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下,格蕾絲拉著小提琴。琴聲沒有了往日行雲流水般的流暢,隱隱蘊涵著些散亂和煩躁。她不用抬頭,就可以感受到赫爾從樓上窗口傳來的關切目光。這讓她心煩意亂——不是討厭赫爾,可是,她感到很不自然。
一直以來,她和赫爾的同居生活都十分的和諧,赫爾是個幾乎絕種的君子,對她很好,絲毫沒有輕薄的舉動,因此,她在赫爾家里感到自如、自在。可是,最近,她發現自己的生活漸漸被赫爾影響了,每每一些小事就會讓她面紅耳赤的……真不明白為什麼。格蕾絲只想與赫爾回到過去那無憂無慮的融洽生活中去。
赫爾從窗口探了半個身子出來,喊道︰「格蕾絲,時間真的不早了,還有些涼意,拉夠了就進來吧。」
榜蕾絲含糊地答應了一句,繼續拉她的琴。驀地,她驚恐地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習慣了乖乖地听赫爾的勸告了。
這可不太妙啊……
她心里咯 一下,惴惴不安了起來。有意識地,她把自己的身影隱藏在了路燈照不到的陰影中。此時此刻,琴聲宛如她的心聲,一個個音符在尖叫,煩躁不安。
有腳步聲在她身後傳來,格蕾絲沒有在意,她整個心房都被赫爾填滿了。
倏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琴聲戛然而止。格蕾絲抬起頭來,疑惑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他的臉剛好被路燈的影子遮住了,格蕾絲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好。」男人粗嘎的聲音響了起來。雖然不太好听,但是還蠻有禮貌。
榜蕾絲松了口氣,「你好。」她微微頷首,矜持地打著招呼。
「小姐,借個火可以嗎?」男人從兜里拿出個煙盒來。
「對不起,先生,我不抽煙。」格蕾絲抱歉而禮貌地微笑著。
「是嗎,真是太可惜了。」男人緩緩向前走著,那張臉一點點地暴露在燈光下。格蕾絲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男人的臉上凶相畢露!
「先生,你要干什麼?」格蕾絲後退著,有教養的腔調保持不變,卻微微有些顫抖。
「好個有禮貌的小妞!」男人贊嘆著,「乖乖把身上的錢給我,老子不為難你。」
「好的。」格蕾絲往衣袋里一模——完了,一分錢都沒有帶。
「怎麼了?」男人打量著格蕾絲的神情。
「對不起,先生,我沒帶錢。」
「哈哈哈哈……」男人倏地大笑,他模仿著格蕾絲的語調,戲謔道︰「‘對不起,先生,我沒帶錢’,小妞,老子沒空和你文質彬彬地嘮叨,沒錢把手里的琴給我!」
「對不起,先生,這個不能給你。」
「嘿,還蠻干脆的!」男人伸過手去,一把抓住榜蕾絲手里的小提琴。
榜蕾絲奮力掙扎著,「先生,這個真的不行!你要錢的話,我上去拿給你……」
「小妞,你真的以為我會天真得上你的當嗎?識相的話馬上把琴給我,不然,我不能擔保你那雪白的臉蛋是否還會完好如初!」
「小提琴不能給你!」格蕾絲害怕得腳都軟了,可是仍然費力地抓住小提琴,死活不松手。
「別怪老子沒有提醒你!」男人揚起拳頭,就要向格蕾絲臉上砸過去——
「住手!」一個嚴厲而短促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與此同時,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男人的手腕。
「赫爾!」格蕾絲尖叫一聲,淚珠不爭氣地在眼眶里轉動著。
「嚇,又來了個臭小子!」男人驀地用另一只手從身上拿出了一把彈簧刀來。
「啊!」格蕾絲大叫了起來。
「放輕松點……」赫爾敏捷地施展了一個擒拿動作,格蕾絲還沒看清是怎麼一回事,男人就被赫爾按在了地上,「對了,輕松點,別嚇壞了女士。」
「啊……」格蕾絲又叫了起來,不過這已經是松懈了的叫喊。
「格蕾絲,報警去!」赫爾沉著地命令著。
榜蕾絲沒有動。
「格蕾絲?」她是不是嚇呆了?赫爾擔心地回頭望去。
榜蕾絲一動不動地站著,在昏黃的燈光下,臉色發白,的確嚇得不輕。
黯淡的容顏讓赫爾心中一緊。他柔聲說道︰「格蕾絲,沒事了,不過,你必須快去叫警察來。」
「不……」格蕾絲搖了搖頭,嘴唇發青。
「別怕,沒事了,有我在……」
榜蕾絲用力地搖著頭,道︰「不可以報警。」
可憐的女孩,真的嚇壞了。赫爾溫和地向她一笑,「格蕾絲,他差點傷害了你,可是我不會讓他逍遙法外的,我們要報警,將他繩之以法。」
「赫爾,我們不能報警。確切地說,是我不能報警。」縱然臉上毫無血色,格蕾絲還是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著。
赫爾仔細端詳著她的臉龐︰雪白的臉上驚魂未定,可是那雙眼楮卻散發出睿智的光芒。現在,她的頭腦很清晰。
不能報警?為什麼……赫爾困惑地皺起了眉頭,手上按住那男人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黑夜里,一道慘白的刀光亮了起來。男人猛地掙月兌了赫爾的桎梏,用彈簧刀在他身上劃了一下!
榜蕾絲張著嘴,她想叫,可是什麼也叫不出來;她想哭,可是眼眶澀得發酸……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話,她就把小提琴給他,她把什麼都給他……
錯愕間,男人消失在黑暗中。
榜蕾絲回過神來,她驚慌失措地望著赫爾,全身不停地抖動著,「赫……赫爾……救命啊!」她放開嗓門就喊了起來。
「噓!」赫爾把右手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微微一笑,「別聲張,我沒大礙。」
榜蕾絲趕緊跑過去,伸手攙扶站得有些不穩的赫爾。一片深褐色的液體沾在了她的手上,她驚叫著︰「還說沒事!你流血了!上帝啊……」
「不要緊,只是大腿被劃傷了。別緊張。」赫爾的聲音非常鎮靜。
「你等著,我馬上叫救護車。」
「別動!你叫救護車來的話,勢必會帶來警察。你不是不能報警嗎?」昏暗的燈光中,赫爾溫柔地凝視著格蕾絲,細致的臉龐上神色平靜。
「不……不行的,必須叫救護車……都怨我,都怨我……」格蕾絲心中一片慌亂。
「別亂,听著,現在幫我去叫一輛計程車好嗎?」赫爾撥拉著她的金發,好像他的傷只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而已。
榜蕾絲渾渾噩噩地叫來了一輛計程車,扶著赫爾吃力地挪到了車里。她跟著也要進去,可是赫爾攔住了她,「你別跟來了。」
「為什麼?」格蕾絲敏感地尖叫著,變了調的聲音听起來飽含著哭腔。赫爾生氣了,他真的生氣了。
「你剛才不是說不能見到警察嗎?在醫院里弄來弄去的,有可能會踫上個警察來盤問,還是別去冒險了。」
「我……」格蕾絲啞然。但是,赫爾受傷了,她不會再在乎什麼警察不警察的了,她不會在乎的。她在乎的人是他!她想告訴赫爾,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格蕾絲,」赫爾從車窗里伸出一只手,摟住榜蕾絲的脖子,溫和地說,「現在你回去吧,把門窗都關好,別擔心我,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榜蕾絲不記得她回答了什麼,她只是呆呆地站著,直到赫爾坐著的計程車在她的視線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游魂一般,格蕾絲回到了赫爾的小窩。她感到喉嚨干澀得生疼,就機械般地去倒了一杯水喝。不經意間,她瞄了一眼鏡子,鏡子里的她蒼白憔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頸後的金發上好像沾了點髒東西。她嘆了口氣,對著鏡子擦拭著。突然,她明白過來,這不是什麼髒東西,這是赫爾的血!罷才赫爾摟住她脖子的時候沾上的。
因為恐懼、驚慌而變得麻木的神經陡然崩潰了。被遺忘了許久的眼淚洶涌而出。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格蕾絲哭喊著。她抓住自己的衣服下擺,用力地擰著,奮力地哭著,仿佛要把心中的苦悶都發泄出來。
自從她記事以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哭過。她受的教育讓她學會了內斂,可是,現在她無論如何也內斂不起來了。她哀哀地哭泣著,心中空蕩蕩的,一片茫然,找不到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鈴響了。
是赫爾!腦中靈光一閃,格蕾絲激動地沖過去,拿起了電話听筒。
「格蕾絲,是我。」赫爾斯文的聲音透過電話線穿了過來,溫柔地撫慰著她的心房。眼淚又涌了上來,不過,這次的淚水不再是自責的淚,而是溫暖感動的淚。
「赫爾……」格蕾絲哽咽了。
「怎麼哭了?」赫爾的聲音听起來像是在哄小孩子,「我沒事啦,」他低低地笑著,「不過是縫了幾針。」
縫了幾針還說沒事?格蕾絲抽噎著,說不出話來。
「傻姑娘,你別這麼哭啊,不然的話,今天晚上我會不放心回來看你的。」
「你今天晚上不能回來嗎?」格蕾絲心里一震,月兌口而出。
「是啊,我明天要公演,今天晚上只好逼著相熟的醫生讓他給我處理一下,明天別鬧出笑話來。」
罷縫了針的人還能去跳舞?格蕾絲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心糾結在一起,她想呼喊,卻叫不出來。
「格蕾絲?」赫爾擔心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了過來。
「嗯,我很好。」格蕾絲激動的聲音瞬間恢復了平靜。
「那就好。」赫爾滿意地輕輕笑了笑,「不過,我明天早上會直接去舞蹈團,要等到晚上的公演結束了才能回來,你一個人待著可以嗎?」
「可以,我很好。」格蕾絲的聲音含蓄而冷靜。
「好,記住把門窗都關好。」赫爾不放心地叮囑著。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好,明兒見。」
「再見。」
榜蕾絲放下了電話,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在不停地重復著一句話︰剛縫了針的人還能去跳舞?
這句話重重地抨擊著她的心髒,心髒一點一滴地疼了起來,最後疼痛到無以復加。她忘了赫爾是多麼地喜歡跳舞,若干個鐘頭之前,他還像孩子一樣為明天的公演惴惴不安……可是,她的任性和別扭,竟然對他造成了這樣的傷害……
「都是我的錯!」格蕾絲倒在了沙發上,號啕大哭起來。
赫爾站在排練廳里。左邊大腿被醫生處理過,又打了針,現在不是很疼,可是卻軟綿綿的沒有勁。一跳起大幅度的動作,就會有些刺痛的感覺,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晚上的公演結束。他擔心了起來,是不是應該告訴舞團總監和舞蹈編導,讓他們換人或者取消節目?畢竟,為了他個人想跳舞的意願而為整個舞蹈團帶來麻煩,那可不太好。
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舞伴莉亞關切地詢問道︰「赫爾,你今天怎麼有些心不在焉的?」
「有嗎?」赫爾漫不經心地隨口應著,眼神有些游移。
「哈哈,看來你是有些緊張了。」
「可能是吧。」赫爾敷衍地笑了笑。
莉亞心里一疼,赫爾根本就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她的表情瞬間黯淡了下來。
莉亞臉上失望的神色讓赫爾心中一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晚上格蕾絲臉上惶恐、自責的神情和電話里那抽噎的聲音。他看了看表,都已經下午兩點半了,不知道她在干什麼呢?他情不自禁地走開了。
「赫爾,你去哪里?」莉亞在他身後問。
「抱歉,莉亞,我要打個電話,很快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