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茉影倚在窗邊,目光失神地望著窗外的—株桃樹,整個人一動也不動,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女圭女圭。
她已經算不清自己到底被軟禁在房里多少天了,雖然玄皓並沒有下令不給她吃喝,但是她一點食欲也沒有,每回非要前來送飯的侍女又勸又求的,她才勉強吃上幾口飯。
幾天下來,原已縴細的她變得更加消瘦,仿佛風—吹就會飛走似的。
惟一值得慶幸的是,她腳踝的傷自從沒有再敷「疔傷靈藥」之後,反而一天天地好轉,這兩大已經能正常走動了。
一陣風吹過,僚起她的發絲,拂過耳畔的細微風聲,听起來像是一陣無奈的嘆息,她也不禁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玄皓佇立在回廊邊,望著窗內日漸消瘦的她,兩道濃眉揪擰成結。
—個不肯透露半點口風,甚至以死為要挾,不讓他再以為手段來逼供的女人,對他來說根本已沒有十點用處,但是他卻狠不下心來傷害她,甚至不曾動過用刑逼供的念頭。
看著她一天天的憔悴下去,他竟有滿心的不忍。
「二皇子,這是您吩咐灶房炖的人參雞湯。」
—名侍女端看一盅熱騰騰的雞湯走了過來。
「端進去。」
「是。」侍女謹慎地將那盅雞湯端入棠茉影房中,擱在桌上。
玄皓也跟著走進房中,他瞥了—眼棠茉影,就見她仍失神地望著窗外,似乎沒有察覺房里多出了兩個人。
他朝侍女揮了揮手,那侍女立刻意會地退了出去。
「過來。把這碗湯喝下去。」他對著棠茉影的背影說道。
听見他的聲音,棠茉影還以為只是自己日有听思而產生的幻覺,她再度嘆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沒想到竟真的看見他就站在眼前。
望著他的俊臉,她的心一緊,一股夾雜著酸楚的柔情漾滿整個胸口,而當她瞥見桌上那盅仍冒著熱氣的人參雞湯,一顆心更是無法控制地加速跳動。
「這是……」她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他,無法不去猜測他這番舉動是不是出于關心她,憐惜她,舍下得她日浙消瘦?
玄皓刻意不去看她那雙充滿期待的眸子,只淡淡地說︰「我可不想在你透露棠榮影的下落之前,就先病死了。」
棠茉影的臉色一白,眸光立刻黯了下來。
「我不餓。」她有些哽咽地說。
「把它喝掉。」玄皓以半命令、半威脅的語氣說道;「除非你想要我親自動手來喂你。」
棠茉影知道他說到做到,只好走上前去,端起那碗雞湯,勉強自己—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雞湯熱呼呼的,卻絲毫溫暖不了她寒透的心,蒸騰的熱氣不斷地拂上面頰,燻紅了她的雙眼。
濕熱的水霧終于凝結成淚珠,一顆顆地滴落到湯里,怎麼也止不住。摻了淚水的雞湯,嘗起來的滋味異常苦澀。
玄皓的濃眉擰得更緊了,他走上前來,將那盅雞湯拿走,伸手抬起她尖瘦的下巴。
她的淚水仍不斷地滑落,那一顆顆滾燙的淚珠仿佛熨烙在他的心上,讓他的胸口泛起—陣疼痛。
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女人確確實實在他的心中佔了—席之地,要不,他也不會如此的在意她了。
「影兒。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他嘆息似的說道,「讓你當我的妾,永遠留在我身邊,這樣你還不滿足嗎?倘若我將來順利登基,日後封你為貴妃,專寵你一人,這樣對你來說不夠嗎?」
棠茉影淒楚地搖頭,心中沒有半分欣喜的感覺。
他說他會專寵她一個人,但是他的寵愛能有多久?能有多真?
那一天,他將尹巧巧賞紿李剛,給得一點也不猶豫,一點也不心疼,這表示他對尹巧巧根本—點情意也沒有,而這對痴心戀著他的尹巧巧而言,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
她不由得猜想,將來會不會有一天,他對她倦了、膩了之後、也會毫不眷戀地將她送給另一個男人?
如果他終有一天也會這麼殘酷地對待她,那他還不如現在就殺了她!
見她搖頭,玄皓的眉心擰得更緊了。
「你要什麼?影兒,你到底想要什麼?」
棠茉影抬起頭,透過迷蒙的淚眼凝望著那張令它愛極又痛極的俊臉,心里暗暗下了決定。
如果,如果他是真心愛著她,那麼她會將自已真正的身份告訴他,而他們也不必再承受任何的折磨與傷痛。
但是如果,他在乎的終究只有他的野心,那她就什麼也不會告訴他!
打定了主意後,她顫著聲間道︰「如果,我要你為我放棄皇位,你肯嗎?」
一將問題說出,她不由得屏息地等著他的反應,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孤注一擲的賭徒,下場不是贏得—生的幸福,就是輸盡了她的—切。
「放棄皇位?」玄皓錯愕地放開她,像是听見了什麼荒誕的話語。「別開玩笑了,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繼承皇位是他多年來的心願,怎麼可能輕易地放棄?
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斬釘截鐵的回答,仿佛在棠茉影心上的傷口撒鹽,疼得她幾乎承受不住。
是啊!它明明知道答案,為什麼還要問呢?
她明明知道他的心里只有皇位,明明知道她在他的心里是多麼的微不足道,為什麼就是不肯斷絕了希望?為什麼就是無法對他死絕了心?
望著她那哀戚絕望的神情,玄皓的心狠狠地揪緊,忽然有股沖動想答應她的要求,不計一切地換得她美麗的笑靨。
他忽然想起,自從她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及擄她到這里的目的之後,就不曾展露過笑顏了。
當初,她誤以為他是八年前救了她的那個人時,臉上那抹喜悅嬌羞的笑容,他至今仍舊印象深刻。
然而,現在它的紅唇不再噙著嬌羞的笑意,水漾的眸子不再流轉著喜悅的神采,美麗的容顏總是寫滿了傷痛與絕望,這些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這感覺該死的糟透了!
他煩躁地低咒—聲,說道︰「除了要我放棄皇位之外,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而我也都已經允諾將來只專寵你一個人了,這樣還不夠嗎?你到底還想要什麼?」
棠茉影淒楚地搖頭,再度搖落了兩串淚珠。
除了他的真心之外,她什麼都不要,但是她惟—渴望的,偏偏他就是給不起!
她加道自己是個貪心的女人,如果不能擁有他真心真意、完完整整的愛,那她寧可什麼都不要!
「你——」玄皓還想再說些什麼,李剛的聲音卻突然在房門外響起。
「主子,屬下有急事稟告。」
玄皓的眉心—皺,顯然對于李剛的打擾有些不悅。
「進來。」
「是。」李剛走進房中,臉色凝重地稟告。「主子,屬下接獲消息,皇上提前結束南巡,過幾天就要回宮了。」
「什麼?!」玄皓大感震驚,就連棠茉影也訝異地止住了淚水。
皇上這趟南巡,原本預計要兩個月,現在突然決定提前回宮,難道是听到了什麼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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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茉影的眉心緊蹙,心頭籠罩著一股隱約的不安。
李剛的消息沒有錯,皇上真的提前結束南巡,而且就在今天回宮了!
四名皇子全都到皇宮外迎接皇上,身為二皇子的玄皓當然也不例外,而自從他一離開,棠茉影就忐忑不安地在房單來回踱步,坐立難安。
皇上原本預定要南巡兩個月,現在卻突然提前回宮,這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她不由得猜想,父皇是不是得到了什麼消息?該不會是她失蹤的事情傳到父皇耳里了吧?
就在她快被心頭的不安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玄皓終于回來了。一看見他臉上憂喜難辨的復雜神色,棠茉影的心就更不安了。
「父……呃……皇上怎麼會提前回宮呢?」
玄皓的眉心微擰,說道︰「因為茉影公主,她失蹤的事情傳到了父皇耳里。」
丙然被她料中了!但是她不懂的是……
「皇上怎麼會加道呢?」
當初玄厲不是假傳消息回沁芳宮。說她在靈若寺里為父皇忻福嗎?她「失蹤」的事情,應該沒有造成宮里的騷動才是呀!
「好像是前些天沁芳宮的侍女到靈若寺探望公主,卻發現她根本不在寺里,當下察覺事有蹊蹺,便立刻將消息秘密傳紿父皇。」
「那皇上的反應呢?」棠茉影惴惴不安地問,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當然是大為震怒,父皇已經派人去玄厲的朱雀宮將喬兒抓起來,並將她打人大牢。」
「什麼?!」棠茉影震驚地倒抽—口氣,「為什麼要抓兒?」
「父皇並不知道整件事是玄厲策劃的計謀,他將茉影公主的失蹤全歸咎到喬兒身上,認為是她亂出餿主意,才會害得茉影公主被人擄走。」
「怎麼會是兒呢?兒和這件事一點關系也沒有呀!」
「我還听說……」玄皓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瞥見她那一臉震驚蒼白的容顏,突然變得有點欲言義止。
「還听說什麼?你快說呀!」棠茉影焦急地追問。
玄皓蹙起眉心,嘆了口氣,很確定她絕對不會想听到他接下來要說的活。
「我還听說,父皇打算將喬兒處死。」
「什麼?!處死?」棠茉影的臉色一白,腳步跟蹌得幾乎站不住。
「而且,父皇還有意要玄厲親自到刑場監刑。」說到玄厲,玄皓的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光芒。「到時候可有好戲瞧了。」
「為什麼?」
「據我所知,玄厲愛上了那個侍女,而父皇要他到刑場監刑,等于是要他親眼看著心愛的女人被處死!」
棠茉影捂著唇,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玄厲愛上了兒,但卻奉旨要看著兒被處死?這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
「陳非玄厲想抗旨,否則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但是如果他真的抗旨的話,別說是將來繼承皇位了,父皇下一個要懲罰的人就會是他!」
玄皓的語氣中有著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畢竟玄厲是他爭奪帝位的最大敵手,只要那家伙在父皇面前失寵,那麼他將來登基的勝算就更大了些!
皇位!又是皇位!—股怒氣忽然排山倒海般地涌上,棠茉影的心頭。
「皇位對你們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她又怨又怒地問。
難道皇位會比心愛的人還要重要?如果玄厲是真心愛著兒,又怎麼忍心看著心愛的女人被處死?
擔憂、憤怒,絕望、悲傷的情緒在棠茉影的胸口沸騰翻涌,讓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激動問道︰「如果今天皇上要處死的人換成了我,你會怎麼做?」
玄皓的眉心—擰,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如果皇上要你動手將我處死,你是不是會為了你的皇位,毫不猶豫地—刀殺了我?」
他的沉默讓棠茉影寒透了心,她相信為了皇位,他真的會殺了她,而這代表了他根本沒有將她真正的放在心上!
被心愛的男人親手推入煉獄,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痛徹心扉的?
「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她激動地將玄皓推到房外,砰的—聲關上房門,整個人趴在床榻上哭得柔腸寸斷。
她氣他的無情、怨他的狠心,卻更恨自己愛得太深……
對玄皓的愛與怨,在棠茉影的心中糾葛翻騰,反復折磨著她的心魂她雖然怨他,卻又無法真正的恨他,更沒有辦法收回對他的愛。她真恨這樣不爭氣的自己,偏偏卻對自己的深陷無能為力。
—連好幾天,她的眼淚就像永不干涸的泉水。不斷地從她紅腫的雙眼涌出,直到今天一早地從前來送膳食的侍女口中,意外听見喬兒明日將被處以火刑的消息,極度的震驚和擔憂,才終于讓她止住了淚水,勉強打起精神來。
喬兒在名義上雖然只是—名侍女,但卻和她情同姐妹,她絕對不能見死不救,絕對不能讓兒無辜地喪命!
眼前能夠讓父皇收回成命的,也只有她了,因此她必須設法趕回宮去,要是遲了—步,來不及救兒,她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趁著玄皓晌午進宮覲見他母親容貴妃的時機,棠茉影決定要設法離開。
但是,房門門有李剛守著,他對玄皓又是絕對的忠心。她該怎樣做才能順利離開呢?
蹙眉苦思了許久後,她終于下定決心地拉開房門,而守在門外的李剛—看見地,立刻擋住了她的去路。
「莫姑娘請留步。」
「我不是要離開,我有點事情想和你談談。」
「和我談?」李剛詫異地挑起眉峰,「什麼事?」
「我……」棠茉影欲言又止地猶豫了片刻,絕于開口說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李剛愣了愣,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
「我當然知道,莫姑娘是沁芳宮的侍女呀!」
「不,我其實並不姓莫。」棠茉影直視著李剛的眼楮,—臉認真地說道︰「我姓棠,我叫棠茉影。」
李剛又是—陣愕然,他呆愣了許久,才扯開—抹僵硬的笑。
「莫姑娘別開玩笑了!棠茉影?那不是你們公主嗎?」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雖然我現在沒有辦法證明我的身份,但我確確實實就是你們遍尋不著的茉影公主。」棠茉影正色地說。
李剛—時間仍難以相信她的說辭,不過他的腦中卻突然想起,當初尹巧巧沖動地打她一耳光,而她怒聲斥喝時所流露出的皇族威儀和氣勢,那時就連他也被她震懾住了……
「你想想看,」棠茉影又說道,「為什麼你們派了那麼多的人,卻—直查探不出公主的下落?一個人不可能在這個世上平空消失,你們之所以會一直徒勞無功,那是因為你們從未沒有懷疑到我身上!」
「這……」李剛的眉頭一擰,心中開始動搖。
的確,先前為了尋找茉影公主的下落,他派出大批人手四處查探消息,甚至連當初和茉影公主—起出宮上香的那些侍女全都查遍了。
謗據查探的結果,那些侍女當中,除了被三皇子玄歷錯當成公主擄走的喬兒,以及被二皇子帶回來的莫影兒之外,其余的女子全都被殺了。
經過仔細的身份確認,那些遇害的女子的確都是沁芳官的侍女。然而,他在查證那些侍女的身份時,卻發現了一件令他大感困惑的事情,那就是莫影兒的身份——
沁芳宮里似乎沒有這名侍女!
那時他還覺得百思不得其解,但……如果她就是茉影公主本人,那—切就說得通了!
見李剛已開始動搖.棠茉影連忙又說︰「如果不是父皇提前回宮,如果不是父皇要處死無辜的兒,我也不會表明我的身份。」
李剛望著她,幾乎已相信了她的話。
「我立刻派人去通知主子。」
「等等!不準去!」棠茉影迅速攔住了他。
李剛的眉頭再度蹙起。「你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又不許我去稟告主子?」
「因為,我要你放我走,我必須在玄皓還沒回來之前離開這里。」
「放你走?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不是茉影公主,他也不能違抗主子的命令悄悄放人,更何況她是主子處心積慮要得到的公主!
棠茉影早料到他的反應,因此她並不氣餒。
「李剛,你听我說,如果玄皓知道了我的身份。是不可能讓我走的。」
「那是當然的。」
「但是,皇上一定會派人追查我的下落,你們又能藏住我多久;皇上的手下個個本事不凡,肯定很快就會查明—切了。」
李剛的臉色忽然變得相當凝重,顯然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棠茉影瞥了他—眼,繼續說道︰「要是皇上追究下來,就算你的主子貴為皇子,皇上恐怕也不會輕饒。但是只要你讓我走,我答應你,回宮之後我會對這段日子听發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也會設法讓皇上不再繼續追究這件事,這樣對你的主子來說才是最好的。」
「這……」李剛一臉的為難,內心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戰。
他對玄皓是絕對的忠心不二,所以對他來說,知情不報甚至是私下放走棠茉影,簡直就是不可饒恕的背叛行為。
但也因為他對玄皓的忠心,听以他寧可自己受罰受罪,也絕不願見到主子受到皇上任何的懲處。
看出他的動搖,棠茉影知道自己用對了法子,連忙加把勁地勸說。
「李剛,已經沒有時間讓你慢慢地考慮了!在你主子回來之前,我必須離開這里,要是遲了,後果絕對是你主子和你承擔不起的!」
李剛的眉心蹙得死緊,臉色凝重地迅速在心中衡量事情的輕重。
他知道,要是他私自放走茉影公主,二皇子絕對會大為震怒,甚至會嚴懲他的自作主張。
但是由于皇上提前回宮,茉影公主「失蹤」的事情又已傳了開來,當初的計劃早已完全變了調,現在茉影公主若再繼續待在這里,對二皇子不但沒有任何益處,反而還可能招來災禍。
「好,我讓你走。」李剛痛下決定地說,和主子長遠的前程相較之下,他寧可咬牙承受任何的懲罰。
棠茉影聞言終于松了一口氣,要是李剛不肯放人,她就真的無計可施了,這步險棋,她算是走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