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六月底,太陽發狠地烘烤大地。
位于台北南區一條安靜的小巷子里,座落著一幢看起來約有二十幾年屋齡的老式公寓。
種在公寓附近的一棵欒樹,枝葉隨著微風輕輕搖動。
一只麻雀忽然從樹梢飛下,振翅來到公寓一樓一扇漆成淡黃色的鐵窗外,啄食了有人刻意擱在窗邊的米粒之後,又輕巧地飛走。
屋外明亮刺眼的陽光,照在那扇半敞的玻璃窗上。
盡避有窗簾的遮蔽,但仍有幾束光線從縫隙間溜了進去,正好照在幾尊擱在牆邊櫃子的神佛雕像上。
這個寬敞的房間約有五坪左右大小,除了牆邊櫃子上的雕像之外,還有一座雕刻華麗的神龕,四面牆上更是掛了許多特殊的畫作,看起來不但都年代久遠,而且大多是一些古時神仙的畫像。
空氣中,彌漫著某種類似檀香的氣味,甚至還有宗教的音樂在房間里不斷地反復播放。
角落一張十分典雅的古董貴妃椅上,半倚著一個年輕少女。
她有著一張白皙漂亮的臉蛋,五官不只精致,比例還相當完美,除此之外,她還有著一頭可以去拍洗發精廣告的柔亮長發,以及玲瓏勻稱的好身材,甜美可人的程度一點也不輸給電視上那些包裝完美的偶像明星。
她名叫蘇千筠,今年十八歲,幾天前才剛從高中畢業。
在沉香與佛音的縈繞中,她環顧著房里的布置。眼前這一切,看起來是多麼的莊嚴肅穆,同時又帶了點神秘而不可褻瀆的氣氛。
「哼。」
一聲不以為然的輕嗤從蘇千筠的唇邊逸出,而她的眼底更是閃過一絲諷刺的光芒。
這里看起來確實充滿了神聖不可侵犯的莊嚴氣氛,只可惜,全都是為了騙人而精心營造布置出來的!
听著從外頭隱約傳進來的繼父和旁人的談話聲,蘇千筠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明顯的厭惡,而當她低頭瞥向自己身上一襲宛如古裝電視劇里下凡仙女所穿的古典飄逸的衣裳後,眼底的諷刺立刻轉為深深的自厭。
「說起來,我也是個騙子,是繼父的幫凶……」
蘇千筠無力地一嘆,胸口涌上一股強烈的罪惡感。
「不知道這次繼父又打算坑別人多少錢了?為什麼像他這樣心術不正的惡人總能得逞呢?」
她爸爸在她七歲的時候就過世了,媽媽在五年前再嫁,帶著她和外婆一起住進了繼父家。
原本她以為願意接納她們一家子老弱婦孺的繼父是個好人,以為她們能夠從此過著安穩的好日子,想不到媽媽再婚才不到一個月,就車禍去世了。
至于她們原先以為的好日子……
蘇千筠皺起眉心,苦笑地搖了搖頭。
盡避是自己的媽媽,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媽媽雖然是個心地善良又單純的好女人,但是挑男人的眼光卻是糟到了極點!
原本以為是廟宇管理者的繼父潘財瑞,其實根本就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
他對外佯稱擁有神通,經過開壇作法之後,能夠接獲來自神佛的旨意,幫人消災解厄、改運祈福,藉此從信眾那里騙取錢財。
顯然繼父擁有問鼎奧斯卡影帝的絕佳演技,因為他真的將所有前來求助的信眾唬得一愣一愣的,鬼迷心竅似的一次又一次奉上數萬、甚至數十萬的酬金!
餅去這些年來,繼父原本都是自己一人唱獨角戲,想不到後來竟將主意動到她的身上,要她配合他開壇作法,佯裝被天女附身,再從她的口中說出一些來自天界的「旨意」。
像這種騙人的勾當,她打從一開始就不想參與,可偏偏她卻是別無選擇地成了繼父的幫凶,因為繼父說——倘若她不願意配合,就要將她和外婆趕出家門,而如果她膽敢揭穿他,就要找人打斷她和外婆的腿!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她才不在乎繼父的威脅,可偏偏外婆不僅年紀大了,還患有糖尿病,怎麼禁得起流落街頭的折騰?
她也不是沒想過要向社福機構求助,可是繼父的演技如此爐火純青,萬一騙過了社福人員,私下對她們不利,那可怎麼辦?
別無選擇之下,她只好乖乖配合繼父的騙人把戲,但她可不是真的打算就這麼一直配合下去。
為了順利帶外婆月兌離現在的生活,這幾年來她暗中進行著存錢計劃。
偶爾繼父在騙得了一大筆錢之後,會「龍心大悅」地給她數千元小費,有時甚至還會有上萬元,那些錢她全部存了下來,一毛錢也沒有花掉,而這幾年下來也存了十幾萬元之多。
原本她都已經計劃好了,一等她高中畢業之後,就要趁繼父不在的時候悄悄帶外婆離開,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再找份工作來賺錢養活外婆和自己。
只可惜,外婆沒能等到她的計劃實現,在她畢業的前一個禮拜去世了。
臨終前,外婆悄悄地叮囑她,一定要月兌離繼父的魔掌,不要再繼續這種為虎作倀的生活了。
「外婆您放心,我一定會的!」
蘇千筠輕聲低語,眼底閃動著堅定的決心。
她早已暗中托人幫忙找房子,並且也已經順利找到了。
那是一間位于淡水的小套房,不但租金便宜,重點是離這里很遠,就算她上街去買東西,也不用擔心會遇見繼父。
叮鈴——叮鈴——叮鈴——
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傳了進來,打斷蘇千筠的思緒。那是繼父給她的暗號,暗示再過大約十分鐘左右,繼父就會帶著信徒進來。
想著自己等會兒又得再一次配合繼父騙人,蘇千筠就不禁厭煩又無力地輕嘆口氣。
「好吧,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已經悄悄打包好行李,計劃今天晚上就要離開,而在那之前,她可不希望引起繼父的疑心,免得節外生枝。
蘇千筠從貴妃椅站了起來,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
她連忙坐回椅子上,一閉上眼,腦中立刻浮現了極為模糊的畫面,然而她還來不及辨認清楚,那畫面就一閃而過,只隱約感覺似乎是個人影。
「天啊……怎麼又來了……」
最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偶爾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明明她的身體還算健康,也沒有低血壓的情況呀!再說,腦中閃過的模糊畫面又是怎麼一回事?
盡避她一次也沒能瞧清楚,但光是那十分模糊的影像,就足以令她的心狠狠揪緊,彷佛感受到某種神秘的召喚……
蘇千筠搖搖頭,甩開腦中的思緒。
「太荒謬了,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
她深呼吸幾次,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然而心底那股異樣的感覺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仔細想來,她這種古怪的「癥狀」,似乎是繼父幾個禮拜前從一個富有的信徒手中騙來一批價值不菲的古物之後才產生的。
繼父將其中一部分古物放在這個房間里,好增加一些神秘的氣氛,而其中有一只玉盤,讓她第一眼見到時就產生某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一想起那玉盤,蘇千筠就情不自禁地走到牆角的古董櫃前,將它拿了起來。
當那只玉盤一置于她柔女敕的手掌心中,一股暈眩感再度猛烈地襲來,讓她腿軟地跌坐在地。
「怎麼會這樣?難道真是這玩意兒作祟?」
蘇千筠輕喘著氣,皺眉盯著手中的古物。
那是個將近巴掌大的玉盤,中間有個小小的孔洞,四周刻著看不懂的符號,有點像是古文,但卻不屬于學校歷史課中曾提過的任何一個朝代的文字。
難道會是某種圖騰?還是什麼人自創的記號?或是神秘的符咒?
蘇千筠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盯著玉盤猛瞧,而她愈看,心中那股怪異的熟悉感就愈強烈了。
「奇怪……怎麼會這樣……」
怔愣間,她的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立刻從自己衣領內拉出一條長長的墜鏈,那是一個大約鴿子蛋一半大小、圓球狀的玉墜子。
這條墜鏈自她有記憶起,就一直掛在她的頸子上。
听媽媽說,在她幼兒園大班的那一年夏天,一家三口一起去爬山,但她卻不小心一個人走失了,幸好一位在山中寺廟修行的年邁法師遇見了她,將她帶到附近的寺廟去照顧。
據說,這墜鏈就是那位老法師送給她的,當時老法師還對爸媽說了一些令人似懂非懂的玄妙話語,好像是和她的命運有關。
那些彷佛暗藏天機的艱澀話語,爸媽很快就忘了,但是他們認為老法師所送的玉墜子應該有保佑她的功用,就一直讓她掛在脖子上。
「是了!這墜子和玉盤的圖案看起來確實挺像的,難怪我一直覺得這個玉盤好眼熟。」
事實上,不光是上面雕著的圖案相近,甚至就連墜子的大小也和玉盤中央的孔洞大小差不多呢!
蘇千筠沒有多想地將玉盤拿近一些,然後將墜子放上玉盤中央的空洞。
其實她的心里並沒有抱著多大的期待,但想不到,不只它們的大小確實吻合,甚至還發出了「 」的一聲,墜子和玉盤就這麼嵌合在一塊兒了!
「不會吧?!這怎麼可能?!」
蘇千筠驚呼了聲,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難道玉盤和這墜子真的是一組的?這也太神奇了吧!」
驚異之余,蘇千筠忍不住包仔細地打量手中的玉盤,就見在嵌上了玉墜之後,兩者相連的部分像是雕著某種刻度。
「難道這是某種輪盤?」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蘇千筠試著轉動圓形玉墜,想不到竟然真的能動。
她一邊心不在焉地轉著,一邊猜測這「輪盤」究竟有什麼作用。
突然間,整個玉盤泛起了奇異的光芒,起初是隱隱約約的光暈,但很快就變得十分刺眼。
眼前的異象,讓蘇千筠嚇傻了。
她目瞪口呆地僵住,完全無法反應,而才不過一轉眼的時間,她就被那股令人無法睜眼的強烈光芒給籠罩住。
蘇千筠驚慌失措地想要大聲喊叫,但卻像有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掐住她的喉嚨般,讓她發不出半點聲音。
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她配合繼父做了太多騙人的壞事,所以遭到天譴了?
在什麼也看不見的驚恐之中,蘇千筠感覺整個人似乎飄浮了起來。
莫非她靈魂出竅了?!
驚慌之際,她像是忽然跌進了一個長長的、深不見底的洞,盡避眼前一片白芒,她卻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不斷地下墜、再下墜……
原本以為很快就會摔得血肉模糊,但這個洞卻似乎沒有盡頭似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下墜了多久,時間在這里彷佛沒有任何意義。
奇異地,原先驚恐的情緒在這漫無止境似的墜跌中逐漸平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不真實的荒謬感。
到底誰能告訴她,現在究竟是在上演哪一出戲?艾麗斯夢游仙境?
若真是這樣,那也不錯啦!倘若穿越之後,有個像錢寧戴普那麼帥的帽子客在等著她,那倒也不壞,不過就怕她還沒來得及看見半個帥哥,就先被紅心皇後砍了頭……
蘇千筠腦子里淨是這些荒謬的念頭在瘋狂地轉著,但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反正還有什麼比現在的情況更令人難以置信的?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這麼不斷下墜直到天荒地老的時候,突然間听見「砰——」的一聲巨響,讓她的眼前瞬間由白轉黑,而她也立刻失去了意識,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