蓊郁蒼蒼的森林,枝葉繁密遮天,即使正值晌午,林子里依舊昏黑幽暗,難辨晝夜。
森林的盡頭,幾十株參天巨木並立而生,形成一堵天然的巨牆,阻絕了人獸的去路,而那高聳入雲的樹干枝椏,遮斷了熾亮的日光,使得周圍陷入一片朦朦朧朧的幽暗之中。
—抹窈窕的人影迅速在林間飛掠,沒多久就已來到森林的盡頭。
一絲微弱不明的光線恰巧落在那人影身上,隱約映亮了童采衣那張明媚嬌麗的容顏。
她並沒有在巨木之前停下,反而從容地走向其中一株巨木,繞過粗壯的樹干,撥開擋在面前比人還高的叢生野草後,一條隱密的狹小通道赫然出現眼前。
她毫不遲疑地閃身而入,走進那條恰可供人通過的羊腸小徑。
走了約莫十多步路後,原先狹窄的通道愈來愈寬,直到穿越整條小徑,眼前的景致豁然開朗。
一片寬闊的平地夾在左右兩側陡峭的山壁之中,對岸是一面既深且廣的湖泊,這個地方對外的唯一通路,就是她剛才走過的那一條隱密小徑。
在平地之上,散落著十來幢屋子,由于地點極為隱密,這里可說是一個與世隔絕的聚落。這些年來,除了原本就居住在這里的人之外,從沒有半個外人意外地闖入。
童采衣走了過去,遠遠就見湖畔有個丫鬢模樣的少女正在洗滌衣物,而一旁的大石上,坐著一名清靈似水的女子,主僕倆正你一言我一句地閑聊著。
那清靈女子一看見童采衣,立刻走了過來,細致如瓷的小臉上揚著一抹溫柔淺笑。
「采衣姊,你回來了?」谷向晚笑意盈盈地說道。
「嗯。」童采衣回她一笑。
雖然谷向晚只小她一歲,但是那縴細柔弱的模樣,仿佛像尊珍貴易碎的瓷女圭女圭,讓人忍不住想捧在掌心里細細呵護。
「爹好像有事找你,要你一回來就去見他。」谷向晚說道。她爹谷鈞太正是這隱密聚落的首領。
在這個聚落里,約莫有二十余人,不論男女都身懷些許本領,不是會武功,就是擅謀略,再不然就是醫術卓越。
他們彼此之間雖不一定看對方順眼,但是這些年來卻也相安無事,因為他們都絕對服從于谷鈞太,听從他所交付的命令行事。
而說起谷鈞太,除了他女兒谷向晚和他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他是個心思縝密而深沈的人,行事沒有善惡標準,而且他所交付的任務,通常都月兌不了偷、搶、拐、騙。
若是以世俗的觀點來看,谷鈞太無疑是罪惡的,但其實他的一切作為都只有一個目的——讓這聚落的人能過著衣食無缺的充裕生活,而且除了偷搶拐騙之外,他從不濫傷無辜,也絕下取人性命。
「他有事找我?」瑩亮的眼珠子一轉,猜道。「大概是任務的事吧!我這就去見他。」
窈窕的身影翩然走向位在最後方的屋子,那正是谷鈞太的住所。
一踏進屋內,谷鈞太果然已在廳堂里等著她。
「頭兒,你找我?」她笑問。整個聚落里除了谷向晚之外,面對著谷鈞太那張嚴肅的臉,還能這般輕松談笑的,大概也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前幾天我交代你的任務,你打算什麼時候行動?」谷鈞太問道。
「這兩天我就會動身去揚州。」
揚州的蕭家,是當地的富商,半個月前剛以一筆令人咋舌的鉅額高價,購得三顆拳頭般大小的夜明珠。
這次她的任務,就是要取得那三顆夜明珠。
「一個月後,我一定會將東西帶回來。」童采衣自信地笑道,谷鈞太卻是不滿意地挑起灰眉。
「一個月?憑你的能力,不出三天就可以把夜明珠弄到手,即使加上來回的路程,半個月的時間也已綽綽有余了。」
三天?頭兒也未免太小覷了她!
據聞那蕭家老爺早已年邁力衰,而蕭家少爺又是個不曾習武的文弱公子哥,父子倆都是好擺平的小角色。即使蕭府內有為數不少的守衛,但那些人頂多只能應付一般的盜賊,絕不是她的對手。
她只要挑個幽靜的夜晚潛入蕭家,不出一個時辰,那三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定能輕松到手。
「我難得去趟揚州,順道游山玩水一下並不為過吧!」她其實是要住進項家別業,接受項御遙的「款待」,不過她當然不會坦白告訴谷鈞太。
「爹,您就答應采衣姊嘛!」谷向晚那鶯般宛轉的嗓音突然響起。丫剛洗完了衣裳,她們便一道兒回來,恰巧听見了他們的對話。
比鈞太嚴肅的面容在面對獨生愛女時,登時柔和了幾分。
比向晚繼續說道︰「采衣姊那麼辛苦的幫爹辦事,您就讓她多休息幾天嘛!」
其實在谷向晚的心底,也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幢憬與向往,只是爹和大伙兒總把她當成嬌弱易碎的玉人兒,就算有人陪著,也不放心讓她離開這隱密的聚落。
回想起上次她趁夜獨自偷溜出去時,意外遇見的那個男人,白玉般的面頰便悄然浮現兩抹紅暈。
如果她更堅強一點、更獨立一些,不知道爹會不會放心讓她出去?
如果她能再次到外頭去,也許……也許她還能再見到那個男人……
「頭兒,如何?」童采衣的嘴里雖這麼問,心里卻早已有了肯定的答案。
只要有谷向晚當說客,谷鈞太就絕不可能會拒絕的。
丙然,就見谷鈞太妥協地說道︰「好吧!就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就要見到那三顆夜明珠。」
★★★
—輛華麗的馬車在小廝熟練的駕馭下,緩緩進入揚州城。
車內的童采衣正舒適地倚在柔軟的座榻上,嘴里哼著不成調的輕快小曲。
這輛寬敞的項家馬車只載著她一個人,至于項御遙則乘坐另一輛馬車,擺明了不想跟她坐在一塊兒。
對于他的排拒,童采衣並不以為意,反正她有一個月的時間和他好好的「相處」,不必急于這一時。
進入揚州城後,馬車又駛了一會兒,最後在一幢寬敞氣派的宅院前停下。
「到了嗎?」童采衣探出頭來張望。
憨厚的小廝被她炫目的容貌迷得神魂顛倒,結結巴巴地回答。「是……到……到了……」
「太好了!」不等小廝前來協助,童采衣便已俐落地躍下馬車。
當她正好整以暇地打量項府別業時,另一輛馬車也到了。
她回過身,含笑地等著。
那輛馬車停安後,項御遙那挺拔的身形下了車,卻又立刻轉身面對車廂內。
童采衣詫異地愣了愣,接著就見一只女敕白的柔荑從馬車內伸出,搭上了項御遙的手。
「御遙表哥,這里就是揚州了嗎?」呂菲影還沒跨下馬車,嬌軟的嗓音就先傳了出來。
「嗯。」項御遙應了聲,協助她下車。
兩個女人打了照面,眼底都有著明顯的錯愕,顯然都沒想到此行會多出另一個女子。
潛入項府盜劍的那晚,童采衣隔著一段距離,並沒有將呂菲影的容貌瞧得真切,而呂菲影更不用說了,她根本不曉得那—晚偷襲她的黑衣人就是童采衣,這會兒兩個女人打量著對方,眼中皆閃過一絲訝異的光芒。
「御遙表哥,這位姑娘是……」呂菲影問道。
「它——」項御遙的目光在那抹窈窕的身影上兜了一圈,輕描淡寫地道︰「童姑娘是我的客人,會在這里住上一個月。」
她是「客人」,那呂菲影就是「自己人」嘍?童采衣瞟了項御遙一眼,心底有一絲不快。
她哼了聲,也不等項御遙招呼,就大大方方地轉身踏入項家別業,那從容自若的神態若是讓不知情的人見了,說不定會以為她才是這別業的主人。
一踏進宅院,庭園里那片落英繽紛的花林令她眼楮一亮,剛才的那絲不快早巳消逝無蹤。
「這兒真不錯。」她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這里。
項御遙睨著她,冷冷地道︰「你再怎麼喜歡也沒用,別忘了你只能在這里住上一個月。」
從一下馬車,他的視線就不受控制地隨著她的身影移轉,不可諱言,每一次見到她,那絕麗的容顏都令他有一瞬間的屏息。
但是,只要一想到她的詭計多端、靈滑狡詐,原本驚艷的目光就立即轉為防備與警戒。
在還沒弄清楚她真正的目的之前,他必須對她提高警覺。
「將來的事誰說得準呢?」童采衣的臉上浮現一抹神秘笑意。
她可不打算只當一個月的過客,她要的是永遠——她和他之間的永遠。
「難道你想反悔!?」項御遙的兩道濃眉立刻蹙起,若是這樣,或許他該考慮現在就一把掐死她!
「誰說我要反悔的?怕只怕到時候你會求我留下來!」她偏著頭,含笑的媚眼直勾勾地睇著他。
求她留下來?項御遙嗤道︰「那是不可能的!」
童采衣聳聳肩,不再和他辯駁。現在就算逞一時的口舌之快也沒用,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
她那可疑的態度令項御遙的警戒更深,他眯起眼,嚴厲地問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難道是為了……項家的家業?!」
童采衣噗哧一笑,仿佛他說了什麼荒謬至極的笑話。
「如果真是為了貪求榮華,天底下有那麼多的富貴名門,我又何必獨獨挑中項家?憑我的能力,就算是要攀上揚州的首富蕭家,也不是什麼難事。」
听她這麼說,一股莫名的慍怒驀然凝聚在項御遙的胸口。
他沒好氣地低喝。「那你究竟想要什麼?你使盡心機總不可能是為了我吧!」
「你說對了,我就是為了你!」童釆衣毫不忸怩,爽快地承認。
這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令項御遙愣住,就連呂菲影也詫異得張口結舌。
天底下哪有一個女子會像她這般語不驚人死不休的?
就見她粲笑如花,那雙足以魅惑天下男人的美眸直勾勾地望著他,那眼角眉梢間所綻露的絕艷神采,令項御遙的神魂—奪,心神有—剎那的迷失。
她說……她用盡心機全都是為了他?他該感到受寵若驚嗎?
不,這女子的言行舉止詭譎難測,說不定這會兒又是為了進行某個詭計,才故意這麼說的。
可……望著她那含情絕媚的豐姿,他心底卻有股抑不住的異樣情緒在隱隱鼓噪著……
見他們被她短短兩句話嚇得反應不過來的模樣,童采衣的眼底掠過一絲黠光,故意含瞠帶怨地瞅著項御遙。
「怎麼?那一夜,你看了我的身子,難道不該負責嗎?」她的語氣有著無限的幽怨。
呂菲影聞言倒抽口氣,臉上浮現受傷的神色。
「什麼?表哥,你竟然……你竟然……」
項御遙咬牙切齒,還未消盡的怒氣又再次竄上胸口。
她竟還敢提起那—夜她潛入項府盜劍的事?還說什麼他看了她的身子?他明明就只有見到她胸口的一小片肌膚,還有那粉色兜衣的一角……
冷不防地,那一小片有如凝脂般的雪女敕肌膚猛地躍現腦海,讓他的呼吸忽然間變得紊亂。
瞥見童采衣唇畔明顯的戲譫笑意,他立刻明白她是故意的!他氣得拂袖而去,留下兩個女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呂菲影滿懷敵意地瞪了童采衣一眼,立刻追了上去。
「御遙表哥,等等我啊!」
童采衣並不急著跟上去,她靜睇著他們的身影,唇邊的笑意稍斂,眼底有絲復雜的光芒一閃而逝。
★★★
由湘妃竹所圍成的一方天地里,水氣彌漫,熱霧裊裊。
童釆衣緩緩卸下—身衣衫,連同兜兒褻褲也—並褪去,赤果的嬌胴緩緩踏入不斷冒著熱氣的浴池中。
溫熱的水潤澤了她的肌膚,暢快的感覺令她舒服地吁了口氣。
半躺在這方由巨石所砌成的浴池里,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繞著心底的那個男人打轉。
回想起項御遙听見她是為他而來時,俊臉上的錯愕神情,她的俏顏就不由得浮現抑不住的笑意。
他一定很難以置信,她怎麼會莫名其妙就「相中」了他?
事實上,潛入項府盜劍的那一夜,並非是她第一次見到項御遙,早在好幾個月以前,他的形影相貌就已深烙在她心底。
那一天,她剛完成谷鈞太所交付的任務,正打算返回聚落時,注意力卻被街頭的一場騷動吸引過去。
她的眸光一瞟,赫然驚見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在毆打一名瘦小的男孩!
在斥罵聲中,她得知原來那些壯漢是項府的僕役,而那男孩偷了其中一人的錢袋,被他們逮個正著。
瞧那男孩瘦小病弱的模樣,肯定是因為耐不住饑餓而動手偷錢,可那些男人問也沒問,逮著了男孩二話不說就出手教訓。
巨大的拳頭一下又一下地落在荏弱的身軀上,那男孩根本沒有抵抗能力,很快就被揍得鼻青臉腫,甚至快被活活打死了!
一股怒氣涌上心頭,當她正打算插手時,項御遙出現了。
他斥止那些壯漢,問明事情原委後,他不但沒有責怪那名男孩,反而嚴厲訓斥了動粗的僕役一頓。
不單如此,他還親自將奄奄一息的男孩抱起,帶回項府去。
後來一連好幾夜,她因為想知道男孩是否得到妥善的照料而悄悄潛入項府,發現項御遙不但請來大夫替男孩療傷,甚至給了男孩一個機會,讓他留在項府,以勞力來換取溫飽。
而幾次夜探項府後,項御遙那抹挺拔的身影已像生了根似的深植在她心底,後來的幾次,她潛入項府根本不是為了探視男孩,而是抑不住想見他的渴望。
她知道,她想要的夫君就是他!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絕不會看錯人的,不論世俗的眼光怎麼看待她的行徑,她都不在乎,因為她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她輕輕緩緩地吁了口氣,溫暖的熱水令她整個身子下自覺地放松,享受著這一刻的舒暢。
當項御遙推開竹門時,眼前的景象令他整個人僵住。
是童采衣?她該死的怎麼會在這里?
他錯愕地瞪著浴池中的身影,懷疑自己的眼楮出現幻覺。
他原本要依著往常的習慣,在傍晚時分沐浴,不料這女人競搶先一步闖進他的樓閣,佔用了他的浴池!
棒著氤氳的水霧,她縴巧圓潤的肩頭和一小片雪背映入眼簾,那細致的肌膚宛如上等的白玉,完美無瑕。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童采衣已緩緩解開長發,一頭柔亮的烏絲立刻如黑瀑般披散下來,接著她掬水沐發,溫潤的水流順著她的長發輕瀉而下,如同潺潺的流泉,隱隱撩動了他的心湖。
項御遙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他毫不懷疑這女人有著足以誘使聖人動情破戒的魅力!
他蹙緊濃眉,硬是揮開心底的遐思與騷動,不讓她這誘人的模樣蠱惑心神。
「是誰允許你進來的?」他低喝—聲,原本該是惡狠狠的質問,卻因為嗓音暗啞而少了幾分氣勢。
听見他的聲音,童采衣的唇瓣悄然彎起,臉上既沒有一絲驚慌,也沒半點窘迫。早在項御遙—踏進這里的時候,她就已經察覺了。
「不就是你嗎?」她—邊回答,—邊從容不迫地繼續沐發。
「胡說!我幾時允許你到這里的?」要是他曾說過,他會不記得嗎?
「你帶我到這兒後,又不曾限制我的行動範圍,不就表示在這幢別業里,我哪兒都能去嗎?」
她分明就是在強詞奪理!
「這是我的樓閣、我的寢房,里頭的浴池自然也是我專用的!」就不信她半點判斷力也沒有,她肯定是故意的!
項御遙猜得沒錯,她的確是故意的,甚至就連他有在傍晚沐浴的習慣,她也早就知道了。
她算準了時間,刻意搶在他之前溜進這里,為的就是要讓他撞見美人沐浴這一幕。
她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自然得把握任何可以撩撥他、媚誘他的機會。
一個月內,她非要讓他愛上自己不可!
「又沒有人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呢?」她故作無辜地聳聳肩。
「你——」項御遙咬了咬牙,勉強按捺住怒氣,知道再跟她爭論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現在你知道了,以後不許你再擅自到這里來。」
「哎,算了,既然你這麼計較,我現在就走總行了吧?」說著,她當真從浴池里站了起來。
項御遙的身于猛地一僵,火速地轉過身去。
「該死!你搞什麼鬼?」他近乎咆哮地咒罵。
雖然僅是驚鴻一瞥,他卻已將她整個赤果的背影盡收眼底。
那雪白無瑕的美背、渾圓俏挺的玉臀,還有那雙勻稱美麗的雙腿……項御遙發現自己的體內隱隱燃起了一把火!
「可惡!」他忍不住迭聲咒罵。
懊死!該死!明明該感到羞愧的人是她,為什麼他反倒如此狼狽?
「又怎麼了?你不是要趕我走嗎?」童采衣的聲音听起來無辜極了。
項御遙狠狠地深吸口氣,才勉強抑制住朝下月復燒去的那團熾火。
「這回就算了,等你洗夠了再走吧!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惱怒地撂下話後,他立刻踏著僵硬的步伐離開。再繼續待著,這女人說不定還會做出什麼更驚世駭俗的舉動!
童采衣半轉過身,正巧看見他離去的背影,美麗的紅唇緩緩勾勒出一抹勝利的笑容。
她毫不客氣地重新浸回浴池中,卻在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舉動時,頰邊驀然浮現兩抹化不開的紅暈。
她的行徑雖然大膽,但這身肌膚可從沒讓任何男人瞧見過,今後,也只有項御遙一個人才有這個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