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夜,一間PUB,屬較高層次,非時下年輕人所愛,因為它完全不吵不鬧,沒他們最愛的重金屬樂。
但,不管高層次還低層次,不管搖賓抒情或輕音樂,宣玉隻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
「學長,我們換個地方談吧。」方才,走進店里,昏昏暗暗的燈光讓她很不舒服。
她不愛流連夜店,是個規規炬矩的良家婦女,所以對這些夜場所沒多大好感。
「為什麼?這兒很好啊,很適合放松心情。」何宥仁,宣玉隻大學學長。
其實,他們並沒有太熱,勉強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唯一共通點是對創文有興趣,所以才會在文藝社團認識。
真的,他們交情真的很淺,淺到沒想過離開校園後還會再相見。
所以,當虹佳派人來談版權問題,而他正是那位代表者時,她其實還真有些訝異。不過,事後想想,也覺沒什麼,反正地球是圓的,只要大家都還活著,就有可能再相見不是?
「呵,呵呵,是這樣嗎?」紅唇輕揚,她笑得很勉強,因為她壓根就不認同。
「是啊,這兒氣氛不錯,不吵不鬧也不亂,工作上遇瓶頸時,就到這來喝個幾杯,沉澱沉澱一下心情。」
「是嗎?」她還是笑,只是心里OS──我又沒遇到瓶頸,是要我沉澱什麼?
算了,趕緊把事情說完,然後她就快點閃吧!
說真的,她不愛下班後還談公事,因為那會讓精神持續緊繃。
她一向公私分明,上班不做閑雜事,下班不談公事,這樣會活得輕松些,至少不用二十四小時都處于警戒狀態。
「學長,你找我出來是想談什麼?我記得合約部分,有意見的、該修正的,大都已討論完,所以你找我是為了什麼?」
「找你就只能為公事?」何宥仁嘆笑,對她的認真沒轍。
「呃?」真是怪了,不為公事,那還能為啥?宣玉隻只好再問︰「那你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敘舊。久別重逢,想跟你聊聊,就只是這樣。」如果她非要理由的話。
其實,他一直頗欣賞她,雖然她不懂得打扮,性子也太過死板板,但卻真的很有文采,且現下又是他合作對象……他想,于公于私,他們都是適合的一對。
「啊?」宣玉隻愣了三秒,最後則是皺緊眉頭。
敘舊?他們有什麼「舊」好敘嗎?除了待過同所大學、參與過同一個社團,還上過相同教授的課外,她再也想不出自己還跟他有過什麼交集,那……這樣是要敘什麼舊?
「這麼久沒見,你過得怎樣?」
「還、還可以。」
「工作呢?順利嗎?」他想對她有更多了解。
「還好。」她訥訥回應,卻愈覺得莫名。
真的好奇怪,他問這些做什麼?
「這行,愈來愈不好做了吧?」前陣子,政府搞了個分級制度,可把整個出版界給搞瘋了。
「行行都辛苦,也各有心酸。」她回應得籠統,不想太深入討論。
她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對不熟的人雖有禮但疏離。而,就算是很熟的人,也不見得能見到她真面目。所以,對他,她必定假到底。
「也是。」點頭,他認同。「那壓力大嗎?」
「那是必然的。」人,只要活著,都會面對壓力,這有什麼好問的?老實講,她想走人了,因為這問答太無聊,她不想浪費寶貴的休息時間。
動動身子,低頭看表,她如坐針氈。
「怎麼?你趕時間?」終于,他看見她的坐立難安。
「也不是……」很想大聲說是,可她個性太直,學不來說謊求解月兌。
「那……是覺得我無趣?」他看她,笑笑問。
「不,也不是這樣。」她只是……欸,她只是不想應付不必要的場面。
「那就好。」頓了頓,他又笑說︰「幸好。」
「幸好?」
「是啊,幸好你沒說是,那表示我還有機會,沒直接被封殺出局。」
「啊?」他到底是在說什麼?
「你,沒交往對象吧?」他想,答案是肯定的,因為……說實在的,依她這模樣,懂得欣賞者必定是少之又少。
「這……學長,這是我私人的事,你……」很想斥責他,但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她卻被震傻了。
「我無意冒犯,只是想問問……」大手撈過界,包覆住她交疊在桌上的一雙小手,然後,他認真說著︰「我可有那榮幸?」
「噫!?」登時,心一驚,她往後彈縮,避開他的手。
「你考慮考慮,我的條件並不差,與你思想也算契合,我們很適合走在一起。」
「學長你……」眼瞠大大,宣玉隻被驚嚇指數已高達百分百。
「想想,我都要三十,而你……」她小他兩屆,所以……「二八有了吧?這樣的年紀也該有個穩定對象,不如就跟我試試?」
「學長,能請問嗎?」拉下臉,她沉著聲。
「你說。」見她正經,他也嚴肅起來。
「一個人跟另一個人之所以會在一起,你認為其中原因是什麼?」
「適合彼此,欣賞彼此,有相同喜好……對我而言,這些就足夠。」聳聳肩,他笑得無謂。
「所以,喜不喜歡不重要,愛不愛也不重要,只要‘適合’就好?」
「是這樣沒錯。」點頭,他再說︰「其實愛情很虛幻,與其夢那一場,不如看清實際生活。更何況,再濃烈的情終究會轉淡,最後只剩下習慣……」
「所以,你根本不相信愛情?」截斷他,她再問。
「可以這麼說。」不否認,他再點頭。
天!這種人、這種人真是……真讓人生氣!沒有感情怎麼可能走在一起?他行,她不行!
「學長,你知道為什麼我選擇在言情小說部門工作嗎?」不等他回答,她已接續︰「因為,我相信愛情。」
「你……」
「所以,很抱歉,我想我們‘不適合’。」起身,拎起背包,她退出了座位。「希望下回你再找我的話,是在上班時段和為了公事而來,因為私事上我們並沒有交集,再見。」
語落,轉過身,她走得堅決,沒有半絲猶疑。
至于,對方是否覺得難堪?抱歉,現在的她無法顧及他的感受,因為他真的讓她很生氣。
適合?知道這詞代表著什麼嗎?是功利、是現實,也是無情!
無關乎真實的心靈感受,只取決于外在因素跟條件,而非心靈上的真正契合及依賴,這樣……她真的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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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走出品夜,宣玉隻只想快點回家去,誰知老天爺硬是與她作對,才踩出店門,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結果,她只能被困在店門前,因為從這走到捷運站肯定濕透透。
突然,身後自動門滑開,她下意識往角落縮,不想擋住他人的去路,豈料──
「沒開車?」
呃?這聲音……猛一抬頭,她側看身後,這才發覺是他!?
「我問你是不是沒開車?」見她傻傻看著自己卻不回答,顧孟磔不耐煩的再問一次。
他不是追她出來,他只是剛好想離開,然後踫巧在這遇上她,又看她很可憐的縮在這,所以才大發慈悲的問問她,真的只是這樣。
至于,為什麼見她拒絕那男人,他的心情會如此輕松愉悅?這,沒什麼,就像看了場戲,而戲碼還蠻好笑的,所以心情愉快是正常的,是這樣,沒錯吧?管他,就是這樣。
說不出話,宣玉隻完全呆滯。
天吶,怎麼會這麼巧?竟然是他耶!
呃?不對,她這是在興奮什麼?上次她才莫名其妙的被削了頓,現在應該要對他敬而遠之才對啊!
一這麼想,腳步便跟著移動,豈知卻被他給一把抓回!
「白痴!雨那麼大,你是想傷風感冒還是嫌頭發太多?」
「我……」她有瞬間的錯愕,卻在回過神後,臉紅心跳。
天、天啊!她她她、他他他,她竟然在他懷抱里!?
怦、怦怦、怦怦怦……心跳愈來愈急,有如小鹿在亂撞,宣玉隻臉熱腦也熱,整個人都快要癱了。
不成不成,她得鎮定,千萬要鎮定,她不能這麼興奮,不就是靠在一塊而已,她干嘛樂得像個花痴似的?對,冷靜,她要……啊──不行!她冷靜不下來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你什麼?笨蛋。」睞她一眼,月兌下皮衣外套,往她頭頂上蓋去,他帶著她往前快沖,很快的便來到他車旁。
然後,他迅速將她塞入車里,才又快步繞過車身,只是等他坐上駕駛座時,早已濕得差不多了。
這舉動很蠢,他知道,但,他就是這麼做了,連理由都找不到。也許,是因為誤會過她,而他說不出抱歉,所以才會好心這一次。嗯,應該就是這樣。
「你、你為什麼……」她看著他,一臉難以置信,但,心里卻甜滋滋,因為他的舉動真的讓她感動。
撥順濕亂的發,橫掃了她一眼,他知道她問什麼,卻不想回答,只是自顧自地發車上路。
見他要冷漠,只顧著往前看,宣玉隻著實納悶。
老實講,她被搞混了,他若真討厭她,別理她就是了,何必在對她好之後,再來耍冷耍酷給她看?
不過,她也真糟糕,在這樣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她竟然……竟然還是覺得他好帥!
喔,天吶,好險她的正經外表唬得住人,也好險他沒有讀心的特異功能,要不,她的臉豈不丟光?唉唉唉,怎麼辦?她真的中毒太深,就算本人跟理想不符,她還是沒辦法不迷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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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他始終沉默,他想避開交談,卻避不開她的注視。
終于,他受不了,瞟看她一眼,本想叫她別再看,但卻在四目相對時,看見她閃躲的狼狽,然後,心口被悄悄撞擊,因為她的羞赧。
她的反應是直接而純粹的,沒有造作、沒有虛假、沒有掩飾。
她很真,真的很真,不似其他女子,表面扮演羞澀,卻又明白挑勾。她不同于她們,因為她是真的單純,那藏于鏡片下的清亮眼瞳就是最佳證明。
但,他又不明白了,剛剛她面對那個男人,能做出那樣淡漠的拒絕,為何面對他卻是另種風貌?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她?是先前的冷靜淡然,還是現在的嬌羞含怯?說實在話,他被她搞混了。
可,話又說回來了,她是什麼性子,與他又有何相干?
甩甩頭,想抽回出軌的心緒,告訴自己別再多想,反正不管她怎樣都跟自己無關,偏……心思一旦出了軌,便難再轉回。
所以,他開始氣悶,為自己的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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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時,雨已經停了,他將她送到了門前,不等她道謝便倒車離去,而她只能怔怔的站在原地。
他是怎樣?連听她道句謝都不肯,就這麼迫不及待要遠離?
眯起眼,眉頭皺緊,頂頂鏡框,她偏頭看向他那方,只見他停車下車進家門,總共花不到一分鐘,這還真是快到讓她不得不佩服。
搖搖頭,嘆口氣,她轉身走進家門,心里其實有點小受傷。
「姊,今天怎麼這麼晚?」
一進門,便看見大妹玉鳳在客廳。
「有點事。」扯唇,她笑笑,回答得簡單。
「哦,那,吃過沒?要不要幫你熱飯菜?」其實,她比較想問的是方才誰送她回來,因為她听見了車聲。不過,她又不知該怎麼問。
「好,謝謝。」穿過客廳,走向樓梯,宣玉隻想先回房。「我先洗個澡,等等就下來。」
「嗯。」關掉電視,宣玉鳳起身往廚房方向走,卻突然停下步伐。「姊,你什麼時候買了那件皮衣?」
「我?我沒……」順著大妹的視線一看,「啊,忘了還他!」
沒多想,咚咚咚跑下樓,她就要往外頭沖。
「姊,你干嘛?」
「還衣服。」
「現在?」那人不都開車走了,她是想用什麼追?兩條腿?
「對。」拉開門,她就要往外走。
「姊,現在追來不及了吧,人家車都不知開哪去了?」
「他就在隔壁,怎麼會來不及?」
「隔壁!?」瞠大眼,宣玉鳳好驚訝,「姊,你什麼時候跟人家那麼熟了?」
「我……沒有啦,我跟他不熟。」突然間,尷尬紅潮爬滿粉頰,宣玉隻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
「不熟?不熟的話人家會送你回來,還借你這件皮衣?」宣玉鳳才不信。
是,她腦筋是沒小妹靈活,心思也沒大姊來得縝密,但,那並不代表她好騙。
「這、欸,我不會說,你就別問了。」兩頰愈見粉紅,宣玉隻益加尷尬。
「好,不問就不問。可這衣服既然是人家借你的,你不該洗干淨再還人家?」宣玉鳳從不為難人,既然大姊不想回答,那她也就不問了。
不過,大姊的表情很奇怪,又嬌又羞又含怯,難道她跟隔壁那先生……
不,不可能,那天敦親睦鄰的計畫根本是大失敗,不單自己被嚇到、小妹被惹到,連大姊也被氣到,所以不會是那樣的,一定是她想錯了。
「這……」
「皮衣都濕了,你先掛起來風干吧,听說皮衣淋濕是不好處理的,會讓色澤走樣……」
「真的嗎?」攤開衣服,她擔心的左看右看。
「嗯,我看等干了之後,確定沒變色,你再拿去還人家吧。」
「哦。」也對哦,雖然不是她主動要借的,可畢竟他拿它來為她擋雨,所以是該完好如初的歸還。
「我幫你熱飯菜去,你先上去洗澡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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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門,按開燈,才坐上沙發,電話便響了起來。
「顧孟磔,哪位?」
「哥,是我。」
「孟杰?」擰了擰眉,再松開。「我們就住棒壁,有事就過來,打什麼電話?」
「我懶。」顧孟杰回得倒干脆。
「什麼事?」翻翻白眼,嘆口氣,他問。
「媽找你。」
原來是這事,于是他回道︰「我知道了。」
一天下來,留言約莫三十通,手機未接來電也近三十通,他怎會不知道堂上老母在找他?但,他就是不想有回應,因為他不想再被念。
「嗯……」突然,那頭沉默了會,然後才又開口說︰「哥,你也不要躲得這麼明顯,要是真把媽給惹毛了,你可就沒好日子過。」
「好日子?」扯扯唇,顧孟磔嗤笑道︰「打媽開始逼婚那天起,這三個字早成為歷史名詞。」
「你就好好跟她說,她也許能理解……」聲音有點心虛,因為他心里明白那是天方夜譚。
他們顧家太後啊,向來只理解自己想理解的事,至于其他她不想理解的,就算說了八千八百八十八萬遍也沒用。
「你要說得通就去幫我說,但別奢望我會自投羅網。」不是他不孝,實在是他怕了母親,每次想好好跟她說,她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搞得他差點跟著精神崩潰。
「哥你……」顧孟杰很為難。
「行了,要沒其他事,我掛電話了。」
「哥……」顧孟杰還想再說什麼,但顧孟磔已不想再听。
「好了,就這樣。」放回話筒,切斷通訊,他大大嘆了口氣。
頭一仰,身子往後靠躺,他怔望天花板,著實覺得很無奈。
他不認為婚姻非要有愛,可,前提是,想分睡他另一半床,總要順他眼吧?
偏,母親每每找來的,雖都是名媛淑女,可有些腦袋的卻是太虛偽造作,剩下的則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所以,要他從那些女人當中擇一?抱歉,他不願意!
總之,他是不會輕易妥協的,但又不想與母親正面沖突,只好看能避多久就避多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