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時分,夕陽在大地灑落了美麗的金粉。
耀眼的落日余暉中,天際那絢爛的雲彩看似靜默不動,然而仔細觀察,卻能發現它其實一直不斷有所變化。
人的生活,是否也是如此呢?
盡避每一天的日子都與過去沒有什麼不同,但心境卻可能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連自己也不易察覺的改變……
雲初雪佇立在「慈雲庵」庭院里的一棵梅樹下,抬頭仰望著天邊的晚霞,不自覺地出了神。
她的心緒不知不覺地飄遠,就連妙慧師父一連喊了她幾聲,也都沒有听見,直到她自個兒收回心思、轉過身,才冷不防被一旁的師父嚇了一跳。
「妙慧師父,您什麼時候在這兒的?怎沒听見您出聲,嚇了我一跳呢!」雲初雪笑道。
「阿彌陀佛,貧尼剛才已經喚了你好幾次了。」
「呃?」雲初雪一怔,俏臉浮現一絲尷尬,連忙道歉。「剛才望著彩霞不小心出了神,真是抱歉。」
「阿彌陀佛,這沒什麼好道歉的,貧尼只是瞧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才來關心一問,今日是否出了什麼事?」妙慧師父問道。
「也沒什麼呀!午後我去溪邊洗衣,就像平日一樣和幾位大娘閑話家常……喔還有,我在回來的途中,發現了一頭受傷的小鹿。」
「受了傷?那它現在還好嗎?」妙慧師父關心地問。
「嗯。」雲初雪點了點頭。「師父別擔心,它的傷並不嚴重,我已幫它止了血、包扎妥當,該是沒有大礙了。」
妙慧師父聞言放下心來,說道︰「阿彌陀佛,沒事就好。瞧你今日回庵之後,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樣,還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
「讓師父擔心了,若真要說有什麼意外,就是我差一點跌跤,幸好薩公子及時出手相助,才得以免受皮肉之苦。」
「薩公子?」妙慧師父微微一怔,過去她可從不曾听過這號人物,而尼姑庵的附近也絕少有男施主走動。
雲初雪點了點頭。
「我今日救了那頭小鹿之後,正打算要起身離開時,差一點將自己給絆倒,幸好薩公子正巧就在附近,順手救了我一把。」她一邊說著,腦中驀地浮現一張陽剛的俊臉。
說也奇怪,明明兩人今日才初次見面,相處的時間也不長,然而腦中那挺拔的身影、俊朗的面容,怎地竟如此清晰?
回想起他保護地擁著自己時,那將她包圍住的灼熱氣息;回想起他注視著自己時,那熾熱如火的目光……雲初雪的思緒忽然變得有些混亂,一顆心更是熱了起來,仿佛胸臆間隱隱燃起了一團火。
這種奇異的感覺,究竟所為何來?
餅去她從不曾有過這種陌生的感受,胸口的怦動讓她有些無措、有些困惑,她有股沖動想要問問妙慧師父,可又怕給師父增添困擾,便只好作罷。
妙慧師父望著她,將她頰上的緋紅、將她眸中的煩惱、將她的欲言又止全看在眼里,那雙平靜而睿智的眼眸中閃動著若有所悟的光芒。
「阿彌陀佛,這一切全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啊……」妙慧師父輕聲低語。
「呃?師父說什麼?」雲初雪的思緒還因為想起了薩君飛而紛亂,沒听清楚師父的話。
「阿彌陀佛,沒什麼。傍晚天涼了,瞧你衣著單薄,還是快進庵里去吧,若是染上了風寒可不好。」
「嗯。」
雲初雪跟在師父的後頭,原本還在想著師父剛才究竟說了些什麼,但是思緒卻一個恍神又驀地飛遠,腦子被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影給佔據,再也無法好好地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薩君飛!」
一聲飽含怒氣的叱喝,伴隨著踹門而入的聲響,闖進了薩家大宅的書房。
書房里,薩君飛正坐在一張紫檀木桌之後,他抬頭朝來人瞥了一眼,黑眸掠過一絲嘲諷。
「怎麼,夫人一向都如此橫沖直撞的嗎?」
「少跟我要嘴皮子!」呂麗萍怒喝道。
「好,那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找我有什麼事?」薩君飛冷冷地望著她。
為了早點解決「那個人」所留下的偌大家產,他今日午後勉強自己來到薩家,而稍早總管德叔已將初步整理出來的帳目交給他過目。
看著這麼一大筆的數字,他正在思忖該如何妥善地分配。
盡避最省時又省事的做法,是眼也不眨地全數捐出去,然而一想到薩家為數眾多的奴僕,他就不禁遲疑了起來。
即便他厭惡「那個人」的一切,但府里的奴僕是無辜的,就算要遣散所有的下人,也該給他們一些銀兩,至少不讓他們的生活頓時陷入困頓。
正當他思忖著如何分配才恰當時,呂麗萍就闖了進來,那怒氣沖沖的模樣,顯然是來興師問罪的。
呂麗萍瞪著薩君飛,毫不掩飾對他的敵意。
「我听說,你打算把家產捐出去?」她惡狠狠地問。
自從那夜薩君飛突然出現,自稱薩家的主子,並且揚言要來取走薩家的家產之後,她便一直處于極度的惱怒與焦躁之中。
無論如何,她也不願意讓這個憑空冒出的家伙佔任何便宜,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在她想出法子之前,為了防止薩君飛真把家產攫取一空,她特地安排了幾名信得過的奴僕,只要見到薩君飛一踏進薩家大門,就暗中盯著他。
罷才一名奴僕偷偷听見了薩君飛和總管的對話,得知他竟然打算把偌大的家產全捐出去,便立刻來通報。
這個消息讓她震愕萬分,又驚又怒地殺過來興師問罪。
相對于呂麗萍的激動憤怒,薩君飛的神色則顯得無動于衷。
「怎麼?不成嗎?」他淡淡地反問。
他不在乎她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是總管透露的也好,是其他奴僕听見了通報也罷,反正他的心意已決,不會有任何改變。
「當然不成!開什麼玩笑!」呂麗萍叱道。
「開玩笑?不,我再認真不過了,這麼一大筆錢財,若是捐出去造橋鋪路、接濟窮人,不是美事一樁嗎?」
「你瘋了!」呂麗萍拍桌怒斥。「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麼做!薩君飛,別以為你真的可以任意妄為。」
「我確實可以任意妄為,而且沒有必要經過你的允許,不是嗎?」薩君飛冷冷地反問。
「你——」
呂麗萍氣結,卻又找不出話可以反駁,都怪薩忠明臨終前瞞著她擅自立下了該死的遺囑,才會害她現在束手無策。
可惡!這薩君飛實在是太囂張了!她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扭轉劣勢?難不成真要她眼睜睜看著這男人佔盡便宜?
不!這教她怎麼甘心?
呂麗萍瞪著薩君飛,恨得牙癢癢的。
「這麼一大筆錢財,你就這麼慷慨大方地捐出去?薩君飛,你莫非是在報復?報復我當年容不得你娘,讓你當了二十多年的孤兒,所以如今故意要將所有薩家的家產全捐出去?」
听見她提起當年的往事,薩君飛的眸光一閃。
報復?
盡避他會決定捐出所有的財富,是因為不想要拿取「那個人」的半毛錢,但不可否認的,他的心里或多或少確實帶有一絲報復的心態——報復「那個人」過去二十多年來的冷心絕情、不聞不問,因此故意要花盡「那個人」的一切財富。
「隨你怎麼說,總之我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
「我絕對不——」
「與其在這里白費唇舌,」薩君飛打斷她的話,說道。「不如快去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我?不過你最好快一點,否則過幾日可就來不及了。」
呂麗萍憤恨地咬牙,簡直快氣得七竅生煙。
見她仍杵在原地,一臉不肯罷休的神情,薩君飛的眼底掠過一絲不耐,他一刻也不想在薩家久留,更不想浪費時間在毫無意義的爭執上。
「倘若沒別的話要說,就請出去吧!」
「我偏不走!你能怎麼樣?」呂麗萍昂著下巴。
既然這小子故意跟她作對,她也偏不讓他好過!
只可惜,這樣的舉動並未將薩君飛激怒。
他冷冷地望著她,說道︰「我能喚人來把你架出去,或者你想要測試一下,看此刻那些奴僕們是听你的話,還是听我這個‘現任主子’的話?」
聞言,呂麗萍氣白了一張臉。
盡避府里的奴僕們始終對她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但是難保他們不會為了討好「現任主子」而成了牆頭草,屆時她豈不是難堪嗎?
可惡!倘若殺人不用償命,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前去掐死他!
「別太得意!我絕對不會善罷干休的!你休想稱心如意!」咬牙撂下這幾句話之後,呂麗萍便憤恨地拂袖而去。
听著書房大門被使勁甩上的聲響,薩君飛只在心里輕哼了聲,根本就沒將她臨去前的話當一回事。
那女人除了怒氣沖沖地撂話之外,大抵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約莫一刻多鐘後,書房外又傳來腳步聲。
薩君飛的濃眉一皺,本以為是呂麗萍去而復返,不甘心地又想來大吵大鬧,但過了一會兒,書房門沒被再度踹開,反而傳來幾聲輕敲。
「少爺,是我。」德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听見「少爺」二字,薩君飛的眉頭皺得更緊,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他才不想當薩家的少爺!
「進來吧!」他開口道。
「是。」總管德叔應了聲,這才推門而入。
薩君飛抬起眼,正想提醒德叔別再喊他「少爺」時,卻見德叔的手中正遮遮掩掩地捧了個什麼。
他疑惑地多看了眼,就見那似乎是一只木匣,而從德叔不太尋常的舉動來看,必定是重要的東西。
那會是什麼?地契?房契?還是銀票?
「少爺,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向您稟告。」德叔用一種既慎重又嚴肅的目光望著他。
一對上那樣的眼神,薩君飛不由得微微一怔。
此刻德叔的表情,讓他不由得想起當初師父在對他說出身世的真相之前,也是流露出這樣的神色。
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感覺涌上心頭,讓他的俊顏一沉,心底那股抗拒也驀地更強烈了。
他開口道︰「倘若是要勸我打消捐出家產的念頭,又或是要我在京城久留,那大可不必了,我的心意已決。」
「不,老僕要說的並非是那些,而是更重要的事情,少爺,可否先容老僕將門關上?」
薩君飛點了點頭,同時說道︰「德叔無須在我的面前自稱老僕,也不用喊我‘少爺’。」
「那怎麼成呢?少爺就是少爺,而老僕確實只是個下人哪!」
德叔恭敬地回覆後,先小心地朝書房外探頭張望了下,確定外頭沒人才關上了門,甚至還落了閂,不僅如此,他還將原本半開的窗子給掩上了。
這一連串小心謹慎的舉動,讓薩君飛不禁心生疑惑。
究竟德叔要對他說什麼?竟需要如此小心提防有人偷听?
「啟稟少爺,」德叔壓低了嗓音,說道。「老爺生前吩咐過,倘若少爺來到家中,要老僕找機會將這只木匣交給少爺,別讓旁人——尤其是夫人瞧見。」
「喔?」薩君飛揚起眉梢,目光再度落在那只木匣上,問道︰「那里頭裝的究竟是什麼?」
「回少爺,是一疊老爺生前陸續寫下的信函。」德叔將木匣打開,里頭果然躺著厚厚一疊的書信。
薩君飛瞥了眼,哼道︰「既然寫了這麼多書信,怎麼不差人送出,收在木匣里做什麼?」
「因為,這些信全都是寫給少爺的。」
「什麼?!」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薩君飛僵住。
那些信……全都是寫給他?
他瞪著木匣中厚厚一疊的信函,胸口驀地漲滿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怎麼可能?別開玩笑了!」
「是真的,老僕不敢欺瞞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