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客?!
瞪住他昂揚而去的寬厚背身,寧艾艾氣得很想撲上去給他一頓好打。但,她沒有,因為孔老夫子有雲︰「君子動口不動手!」
所以,她收起拳頭。
但,沒有關住河東獅。
「你給我站住!」
頓住步伐,他微側過身,眉問緊緊糾結。
「妳這是在跟我說話?」
「廢話!不是跟你,難道跟鬼啊?」大步往前跨,她一步步都踩得用力。
嘩--偶像!從沒見過有人敢對主子這樣大聲說話,這位小姐可真是夠有膽量!
坐回自己位子上,兩名秘書不敢明目張膽的看戲,但卻是壓不住好奇的時時抬眼偷瞄。
「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沒給我個交代,我是不會輕易走人的。」終于來到他面前,她好驕傲的仰首宣言。
「我給妳交代?!」氣怒攻心,冰雕般的容顏已快被心火給燒毀。
「沒錯!你要給我交代。」要命,脖子好酸!嘖,這家伙到底有多高?人家她172已經是高個子一族了,他怎麼硬是比她高出了那麼一大截?
「……」冷眼瞪她,他緊抿薄唇,實在是氣到忍無可忍,最終只能甩頭大步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別理她!不要理她!她根本是個瘋子,他又何必理會這樣一個瘋女人?所以,他不理她!
「喂!沒給我說清楚,你也敢走?」但,很顯然的,他的單方面決定是沒用的,因為寧艾艾沒打算讓他就這樣走人。
「懷秘書!還不送客?」不想再听見她的聲音,他兀自埋頭繼續往前行,行進間不忘冷聲喝斥著忽視他命令的人。
「哦。」被點名了,懷思慧只好乖乖起身,但其實不是很想照做。噯,人咩,總是愛看戲的!
「不用!」手一抬,寧艾艾將掌心對住秘書小姐。「這是我跟妳老板的事,請妳不要插手。」
于是,懷思慧又坐回位子上。然而,她的舉動,卻教柏煜看得怒火更熾。
「寧小姐,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這里,我才是當家主事者,妳憑什麼命令我的人?」終于,冰山崩裂,怒火蔓延,戴了許久的冷然面具在此刻剝落。
「我沒有命令誰,我只是請她不要介入!」雙手往腰間一扠,潑婦標準架式再度端出。「反正隨你怎麼說,我只想知道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那是我的事!」他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她來管了?她自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個小小教師,也敢如此囂張狂妄?
「也是我的事!」不退讓,她吼得更用力。
「笑話!妳是誰?一不是我妻子,二不是柏鈞母親,妳從頭至尾只是個外人,憑什麼干預我柏家事?」她實在很可笑,但高漲的怒火使他連冷笑都送不出。
「一,沒那麼倒楣做你老婆;二,我不是他媽但我是他老師,所以就算我是外人,也有資格管他的事!」頭仰高高,她說得認真也嚴肅。
「妳!」她的頸子,就在觸手可及之處,他實在很想緊緊箝住。閉上眼,深呼吸,再睜眼,怒火噴出,他咬牙道︰
「從現在開始,妳可以卸任了。」
如果,她的堅持干預,只因為是身為教師這一樁,那他自然也有應對之道。
「呃?」瞬間,她呆怔,只能茫然瞪著他。
「我解除妳的職務。妳,從現在這一刻起,再不是他的老師。」俯首,瞇眼,他離她咫尺,一字一句的輕吐著。
她瞠大雙眼,眸里有錯愕、驚訝、不敢置信,但最多也最真實的情緒是--憤怒!揮著雙拳,她其實很想打人,可惜理智仍然存在。
「你沒有資格這麼做!」所以,她只能恨恨咬牙。
「我沒資格?」這回,他真的笑了,笑得很嘲諷。
「對!你沒資格這麼做……」呃?怪怪,為什麼該篤定的聲音卻變得有點虛軟?瞪住他的笑,她總覺得自己好似忘了什麼。
「我想,妳錯了。」挺起身,雙臂環胸,他居高臨下的俯看她。「對于柏青私立學園,我絕對有百分百的掌控權。」
「呃?」還是只能瞪著他,因為在他的提點下,她有點想起一些事了……
「還沒記起來?」挑眉,撇撇唇,他仍舊冷笑。
「我……對啦對啦!你是偉大的出資者啦!但那又怎樣?」是想起來了,但她不甘心屈居弱勢,所以仍然不知死活的硬要跟他卯上。
面對她的挑釁,柏煜實在氣惱,但卻也覺得無力且好笑。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他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知道嗎?依妳這等出言不遜,不需通知校方,也毋須經過董事會議,單憑我個人的決定,就可以立即辭退妳。」他試著恫嚇威脅她,希望她能就此乖乖休兵離去。
「我知道你權力很大,但那不能改變什麼!」深吸口氣,她知道他所言不假,但她仍然不肯認輸,選擇驕傲的迎戰。
「是嗎?」不能改變什麼?頭一回,他對女人有了興致,因為她是那麼的不畏強權。
她的勇氣,教他欣賞。雖然,那言行的確惹他惱火,但其實……也真的頗讓人賞識在心。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呃,不對,是為母,哎喲,管他!重點是,我要柏鈞生活得正常,我要他快樂的過生活,而不是活得像個自閉兒!」每個人都該擁有最棒的童年,這是她做老師的理想。
「自閉兒?妳想得太嚴重了,柏鈞只是比較安靜……」他不喜歡她這樣形容柏家的孩子。
「安靜個頭!他根本就是嚴重的自閉癥,不會玩、不說話,也不搭理人,從頭到尾只會埋頭看書,你知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問題只會愈來愈嚴重?」天吶,這是什麼父親?他壓根沒注意過小孩的成長情況嘛!
也對,她肯定他絕對沒關心過小孩,要不,孩子在家里被虐待這事,他這個做父親的怎麼會一點也不清楚?可惡,真是愈想愈氣,愈想就愈討厭這個爛男人!
「妳夸大了。」不喜歡她指控的眼神,柏煜仍然堅持己見。「柏家的小孩一向不多話,也從來都是自我成長,不需……」
「自我成長?你說那是什麼鬼話?你實在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差勁的父親了。」氣死她了!誰家小孩是不用教,就會自己成長的?見他的大頭鬼啦!
「我……」當然,她的指責,讓柏煜感到不快。
「你不要說話!」拾手,她截斷他的開頭,然後快速的接話。
「你實在太過分了,你根本就是個超級大混帳!你怎麼可以這麼冷血、這麼無情?
你知不知道,他身上的每道傷,就算不是你親手造成的,也跟你月兌離不了關系!
他是你兒子,他跟你住同一個屋檐下,你卻不知道你請來的家教在虐待他,說穿了,這所有的責任都該由你扛!
難道你以為一句不知情,就可以月兌罪了嗎?難道你以為帶他去驗個傷,把傷害他的人給告倒,就算把事情解決了?你該死的根本是只豬!」呼呼呼,好生氣,但也罵得好喘。
「妳說夠了沒?」冰山般的容顏,此刻不只酷寒,更是陰森萬分。
「還沒!」好,休夠了,她深吸口氣,飽足了中氣後,她再度朝他開火︰
「你知不知道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他雖然小,不代表他就沒知沒覺!
他會想要人陪、想要被人關愛、想要有人陪在身邊,而不是只供他吃穿喝用,卻不了解他真正想要什麼的父親!柏先生,請你搞清楚,做父親不是那麼簡單的!」
她罵了一長串,罵得聲嘶力竭、罵得撕心裂肺,為了柏鈞的被冷落而感到心疼難過。
早在看見兩父子的相處景況時,她就猜得出他們之間的互動極差,但卻沒想到竟會是離譜到這般境界。
他,根本不關心自己的兒子!
「他被傷害了,你沒有想要抱抱他、安慰他,卻只是想著柏家人不該被虧待,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你很殘忍?不愛他、不疼他、不想要他,你又何必生下他?」
她的指控護罵,讓柏煜覺得難堪,卻無法做出適當的回應,因為她每一字一句都說得對極,他的確……從沒陪在孩子身邊過。就算曾經想這麼做,他也不知該如何開始。
「妳越權了。」但,他不會跟她解釋,因為他沒有必要跟一個外人做解釋!「我說過,這是我柏家的事。」
「意思是,你不會听我的勸?你還是沒打算理他,仍然要放他一個人『自我成長』?」所有的氣,全梗在心頭,梗得她心口好痛好痛。
「那是我的事。」他只能回得淡漠。
就算他的心已在動搖,他也不會當著她的面承認。因為,頂著柏氏的光環,只教會了他高高在上,沒教他如何放段。
「好!既然你不要他,那就把他給我……」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听錯,片刻後,才發覺她是當真的。
「不可能!」當然,這會是唯一的答案。
柏家的子孫,不可能流落在外!包何況,他不能對不起已逝的兄嫂,柏鈞是他倆的唯一血脈,誰都不能也不可以將他奪走。
「你根本不關心他,既然這樣,就把他交給會關心他的人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麼有違常理的話,但她就是氣不過的想對他這樣吼。
瞇眼,他緊盯住她,想看出她的虛情假意,卻只在她身上看到真誠……難道,她真的這麼在乎柏鈞的快樂與否?
「為什麼如此在意柏鈞?充其量,他只是眾多學生之一,妳又何必如此專注于他?
包何況,妳有沒想過,當真惹惱了我,對妳絕沒有好處。」突然,他很想知道答案。
其實,最想知道的,是她當真一心只為柏鈞,又或者她其實也另有意圖?現在這年頭,拜金女人愈來愈多,有些女人也確實聰明,相當懂得要手段請君入甕。
她,會是那種女人嗎?
他的問題,來得太過突兀,她頓了三秒才有所回應。
「沒錯,他不是我唯一的學生,我也不可能把心思專注在一個學生身上。但,現在只有他有問題,所以我當然要以他為優先處理。」
「也就是說,若有其他學生如此,妳也一樣會這麼賣命?」不知為什麼,這想法讓他有些不悅。
「對!那是一定的。」這當然毋庸置疑。
先前,只是覺得不悅,但在听見這肯定的回答後,柏煜的心情更是蕩到谷底。
可惡!為什麼會有這樣莫名的情緒?閉眼,深呼吸,他強迫自己恢復鎮定。
「知道了。」轉身,不再面對擾亂自己心緒的她。「妳先請回,這事我會再好好想想。」
呃?這意思是……
「喂!」想喚他回來問個清楚,但他卻已經消失在盡頭,她只能一臉茫然的搔拍著後腦。
「這是怎樣?足代表我抗戰勝利了嗎?」因為他說會「好好想想」。
「沒錯!」觀戲者,全數做出統一回答。
本是自言自語,沒料到卻得到回應,寧艾艾自然有瞬間的失神跟愕然,最後則是很不好意思的干笑著快速退場。
噯曖噯,在人家地盤鬧這麼久,好像真的……很丟臉後?
那,反正他已經說了會好好想想,也就代表他有把她說的話听進去,不管是听進多少,都算是有听進去了,自然她也就不用再多作停留,So--閃人先!
主角跑了,觀戲者卻是意猶未盡。
「那女老師夠嗆,我喜歡!」想當然爾,又是鈕開泰起的頭。
其實,他們偷听很久了,所以主角們前腳才閃,一干閑人便跟著後腳出。
呃?不是他們愛偷听哦,是他們自己吵得太大聲,這才引起了眾人的看戲心,他們真的不是存心窺伺,嗯,好吧,沒存心但也是有意啦。沒辦法,人都是愛看戲的嘛!
「你喜歡?哈,只要長得不錯,你哪個不喜歡?」懷思慧送上一記白眼,瞳眸里有著明顯的輕蔑。
「喂喂喂,姓懷的,妳說話客氣點!」
「怎麼?我哪句說錯了?」
「妳……啊!要死了,妳咬我做什麼?」食指才指向她鼻尖,懷思慧卻二話不說的張口就咬。
「惦惦啦,懶得听你這種沒大腦,只靠下半身思考的種馬說話!」末了,送上一記重重冷哼,氣得鈕開泰直想掐住她脖子。
「好了,別吵了。」嘆口氣,白書懷率先調停。
事實上,一直以來,調停的職務始終由他擔任,因為井上行根本懶得理會。其實,他也不想管,可是不管卻不行,因為他實在不想忍受噪音。
「我才懶得跟她吵!」
「我才懶得跟他吵!」
兩人同時互瞪一眼,緊接著同時抱胸轉頭,背對背的不想看見彼此的臉。
此舉,相當幼稚且可笑,看得眾人只能搖頭又嘆氣,然--
「賭。」井上行卻突然冒出了個風馬牛不相干的字眼。
「賭什麼?」一行人全數看向他,個個臉上都寫著茫然。
「結局。一,女的被解職;二,男的認真思過;三……」沒來得及接下文,後頭卻傳來一陣冷颼颼的涼意。
「不錯嘛,可真有閑情逸致,是我讓你們太閑了?」雙手環胸,立在大開的門中央,柏煜冷眼瞪視著一干手下。
道人長短卻不懂小聲為之,他實在對他們的行為感到無奈。
或許,他是該認真考量了,考量是否該將那三人發配邊疆?或者,該以表揚及獎賞之名,為三人另設置獨棟或獨層的辦公區?
「呃?沒有沒有,我好忙哦!喂,走了,等等要做例行的巡視業務,咱們快回去忙……」矛頭不對時,鈕開泰永遠是跑第一個。不過,他還算有義氣,記得把自己的手下給拉走。
「哦,對,我也有事,等等要開業務會議︰我們先該去忙了……」然後,井上行也領人閃了。
至于懷思慧嘛,她只能帶著另一個秘書,悄悄坐回位子,然後低頭裝認真的忙碌著。
最後,剩下白書懷。
「妳們先回位子上。」他自己沒走,卻懂得讓手下先跑路。
「我先找了幾個,你看有沒有滿意的。」走上前,白書懷交出一份檔案夾。
「嗯。」撇唇,接過,他翻開檔案夾,卻發現自己根本沒心思想看。「我再看看。」
「不是急著要接替?」
「這事再說,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調眼,他看向懷思慧。「不是讓妳通知律師?」
「啊--」死了!罷才的劇情太精采,她竟然把主子交代的事給忘了?
不消說,柏煜當然看出了端倪,于是朝她送出千年寒冰臉。
「給我一分鐘,我馬上搞定!」抄起電話筒,她迅速按著話機上的數字鍵。
丙然,三秒內接通電話,她以驚人速度交代完,然後從容而優雅的掛回話筒。
「方律師說三十分鐘內會到。」還好她平常功課有做足,才能直接撥,省去了找名片、翻電話簿的麻煩。
「嗯。」點頭,臉色雖然還是很沉,但他從來不是會借故刁難下屬的人。轉身,他欲轉回辦公室,卻被白書懷給喚住。
「需要我處理嗎?」
「處理?」側身,黑色瞳眸里有著不解的困惑。
「柏鈞的事。你要安排調班?還是要校方直接解聘?」他問得故意,因為想探知好友的心意。
總覺得,那兩人對陣時所迸射出的「火花」,教人覺得有趣,所以他實在很想知道,向來說到做到的柏煜,在這般故意的提問下,會作出什麼樣的決定?
「這……」突然間,他竟作不來決定,最後只能冷聲道︰「再看看吧!」
然後,快步回歸自己的區域,不願再給人發問的機會。
「嗯哼?」挑挑眉,白書懷笑了。「再看看?這可真不像你。」
看來,那女子真是挺特別的!
嗯,很好,這下他肯定後頭是有戲可瞧了。
合上門,柏煜坐回自己位子,想收回心神于公事上,偏偏那女人硬是干擾了他。
想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著她氣憤不已的指責、想著她對孩子的溫柔關愛、想著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不一樣。
往往,沒人敢對他大聲說話,自然更不可能怒聲指責他,她是第一個敢這麼對他的人。
然而,生氣嗎?當然,一開始,這是難免,可後來……卻是不由自主地欣賞起她的敢怒敢言。
從來,人對他,只有百般奉承跟討好,但她卻敢對他放聲咆哮。她是那麼勇敢、那麼驕傲,教他不得不為她而心生折服。
翻開桌案上的檔案夾,那是方才書懷交給他的資料,里頭全是被精心挑選出的人才,但……握著鋼筆的手卻是一個個畫下X。
這回,竟是沒一個能入他眼。盡避資料上,每個人都優異至極,他卻是怎麼也看不進眼,腦子里始終只轉著那抹染滿怒火的倩影。
他看得出她是真心在意柏鈞,護衛孩子時像頭凶狠母獅,呵護孩子時卻又如此溫柔……不可否認,他教那幕情景給撼動住了。
啪地一聲,他合上檔案夾,按下分機上的某個專屬鍵--
「阿煜?」是白書懷。
「調出她所有資料。然後……」似是猶豫,最後卻還是接口︰「通知校方解聘,要她向我報到。」
「嗯?」帶著笑意的單疑問音傳出,听得柏煜感覺不是很爽快。
「你听見我說的話了沒?」
「听見了。我立刻著手處理。」不敢再怠慢,白書懷旋即切斷通訊。
吁出口氣,他倚躺著厚實背身,十指在胸前交握住,柏煜竟不自覺地勾唇淺笑。
奇怪嗎?是很奇怪,但下意識他就是想這麼做,所以--就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