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雪想了一會兒,說道︰「除了我常去洗衣的那條小溪之外,還有一個地方的景致很美,不過離這兒有一段路,是有一回我采山菜時,不知不覺愈走愈遠,在無意中發現的。」
「那就去瞧瞧吧!還請雲姑娘帶路。」薩君飛微笑地說。
那迷人的笑容再度讓雲初雪的心跳怦亂,趕緊轉身邁開步伐,然而即使沒有回頭,她也能察覺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那專注灼熱的目光,不只讓她的胸口怦亂不已,甚至就連整個身子都仿佛著火似的熱了起來。
她心緒紛亂地咬了咬唇,感覺自己的手腳因為意識到他的視線而變得有些僵硬笨拙,真擔心自己等會兒又要不慎跌倒,那可就糗極了!
穿越竹林後,他們相偕走了一小段林間小徑。
約莫兩刻鐘之後,他們來到了一處山崖,由于這兒的地勢較高,視野十分遼闊,不僅可以眺望遠處的美景,還能欣賞天際變幻的雲彩。
一陣陣的山風拂面而來,沁涼如水,讓人有種渾身放松、通體舒暢的感覺。
這美好而愉悅的感受,讓雲初雪一路上的緊張與局促終于放松下來,粉唇也好心情地彎起。
「這里很美吧?」她微笑地問。
薩君飛的目光只朝眼前的景色一瞥,就立刻移開了。
並非眼前的景色不迷人,而是身邊的人兒更加吸引他的目光,那美麗的側臉讓他根本沒辦法移開視線。
打從第一眼見到她,她就讓他有種純淨而舒服的美好感覺,仿佛不論前一刻再怎麼心浮氣躁、慍惱憤怒,只要有她在身邊,那些負面情緒就會立刻被撫平、被淨比。
「你很喜歡這座山林?」他輕聲問。
「是呀!」雲初雪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從小在這里長大,自然深愛這里所有的一切。」
「那麼往後呢?往後的日子,你有什麼打算?」薩君飛試探地問。他心想,這麼一個美好的姑娘,總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尼姑庵里吧?
想不到,雲初雪卻說︰「等我明年滿十八,就會請住持師父為我剃度出家,往後就繼續待在‘慈雲庵’里,和往常一樣。」
「什麼?!」
他那震驚激動的低喊,嚇了雲初雪一跳。
她轉過頭,望著他那濃眉緊皺的模樣。
「有……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
盡避知道她自幼就被「慈雲庵」的師父收養,但他以為她終究有一天會離開,沒想到她竟有剃度出家的打算!
扁是想像著她落發為尼的畫面,他的心就狠狠地揪緊,仿佛有團焦灼的火在他的胸口燃燒。
他有股沖動想要扳住她縴細的肩頭,吼著不許她這麼做,可……他哪有這麼做的權利?
「你……為什麼想要出家?」他問道。
「因為我從小就在‘慈雲庵’長大,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呀!」
「就只因為這樣?」
「呃?不然呢?」雲初雪愣愣地反問。
「你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離開?」
「離開?」雲初雪又是一愣。「但……我還能上哪兒呢?」
餅去十七年來,她的日子是如此的單純而規律,而她也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因此從來就沒有想過其他任何的可能。
你可以到我的身邊!薩君飛差點月兌口這麼回答,而閃過腦海的聲音是如此的篤定,讓他不禁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餅去他從來就不曾想過要將哪個女人留在身邊,一直以來,他享受著自在逍遙,心無羈絆的生活,樂此不疲。
他也曾經試想過自己娶妻生子的情景,而那讓他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覺得那就如同一頭原本屬于山林的猛獸,卻被囚困牢中般的可怕。
可……倘若身邊的人兒是她……他發現這個想像不但一點也不令人感到排斥,甚至還覺得挺不錯的。
盡避和她才第二次見面,但是那種被深深觸動心弦的感覺,卻是前所未有,而他相信未來也很難再有任何一個姑娘,能讓他擁有同樣的感受。
一個強烈的聲音自心底響起,告訴他不要錯過眼前的姑娘,否則他肯定會一輩子帶著遺憾的。
只是……面對著一心想要剃度出家的她,他該如何才能讓她改變主意呢?
盡避感覺得出她對自己應該也有著一定程度的好感,可若是突然間開口要她跟他走,只怕會將單純的她給嚇著了。
到時候,要是她心慌意亂地躲著他、避不見面,那豈不是弄巧成拙嗎?
「天地如此遼闊,各地都有不同的風景,難道你不想走出這座山林,四處去看看?像蘇州,就與京城的一切有很大的不同。」他說道,希望她能明白這世上不是只有「慈雲庵」一個去處而已。
「薩公子是蘇州人嗎?」雲初雪問道。
她曾經听一位女香客提過江南的湖光山色、動人美景,心里很好奇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不,不算是,我自幼跟著師父雲游四海,只不過師父有感于年事漸高,最近兩年才在蘇州開了間武館,安頓下來。」
「原來如此,那麼薩公子這次到京城來,也只是短暫停留幾日,不久之後就要離開了嗎?」雲初雪問道。
一想到他可能很快就要返回蘇州,她的心就莫名地揪緊,一種難以言喻的慌張感涌上心頭,像是唯恐今日一別,往後就無法再見到他了……
為什麼心底的那份不舍會如此強烈?為什麼她會這麼希望以後還能再與他見面?是因為他是她難得認識的朋友嗎?
雲初雪輕咬了咬唇,心緒有些紛亂。
薩君飛望著她,坦白說道︰「起初,我確實是有那樣的打算,只不過……現在可能會有變數吧!」
一想到木匣中的那疊書信,再想到德叔所說的那些話,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而看著他忽然變得凝重的表情,雲初雪的心也跟著揪緊。
他怎麼了?有什麼事情煩心嗎?
她想要開口詢問,如果可以的話,她很願意為他分憂解勞,可又怕自己問得太多,會讓他感到為難。
從她那透著關心的眼眸和略帶猶豫的神情,薩君飛看出了她的心思,而那份溫柔善良的心意讓他的胸口一暖。
倘若是別人,他肯定一個字也不想提,但如果對象是她的話,他便覺得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先前我說過,在我還是個嬰孩時,就被師父收養,而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個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但是前陣子師父卻把我的身世告訴了我……」
他娓娓說出了一切,包括一開始他誤以為「那個人」無情無義,因此打算將家產全數捐出去,也包括德叔交給他的那疊書信,以及「那個人」當年不得不將他托給師父照顧的原因。
听了這些事,雲初雪的眸子染上了一抹憂傷,為了這段造化弄人的往事而為他難過。
「這麼多年來,你爹的心里肯定很苦,對薩公子的愛與關懷沒有辦法向你表達,只能藉由書信來抒發。」
比起來,一直以為自己爹娘不詳的他真的幸運多了,畢竟懷著愧疚度過這麼漫長的歲月,那可是相當痛苦的煎熬啊!
薩君飛沉默了半晌,盡避心里對于往事仍無法完全釋懷,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確實沒錯。
想著「那個人」這二十多年來,每逢他的生辰就寫下一封封無法送出的信函,他發現自己無法毫不在意地將那些家產全捐出去。那份遲疑當然不是為了貪圖錢財,而是因為德叔所轉的那句話——
他不奢望能夠得到少爺的諒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夠代替他陪伴在少爺的身邊……
究竟他該怎麼做才對?薩君飛一時還無法拿定主意。
望著雲初雪那雙澄澈的眸子,他忍不住問道︰「對于當年遺棄你的親生爹娘,你的心里真的從來不曾有過怨恨?從來就沒有怨過他們既然生下了你,為什麼又棄之不顧嗎?」
雲初雪揚起一抹微笑,說道︰「心中的疑惑難免會有,但我不曾怨恨過,因為我相信他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相信,盡避他們無法親自扶養我、照顧我,但是他們的心里肯定是愛我、希望我一切安好的,薩公子的爹不也是如此嗎?」
「他……也是如此?」
雲初雪肯定地點點頭。
「倘若不是如此,他怎麼會寫下一封又一封的信函?他會在臨終前決定將家產全部給你,除了基于愧疚之外,我相信更是因為愛你。他生前無法親自在你身邊照顧你,去世後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愛你了。我想,無法在臨終前親耳听你喊他一聲‘爹’,肯定是他心里最大的遺憾吧!」
她的語氣宛如春風般輕柔,卻深深撼動了薩君飛的心。
望著她美麗的眼眸、她溫柔的神情,無論怎麼看,都無法從她的身上找出半絲對命運的忿懣與不平。
仿佛感染了她的善良與寬容,他發現自己心底的結雖然還是存在,但已不再那麼深刻了。
「你真是不可思議。」他由衷說道。
「呃?」雲初雪愣了愣,不解他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好像不論再怎麼丑陋不堪的事情,也不能讓你的心情蒙上陰影,不論再怎麼浮躁煩亂的事情,也不能影響你心中的美好,天底下怎麼有像你這麼美好善良的姑娘。」
听見這番稱贊,雲初雪的俏臉一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哪有薩公子說的這麼好?」
「當然有,而且遠比我說的更好。」
他肯定的語氣,讓雲初雪頰上的紅暈又更深了些。
望著她那嬌羞的神情,薩君飛的胸口一熱,有股想要將她擁入懷中的沖動,而一想到她竟打算要剃度出家,他的眉頭就不由得皺緊。
一察覺他神色突然的轉變,雲初雪微微一怔,疑惑之余,忍不住必心地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現在的日子雖然過得平靜而安定,但是一輩子的時間很長很久,難道你真的打算未來的每一天都在‘慈雲庵’里度過?你不覺得少了些什麼嗎?」
少了些什麼?
望著他那雙深邃的黑眸,雲初雪忽然一陣啞口。
倘若是在遇見他以前,這個問題她絕對能夠毫不遲疑地回答——盡避日子平靜得近乎單調,但是她每一天都打從心底感到知足而惜福,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匱乏。
然而此刻,在他的注視之下,她的芳心怦動、思緒紛亂,竟沒辦法說出像以前一樣肯定的答案。
似乎,除了平靜安定的生活之外,她的內心深處還渴望著什麼,那份隱隱約約、不知從何而來的空虛感,渴望著能夠被滿足……
但,她究竟期盼著什麼?想要些什麼?她自己都沒有肯定的答案,況且離開了「慈雲庵」,她還能上哪兒去?
「我……我不知道……」她心亂地低語。
茫然間,山風突然變得強勁,也多了幾分寒意,縴細的身軀因為感到冷而微微輕顫。
就在這時,一股暖意襲來。
她怔了怔,這才發現原來是薩君飛解下了披風,覆在她的肩頭。
這個舉動雖然讓她心生感動,可擔心他會覺得冷,便連忙想要推辭。
「我不用——」
薩君飛打斷了她的話,說道︰「風大,著涼了可不好。」
「但是薩公子……」
「放心吧!我一個大男人身強力壯的,沒那麼容易染上風寒,倒是你,這麼縴細嬌弱,不小心可是會著涼的,還是披著吧!」
他的關心讓雲初雪的心底一暖,也不再推辭了。
「這……好吧,就多謝薩公子了。」
「別客氣。」薩君飛說著,再度從她的身後為她覆上披風。
當那襲寬敞的披風包裹住嬌小的身軀,立刻帶來了暖意,而他在為她系好了布繩之後,並沒有退開,就這麼順勢將她輕攬在懷。
這個親昵的舉動,讓雲初雪的雙頰驀地染上緋紅。
他……是忘了松開手嗎?還是……
她的腦子里一片混亂,一顆心更是宛如擂鼓般跳個不停,不過盡避感到害羞,她卻絲毫不想掙扎抗拒,甚至還悄悄眷戀著他所帶來的暖意。
薩君飛當然知道自己該松手了,可是這麼擁著她的感覺太美好,他不想放手,也舍不得放手。
一陣陣微寒的山風拂面而來,撩起了兩人的發,飛揚的發絲猶如他們心底滋長的情愫,纏纏綿綿地繞在一塊兒。
他們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誰都不想打破這靜謐的一刻,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輕靠在一起,一同望著眼前的美景,幾乎忘了時間的流逝、忘了一切的煩惱,像是天地間只剩他們兩個人似的,那麼的單純、那麼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