掩飾的太過
滿街上五彩霓虹閃爍
這歲月流逝的太多
再沒有青春舊夢
這清晨太冷了
這白晝太喧囂了
這黃昏太黯了
這深夜太寂寞了
「羅起!你怎麼了?」
「啊,沒事。」羅起撐著有些暈眩的神智,勉強站立在收音麥可風前。
「羅姐,還好吧?」
小萬從錄音室外跑來,滿是焦急。
「我很好,再好也沒有了。」羅起對他露齒微笑,「小萬,麻煩你,幫我找杯紅酒來,我要開嗓。」
「喔,好……」看著羅起突然精神奕奕起來的眼神,小萬放心離開。
「可以嗎?要繼續下去嗎?」錄音師的聲音再度從耳機內傳來。
「要,一定要!」羅起對著錄音監控室里的人說︰「麻煩你們,我想稍微改動一下編曲……還有,等下錄音可以關燈嗎?」
(清唱︰我累了我要安靜了我哭了我該離開了)
這城市掩飾的太過
滿街上
五彩霓虹閃爍
這歲月流逝的太多
再沒有青春舊夢
這清晨太冷了這白晝太喧囂了
這黃昏大黯了這深夜太寂寞了
這世界真的不算太好下個紀元或許更糟
但我們卻在今天相遇了
我是否該放心靜靜等待命運宣告……
「唉,這張會賣喔!」錄音師笑著對制作人說︰「沒想到羅起還可以唱!」
「是啊……」他看著錄音室內的羅起,若有所思。「羅起還是唱嚴開的歌最好。」
一片黝黯的錄音室內,羅起忘情歌唱,撤下防衛,她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流。
淒蒼低啞是她的音域特質,只是多年後再發聲,當年強說愁的頹廢風不見了,現在的羅起,輕輕唱起自己的故事,一點愁悵、一點憾恨。
因為恍然明白,所以淒楚;因為真實,所以扣人心弦。
原來如此……羅起吞吐著每一個音符,淚水簌簌而下。
原來我,竟累得你如此疲憊……
如此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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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是什麼呢?
梁善善還是一襲兔子裝,搖搖晃晃踱步,不過這回,防礙她行走的不只是身上衣物的重量,還有低蕩沉郁的心情,每一步……都覺得無力勝任。
「喀……唉……啊……哈、哈啾!」
梁善善抽抽鼻子,腳步依舊緩慢走著。
自從那個星期天,嚴開還是如常跟她相處,反而開始覺得不對勁的是自己;他有意或無意的探詢或觸踫,都會教她臉紅心跳好一陣子。
她想躲他,卻又舍不得他。有時候掩飾的不好讓嚴開發現了她的怯懦,梁善善總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嚴開那受創但假裝無所謂的眼神——他不要她說抱歉,他說他等她長大。
但,梁善善明白,再這麼下去,嚴開總有一天會因為耐性耗盡離她而去!
天啊!梁善善苦惱著,她不要他離開,但一個人又有什麼權力規定另一人的去來?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不是嗎?
愛情?唉,愛情!愛情為什麼不是服侍老人照顧小孩傾听大人這般簡單的事?如果是的話,她就不會因為怕傷了嚴開而不敢回應!
又如果愛情就像情緒,可以傳遞或者感染,那她一定可以學會,從嚴開對梁善善的,一點一點明白……
但是愛情不只是施予,也不只是情緒——自己的愛情只有自己明白、自己清楚、自己表達!
她抽出一張面紙,擤了擤鼻子︰「嗯,我好像……懂了一些些愛情。」
「善善!梁善善!善——善——」
林栗女巫般的尖叫讓她從沉思中恍然驚醒。
「啊!什麼事?」
梁善善小跑步過去。
林栗在停電那天丟下室友獨自偷歡的惡報是——離奇摔斷一條腿,直到現在還沒完全復元。還好漫畫家的工作不太需要用腳,她也樂得在家當廢物,事事仰仗好心腸的梁善善和偶爾看不下去的嚴開。
但現在她卻拄著還不太會操作的拐杖,等在大樓外,一臉著急模樣。
「你是耳聾還是夢游了,叫了你半天都沒反應?更奇怪的是大老遠就看見你走在巷口了,等了十幾分鐘你居然還沒走到!」林栗一見她,連珠炮似的數落著。
「啊,對不起,我剛剛在想事情,」梁善善喘著紅撲撲的隻果臉。
「發生什麼事了嗎?」
「啊!被你氣糊涂了!」林栗如夢初醒般驚叫︰
「快快!你快去醫院,剛才你嚴大哥在電梯里吐血昏倒,被救護車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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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善善問著梁嫻容︰
「為什麼我不可以跟媽媽一起走呢?」
「孩子,媽媽並沒有打算丟下你喔!是命運安排你留下來的。」梁嫻容望著照片中的徐芝蘭和姜達人,「在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功課要做,你要做完了才能去找媽媽。」她的聲音有些悵惘、有些懷念。
低頭看見一臉困惑的梁善善,笑了。
「走吧!」
梁嫻容牽起梁善善的小手,「來,我們回家!」
「容姨,我不懂。」
「我知道……不過沒關系,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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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離開!
再也不要了!不要任何人離開!
我還不懂,不懂你、不懂愛情、不懂……死亡……
你怎麼可以丟下重重困惑一走了之呢?
踫——
「哎!」梁善善呼痛出聲,跌坐在急診大門前的瓷磚地板上。
「哦,門這麼大一果看嘸喔?」洗玻璃的歐巴桑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梁善善,說話之余還順便把她踫髒的門面補擦幾下,「喂,沒代志吧?」
「對、對不起,我太急了!」
梁善善揉著發疼額際,連忙道歉。
「急?急蝦米?這里郎郎攏急,可素喔,該給伊留的,還素會給他留啊!」
歐巴桑動作粗魯,說出來的話倒帶三分禪意。
「是,是……對不起,謝謝!」她急急爬起,抬眼就見到一個熟悉身影正從急診室走來。
「善……」嚴開話語未落,就被驚喜交集的梁善善抱得扎扎實實。
「太好了!太好了!」舊痛加新喜,梁善善的眼淚像開了水龍頭似的,一發不可收拾。「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
「我當然沒事,」嚴開欣喜又心疼地摟抱她,「有事的是你吧?剛剛踫的一聲是不是你撞的?看,腫了這麼大一個包!」
「先生,你女朋友很粗勇唉,為了你給伊去撞玻璃啦!這款查某要好好疼惜喔!」歐巴桑擦完玻璃,提著水桶走了。
「你為我緊張擔心?」嚴開眉開眼笑,分明不像該讓人擔心緊張的樣子。
「討厭!」梁善善推開他,臉色羞的宛如腌制櫻桃,只差沒滴出水來,但又霍地想起林栗的話,忍不住追問︰
「你真的沒事嗎?沒事為什麼會暈倒?林栗說你還吐血了?醫生怎麼說?」
「能怎麼說?」嚴開攤攤手,一副無所謂的瀟灑模樣。「我在救護車上就醒過來了,還跟急救小組聊了一會兒才到醫院呢!急診室是救急不治病的地方,當然就只有幫我抽個血,驗個尿,預約個門診時間什麼的,還能怎麼樣?」
「好端端的,怎麼會昏倒呢?」梁善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嚴開衣襟處的血跡余痕,他神清氣爽的令人不敢相信他是急診進醫院的,但……
「無論如何,嚴大哥,你一定要好好檢查!」她鄭重的說。
「是是是……」嚴開拉起梁善善的手,讓她挽著自己的臂膀,「女朋友大人說的,嚴開不敢不辦!」
「誰是你女朋友啦?」
她否認著,心底卻不由得甜滋滋地,依著嚴開的手也不見她抽回來;她怔怔看著身邊這個讓她失落讓她焦急讓她狂喜讓她平靜的男人,如果說,愛情就是讓人七上八下的情緒溫度計,那她和嚴開的關系,是不是已經可以叫做談戀愛?
「還痛嗎?」渾然未覺梁善善千回百轉的心思,嚴開問著,大手溫柔在她額上磨蹭。
「要不要順便掛個號看看?」
「我沒事……」
梁善善繼續糾結在無法掙月兌的思緒中。
「那,回家吧!」
「嗯!」
這是她近來難得乖巧地讓嚴開牽著小手,兩人向計程車招呼站走去。
「啊!」梁善善突然說︰
「今天該帶球球去做產檢!」
「好好好,我們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帶那只笨狗去醫院,可以了嗎?」心情大好的嚴開半正經半開玩笑地說︰「我會吃醋喔!瞧你,對一只狗的關懷程度和對我不相上下!」
對喔,困惑已極的梁善善突然豁然開朗!原來她還擔心著自己不懂愛情就迷迷糊糊地和嚴開談起戀愛了,不過,既然連嚴開都說自己對狗狗和對他一樣,表示她剛才慌亂害怕的心情是人之常情?
所以,她開心地為自己下了結論——
她還沒有戀愛,她還可以好好想想︰愛情,是什麼樣子?
可憐的嚴開當然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斷了自己可能提早到來的幸福之路;只見他一臉傻笑,抓著梁善善軟滑玉手,看著兩人頭頂上的好片藍天。
嗯,愛情之路指日可期,不再迢遙無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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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為您轉接六○六病房……
「喂?」
「嚴大哥,我是善善……」
「善善啊,早啊!溪頭好玩嗎?」
三月初,梁善善隨同學校帶領畢業班學生進行為期三天兩夜的校外教學,不得不暫時離開正住院療養的嚴開。
「嗯,還好……」
「怎麼了?你哭了?」嚴開察覺梁善善聲音的異樣。
「沒、沒有!嚴大哥,傷口還好嗎?痛不痛?」梁善善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嚴開被推出手術房時慘白的臉。
「我好多了,沒事的!」嚴開安慰道。
「沒事沒事,你就只會說這句話,你上次檢查前也是這麼說的,結果呢?」
梁善善氣鼓鼓地說著兩個禮拜前的事,那時兩人都以為不過是例行健康檢查,誰知世事難料,胃鏡檢查發現腫瘤寄生,同時白血球呈現異常數量,接著便是倉促住院、開刀化驗、等待報告;不過短短幾天而已……
「善善,」嚴開的聲音充滿濃濃喟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兩個禮拜來梁善善為他學校、醫院、家里三處奔波,雖然不曾喊過一聲累,但誰都看得出來,她憔悴的,不比躺在病床上的嚴開少。
「嚴大哥,我、我……」
梁善善突然哽咽,連忙捂住話筒,但听筒處,嚴開的聲音還是輕輕傳來。「善善別哭,你在那麼遠,我沒有辦法讓你靠著掉眼淚,求你別哭……」
不行難過,生病的是嚴大哥,他一定比誰都還害怕,我要做他的支柱,我要堅強;梁善善告訴自己。
于是,她努力吸著鼻子,「檢驗報告今天出來吧?」
「嗯……」
「嚴大哥,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
「不論結果如何,」梁善善要求保證,「你一定要告訴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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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開心虛答應,掛上電話,他不自覺想起決定開刀前和醫生的單獨對話。
那是他沒有告訴梁善善,藏在心底的疑慮——
「嚴先生,關于您上次所提,的確,去年您在本院所做的健康檢查便已顯出您胃部的異狀……」
「不過經過查證,由于嚴先生病例上的通訊方式是貴公司的地址與電話,醫院方面雖多次通知嚴先生回來復檢,但貴公司皆以妥善轉達的保證為由,拒絕透露您私人聯絡方式……」
「最後,有一位自稱是您妻子的行政主管回復我們,您已經在別家醫院接受檢驗,本院才停止繼續追蹤……」
他不想去追究那個人是誰,雖然,答案呼之欲出……
他不想追究,只要還有生命的希望,他不想追究。
「羅姐,這是送你的,恭喜你新專輯發行。」
小萬起出一只小小戒指,有些羞赧,「對不起,我錢不多,所以……」
羅起放下梳發的手,定定看他;小萬還很年輕,雖然因為曾經吸毒而顯得有些老態,但是,新生的小萬,依然充滿了生命力,依然青春、依然擁有大好年華。
她閉起眼,仿佛回到十年前——
羅起只有嚴開,羅起也只有嚴開的時候。
他跑。用盡全力奔跑。
忘了停在醫院停車場的座車。忘了自己開刀後尚未復愈的傷口。
他听見喇叭聲,咒罵聲,煞車聲,踫撞聲……
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那詛咒般的宣告——
「小萬,謝謝你,」羅起接過戒盒,輕輕放在手心,小小環戒閃耀在兩人所在的幽暗公寓,顯得很突兀、很微弱。
「我接受戒指,但你不能要我。」羅起說︰「你太美好,而我必須贖罪。」
她的身體倏然發冷,牙關和指節咯咯顫抖,小萬急急在衣櫥內找出干淨毛巾,塞人她口舌間,深怕她毒癮發作神志昏迷時傷了自己。
剩下的,就看老天垂憐……
「嚴先生,很抱歉告訴您這個壞消息,您的腫瘤,證實為惡性的……」
「同時,您的癌細胞已經有擴散跡象,我們必須立即為您安排化學治療與放射線治療……」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
「羅起!你給我出來!出來!這絕對是你做的好事,出來!」
嚴開一把推開前來應門的小萬,直直沖入羅起臥房。
但,眼前一片狼藉讓他頓時噤聲。
那個他此時憎厭莫名,巴不得殺千刀執萬剮的人正匍匐地下,急喘著,大腿上淌著好幾道血痕……
那是,羅起為了轉移毒癮發作的痛苦,自己劃得皮開肉綻。
「搞什麼?你在搞什麼?」
踫!
嚴開一拳揮向夾板門上,勁力之大,木門隨之月兌落。
般什麼?!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就罷,連帶他好不容易重燃的生命也全部消磨殆盡!
羅起望他,身體動彈不得,但眼眶充滿淚水。「嚴開,你說你不怪我的?」
「哈……哈哈……」
他狂笑,跟著蹲在地上。「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假裝我的妻子?為什麼要隱瞞我的病情?」
她顫抖一下,極困難爬至他身側,「你怎麼了?開,你身體怎麼了?」
嚴開抬眼看她,眼光里是她極陌生的深深厭惡,「你想知道你耍手段的結果是吧?你想知道你美麗的謊言造成了什麼是吧?是癌癥,你知道的,就是你媽當年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來的那種病!」嚴開抓起她的衣襟。「我知道你恨你媽!當年她哭著求你去看她時你理都不理;可是我做錯了什麼?需要你這樣報復我?」
「不!」羅起掩著自己的臉,痛哭失聲。「不!我不是有意的,嚴開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
「別怪羅姐,是我叔叔害的。」一直躲在暗處的小萬沖進來,扶起傷痕累累的羅起。「他知道你們當年互相買了保險,所以,無意間知道你的檢驗結果後,用毒品控制了羅姐……」
事實比任何想像都來的殘酷,嚴開頹然跌坐在地,過了好久,他才無力扣問。「而你,就任憑擺布?同意這樣謀財害命?」任由時間,讓一顆小小不起眼的肉瘤在不知不覺間惡化為噬血啃骨的癌魔……
這麼一招殺人不染血的絕技,羅起于心何忍?
「我……」羅起掙開小萬的攙扶,撲到嚴開身前。「對不起,對不起……」
「來不及了!」他推開羅起,巍顫起身。「說再多抱歉都沒用了!羅起,我好恨,為什麼事到如今你還要讓我覺得,我嚴開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認識你!甚至,愛上你……」
知道答案,嚴開絕望了。
他不知如何描摹自己的情緒,哀慟已極,余下盡是飄飄浮啊的荒謬感,著不到路,渡不到岸。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他幾乎是耗盡心力才得以回頭,但已驚愕無聲。
然而,趴在地上的羅起卻繼續言語,聲聲控訴︰「我好寂寞啊!開,你愛的不是我,你愛的是一個你虛構的影子,活生生架空在我身上……
「你從來都不曾試圖了解我,你愛的永遠是你理想的愛情……我好痛苦!這樣的你,讓我好痛苦!可是,我還是愛你啊,我還是只愛你……開,你殺了我吧!如果我的死可以消除你的恨,你動手吧!求求你……」
大雨不知何時開始滂沱。
他用盡全力奔跑。
他不知為何而跑。
是倉皇還是憤怒,他已經沒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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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了。
羅起跳樓身亡,嚴開罹患胃癌失蹤,已經四天了……
這四天對影劇新聞記者和社會大眾而言不過是場街談巷議的驚噫,但對梁善善來說則是萬般揪心的試煉煎熬。
那天,當她好不容易送完最後一批學生,提著行李直奔醫院,等在病房里的卻是大批蜂擁而至的記者;而原本該好好躺在病床上等她的嚴大哥,從此便如泡沫一般,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神通廣大的媒體將嚴開失蹤與羅起死亡的秘辛泰半披露,加油添醋地渲染了他們的情愛糾葛,加上唱片公司趁機推出羅起的最後專輯,以「當羅起欲上嚴開——世紀末的毀滅愛情?」為宣傳命名……
一時間,嚴開與羅起的愛情故事,成為人人爭議的傳奇,是是非非、假假真真,反正當事人寂然無聲,也就由得世人揣度。
羅起太烈,嚴開太傲,兩個個性十足的人乒乓相周了,少了收斂相濟,以金就火或者以火就金,終是兩傷。
「嚴大哥你騙我!」
她理著依舊空蕩淒涼的屋子,想起帶著傷口下落不明的嚴開,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你說,你會等我。」
嚴開外冷內熱,是個硬不起心腸的人,猝然面對死生課題,她明白他絕望難過的心情,但也同時莫名心痛——怎麼,梁善善也在嚴開拒絕之列?
口口聲聲以愛相許,他卻選擇獨自承受傷心?
在電鍋里溫上補湯,冰箱里填滿加熱即可食用的新鮮食物,梁善善拉開窗簾,讓晨光瞬間爬進屋內,雖然窗外依舊霪雨霏霏,至少好過一室孤寂。
和過去四天一樣留了字條,她輕輕帶上嚴開的家門,準備度過第五天期盼不要希望落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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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林栗的聲音?
已經走到大樓外的梁善善拿開傘仰頭張望。
「有人找你,」林栗半個身子撐出窗外,使勁地揮著手中無線電話︰
「一個叫羅里的人,他說是你養母的老朋友。」
守候許願遙星!
「是嗎?她選擇以海洋作為埋骨之所?」羅里神父問,看著蔚藍的海天一色,眼眶似有些微潤,「很像她的作風,那孩子,一輩子都這樣任性。」
「容姨說,大海有洋流,洋流在全世界旅行,她的骨灰,會隨著大海包圍著所有陸地,以後不管你在哪里,她都可以看見你。」梁善善隨著羅里的眼光向海面看去,忽然有些明白,容姨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去見羅里神父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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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姨,你還好吧?胸口會不會悶?要不要出去透氣?」
梁善善擔心看著她,不明白一向好靜又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梁嫻容為何執意撐著病體來參加這場萬頭鑽動的研討大會。
「我沒事,別擔心。」梁嫻容拍了拍她的手,這是她們母女相知的默契。
兩人坐在角落位子上等待,不一會兒,梁嫻容就因為體力不支瞌睡起來,梁善善細心的替母親拉好身上薄毯,自己端詳起整個會場的狀況。
雖然宗教大分為佛、道、基督三大端,但仔細看來,每種宗教里都尚有分支別脈,這場名為理性的宗教辯論,從觀眾席上衣飾鮮明的分布,其實已經暗含不同意識形態的角力斗爭。
「開始了嗎?」
睡夢中的梁嫻容倏然轉醒。
「還有好幾分鐘呢!你再休息一下吧!」梁善善勸慰道。
「是啊。」
梁嫻容淒愴笑了,像是對梁善善說,其實又是自言自語,「怎麼這麼沉不住氣?明明等了一輩子了……」
容姨想來看什麼人嗎?梁善善想。
但梁嫻容再度閉上了眼,陷入了自己的回憶。
為著梁嫻容的輪椅,母女倆一直等到人群稍緩,才由梁善善推著出來。
「善善,此生此世,我心滿意足了。」梁嫻容顯得很疲憊,但是帶著淺淺笑容,閉著眼,隱隱泛溢淚光。
梁善善有些吃驚,不明白容姨何出此言,正想開口探詢,兩人身後卻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
「容容!你是容容吧?等等!」
帶著洋腔的中文咬字,聲音有些蒼老,又有些耳熟,梁善善回頭,果然,是剛才台上那位代表天主教的羅里神父。
整個會場上,梁嫻容目不轉楮直直仰望的人。
一時惘然,梁善善沒注意到梁嫻容已將輪椅掉轉了方向,靜靜等著追上來的羅里,「好久不見……你、好嗎?」
她的聲音有些激動,不似長年來養心斂氣的平和。
「我很好,倒是你,看來沒好好照顧自己。」羅里神父單膝跪地,旁人看來是為了配合梁嫻容的坐姿身形,只有他們自己了然,這是怎樣的許諾與承擔。
「你……唉……」
梁嫻容怔怔看著面前的羅里,蒼白的手不知覺撫上他灰白的發。「我們都老了。」
「是啊,十幾年了吧!」羅里跟著喟嘆。
「十七年,」梁嫻容露著微笑,「這孩子跟著我多久,我就離開你多久。」
「容容……」
他們倆人同時想起,那十七年前的最後一瞥——
「請你看著那顆星,我對著它許下我的願望,願你永遠平安、願你永遠喜樂、願我們永不相見。」
「容容?!」
「還有,」梁嫻容堅定看著羅里︰
「願我永遠愛你。」
「就我愛你就好了!」
她看他,他看她;她看他們……
然而光陰流逝,人間遇合終有定數。
「羅里神父,麻煩請這邊走。」
跋來的接待人員欠身招呼。
時間到了,梁嫻容戀戀看著羅里,終于她問︰「你,想過我嗎?」
這生不求相守,只盼片刻惦念——
等到他的含淚以對,梁嫻容微笑著示意梁善善推她離去。
那天晚上,梁嫻容氣色大好,精神奕奕地不像臥病多年的人,晚飯過後,她要梁善善幫她拿出收藏已久的幾份文件。
「善善,其實我認識你母親;」梁嫻容微笑看著錯愕的梁善善,「我們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家醫院出生,也是一起長大的隔壁鄰居,十歲時,我家移民美國,但往後十幾年,我們一直都有聯絡。」
「雖然一直都沒有再見面,但,你母親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我們分享彼此秘密,所有酸甜苦辣的心情,我知道她大學輟學結婚,我知道她有一對可愛的子女……但是後來幾年,我跟著羅里東南西北的亂跑,她寄給我的信,往往都隔了好幾個月才由家人輾轉傳至我手中。」
「那年,我終于下定決心離開羅里一個人回到台灣,本想找她敘舊,卻只見到家破人亡的你,然後,我終于收到你母親最後一封信……」
梁嫻容起出一封泛黃的信箋,交給她。
「她為了報復愛情的背叛,選擇以一家三口的性命交換你父親一輩子的內疚不安,但是,千算萬算,她沒料到命運之輪獨獨留下了她的小女兒,而我也沒想到,因為你母親的死,我才得以真正釋懷了我對羅里的感情。」
「我明白了,生或死並非補償或懲罰,一切都是意念抉擇;今生該了結的牽系,就該在今生干脆了結。」
「告訴容姨,我走了,你將來打算怎麼過?」
梁善善端來她入睡前的最後一副藥,母女倆習慣在這時閑話家常;近年來她纏綿病榻,生死大事,兩人從不避諱,早已了然于心。
「我想像容姨一樣,安安靜靜過日子。」梁善善說。
「唉……」
梁嫻容搓撫她發,「沒有一個人能像另一個人的。」
「你是個乖孩子,這些年來跟我過著寂寞日子,也不曾抱怨,」喝完了苦澀的藥,梁嫻容再度嘆了口氣。
「不!」梁善善搖頭,「容姨對我很好,我從不寂寞。」
她拍著梁善善的手,眼光卻落在窗外黑夜。「我能做的只是讓你恢復平靜,但,在你的人生中的其他課題,卻要靠你自己突破!孩子,你需要,一件事或者一個人,你需要求索,然後得到或失落,然後珍惜這樣的過程。」
起風了,梁善善為梁嫻容披上外衣;梁嫻容習慣在夜里開窗,不管寒風刺骨,她總堅持枕畔撒落萬丈星辰。
「容姨,為什麼你從不說你的愛情給我听?」她問。
「傻孩子,愛情是用心體會,不是用說的。」梁嫻容揉著梁善善的發,發現她還是憋了一臉困惑,忍不住笑了。
「想問什麼?說吧!」
「容姨……呃……」
她鼓起勇氣,「如果沒有宗教誡規,你跟羅里神父會、會相愛對不對?」
原先預期著肯定答復,卻只見到梁嫻容搖了搖頭。
她帶著釋然的微笑,悠悠說道︰「相愛多難啊!就算你愛他,他愛你,也不見得落在同一個點上;遇上羅里是讓我明白,與其要求被愛,倒不如全部放下痛快愛了就好,好過兩個人無止盡的掙扎折磨,好過信仰與理智的兩敗俱傷。」
「記住,善善!生死愛憎僅是轉瞬,意志卻是永恆;我將此生最後的祝福予你,相信你一定可以擁有自己的故事,精彩的,無悔的!」
那是梁嫻容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提點,也終是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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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是來跟我訣別的。」羅里神父平靜的聲調下隱隱含著悲切。
他看著逐漸黯淡昏黃的海面,梁善善看著他,也看著梁嫻容的最後歸處。
「羅里神父,」梁善善問,「你會記得容姨嗎?」
她要他親口印證,親口說給梁嫻容听。
「當然,」羅里神父說︰
「十七年來,她是我最惦念的靈魂;從今而後,她也將是我永遠懷念的精神。」
天‧暗‧下
他們等到繁星出現,然而,盡避無數閃爍,屬于梁嫻容的許願星星,終是悄悄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