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初彤覺得喉嚨好痛,發不出半點聲音,費盡力氣只是一聲申吟。
「小姐——」試探的聲音響起,隨後便激動起來,「你醒了。真是謝天謝地!」
守在一旁好幾天的小杏連忙倒來杯溫水,扶起了一臉蒼白躺在床上的主子。
溫熱的茶水濕潤了她干澀的喉頭,齊初彤緩緩的睜開眼。
小杏看她睜開眼,這才真的放下了心,忍下心中的激動,紅了眼眶,將人給扶躺下後,連忙跑出去通報這個好消息。
齊初彤躺在床上,一時半刻還搞不清楚情況,這房里的陳設異常熟悉,好似她出嫁前的閨房,她怎麼回來了
她不是應該死了嗎?難道死後的世界里還有她熟悉的一切……不過小杏為什麼在這里?她是死了,但小杏應該還好好的活著才對。
她的頭有些痛,全身骨頭像是要散了似的。
「別急著起來。」
齊初彤听到熟悉的聲音,連忙抬頭,驚訝的看著自己娘親一如往常,臉上掛著寵溺的神情在嬤嬤的扶持下走了進來。
「你可嚇壞我了,走路總是如此莽撞,不諳水性又愛在水邊玩耍,這次失足跌進了湖里,要不是凝語跟在一旁,你這條小命就沒有了。」
「凝語」這是個令齊初彤打從心里發毛的名字,她小心翼翼的問︰「我跌進湖里?」
「是啊。」李氏注意到了齊初彤的不對勁,手輕覆上她的額頭,「你這是病糊涂了嗎?怎麼把事情全都忘了,這可怎麼是好?」
齊初彤目光有些慌張的看著四周,另一個時空的浮扁掠影閃過眼前,似真又似假。「娘,我不是成親了嗎?」
「成親」李氏一听大驚失色,連忙斥道︰「你還是好好的黃花大閨女,成什麼親?別胡說。」
齊初彤一顆心七上八下,怯生生的目光看著這些似曾相識的景物。
「這是凝語特地替你調配的藥。」李氏要下人送來一碗藥,「你喝了再好好睡一覺,醒了之後應該會好些。想想這些年,多虧了她陪你,你才能這麼平平順順的長大,只是你怎麼就不能同她一般沉靜懂事呢?」
齊凝語……別拿她跟那個惡毒的女人比較!看著那碗被母親拿在手上的藥,她搖著頭,她絕對不會再喝齊凝語特地呈上的藥。
以前她听到他人夸贊齊凝語知書達禮、文靜美麗,她總不往心上去,畢竟一個嫡出,一個庶出,她與她之間的差異在出生之際就已經注定,無論齊凝語做得再多,人再好,她是庶出的事實一輩子改變不了,走到哪里都得敬她這個姊姊,她根本無心跟她比較,但最後—
她的手一伸,把碗給打翻,藥撒了一地。
李氏大驚失色,「你這是怎麼了?」
「我不要喝。」她縮在床角,搖著頭,「我不要。」
看到女兒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李氏一臉擔憂,「快去,快去找二小姐……」
「不要!娘,」她連忙開口,「我—」
「你是怎麼了?」看著臉色蒼白的女兒,李氏急得紅了眼。
「我只是累了,」她壓下自己的驚恐,「不想喝藥,我想再睡會兒。」
「好。」李氏也不敢勉強,關懷的替她拉上被子,輕拂開她額上的發,「你好好睡一會兒,什麼都別怕,一切有娘在。」
這樣的關心令齊初彤紅了眼,就像走了好遠、好遠的路,她終于再次回到了娘親的懷抱,不管發生天大的事都能安然度過。
在眼淚不听話的滴落前,齊初彤趕緊閉上眼,她強迫自己一定要休息,她必須養足精神才能搞清楚現在這些無法解釋的情況。
清醒後足足過了三天,齊初彤終于有精神下床,帶著貼身婢女小杏走在太傅府的花園。
園子里的牡丹花開得正美,但她就像沒有靈魂的軀體,一臉若有所思的走動著。
「姊姊,天還微涼,怎麼不多加件衣裳?」
齊初彤听到這個聲音,身子一僵。
「這身子才剛好,姊姊凡事小心。」齊凝語月兌下自己身上的披風,體貼的披在齊初彤身上。
那披風上頭還帶著淡淡的花香味,是專屬齊凝語獨特的味道,這味道勾起了齊初彤心中不被歡迎的記憶,永遠忘不了是她一手將自己推進萬丈深淵。
就像是作了一場長長的夢,有時還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真實,但肯定的是,自己不會再傻了。再活了一次,她幸運的回到出嫁前,看清了齊凝語從未真心對她,她也不打算顧念姊妹情誼,她要勇敢的面對她。
「妹妹有心了。」齊初彤費盡力氣才能讓自己不狠狠的給她一耳光,「看這花美,一時也就沒留心。」
「姊姊向來是性情中人,凝語就是羨慕這點。」
齊初彤扯了下嘴角,性情中人?她心中想說的該是天真單純近乎蠢才對。以前兄長總說她不長腦,她都不當回事,現在一想,哥哥還真是說對了,她真的是不長腦。
齊凝語察覺了齊初彤異常的沉默,以為她是精神還未完全恢復,所以熱絡的拉著她的手,「雖然這滿園子的花美,但姊姊身子剛好,還是快點回房去歇著。這些日子听下人們說,姊姊稱藥苦,都不喝藥。這可不成,父親和嫡母、嫡兄可擔憂著,你可是家里的寶貝,若有個不好,大伙兒的心都懸著。所以姊姊听話,我開了帖藥,待會親自熬來給你,你乖乖的喝了好嗎?」
這樣的輕聲細語,令人不忍拒絕,印象中的齊凝語總是善解人意,體貼入懷,面面俱到,這樣的她讓人無法防備,就因為如此,齊初彤才被耍得團團轉而不自知,只不過人傻過一次就夠了,她低著頭,不想自尋死路,吃她送來的東西。
「姊姊?」
「我身子好多了,不想再吃藥,別拿父親和母親壓我,」反正齊凝語的柔順就是要突顯她的不講理,齊初彤決定順了她的意,不講理到底,「父親和母親那里,我自會交代。」
「姊姊,我不是—」
「別再說了,這滿園子的花很美,你別殺風景,壞了我賞花的興致。若要再多說一句,就給我滾開。」
「小姐。」她的聲量不小,小杏看到經過的下人目光飄到了她們這里,忍不住開口,「二小姐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也得看人家領不領情,」齊初彤依然故我,冷冷的看著齊凝語一臉難堪,「我就已經好了,不想再喝藥,一直在耳邊叨念,令人心煩。」
小杏聞言滿是歉意的瞧了齊凝語一眼。
「無妨。」齊凝語也沒往心里去,柔聲說道︰「姊姊病好,不喝藥就不喝藥。一切姊姊開心最重要。」
齊凝語一臉柔順,齊初彤更是惱火在心里。她實在不解一個人怎麼可以心機深沉到這樣的地步。
「對了,」齊初彤高傲的問︰「過幾日就是平陽侯府的百花宴吧?」
齊凝語雖然意外齊初彤會突然提到百花宴,但還是乖巧的點了下頭,據實以告,「是的。」
這場百花宴是平陽侯府的老夫人陳氏主導,據說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都被邀請,當然少不了太傅府。
太傅府出了對父子狀元,父親齊浩,二十八歲那年,學富五車,高中狀元,官拜太傅;而其子齊磊更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在去年高中狀元,不過二十有一,如今官拜刺史,這對狀元父子可是京城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了不得人物。
雖然有了這麼了不起的父兄,但身為齊浩的嫡女、掌上明珠,齊初彤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從小就對那些詩書沒有多大興趣,她自認女紅做的不錯,下棋也還行,就是詩詞歌賦不成,但偏偏她有對狀元父兄,眾人自然而然的以為她絕對是個聰穎靈巧的,只要遇見,總特意的找她談些她不懂的學問,久了之後,好面子的她不想讓外人覺得自己是個草包,自然不想出府跟人打交道,所以她早早就跟父親撒嬌,找借口讓自己躲過那場便邀名門之後的百花宴。她父親為了怕失禮于人,只好讓齊凝語代替自己前去。
只是當時的她,怎麼也沒料到因為自己的隨意任性,最後卻種下了齊凝語與平陽侯之弟的緣分。
再活一次,她自然知道侯府老夫人刻意安排這場百花宴,表面上是說與各家名門同歡,實際上是為了替自己的寶貝孫子,體弱的謝元惲所設下的相親宴。
謝元惲曾娶過一房妻子,但在嫁給他不到半年之後便過世,之後他未曾再娶,所以侯府的當家主母還是侯爺的繼母馬氏,但馬氏私心算計,早早就選一個家族沒落的官千金羅知湘給體弱多病的侯爺為繼室,只是羅知湘最後卻心腸狠毒,跟齊凝語聯手毒害自己的夫君。
可憐陳老夫人精心安排了這場百花宴,最後的結果卻是賠上了自己與最疼愛孫子的一條命。
所有人交錯的緣分都來自這場百花宴,若要扭轉命運,或許該從這里開始……
「姊姊?」看著齊初彤出神,齊凝語關心的輕喚了聲。「你怎麼了?」
齊初彤回過了神,平穩的道︰「沒事。只是看這良辰美景,心想侯府的百花宴該是如何熱鬧。」
齊凝語心中狐疑,但表面不動聲色,從齊初彤的口氣听出了些訊息。畢竟雖然一樣是齊府小姐,但嫡庶終是有分,她娘不過是二姨娘,當年還是因為嫡母生了場大病,以為自己會挨不過去,所以才做主讓自己的陪嫁丫鬟成了側室,父親不想讓重病的嫡母憂煩,所以勉為其難同意。但是自始至終,自己的生母並不得父親的寵愛,也沒人料到嫡母最後會痊愈,反而是她的娘在生下她之後,就一命嗚呼。
這些年來,雖然嫡母待她不薄,但她也心知肚明自己畢竟不是她所出,身分地位根本無法跟齊初彤比較,就算齊初彤是個胸無點墨的草包,她依然是齊府的嫡小姐,眾人不敢得罪的珍寶。就連個百花宴,比齊初彤貌美、優秀的她只因為是庶出,所以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不過因為齊初彤不願出席,父親為了不失禮于侯府,才勉為其難的讓她代替前去。
這是她難得的機會,可以跟皇親貴冑打交道,她可以證明自己的出身雖不如齊初彤高貴,但沒有一點不如她,但現在若齊初彤改變初衷,她就別想出府了。
「可是姊姊的身子不好,還是待在府里的好。」
「我病了好些時候,在這府里著實悶壞了,就是想出府走走。」齊初彤故意盯著齊凝語看,「我想去,不行嗎?」
齊凝語很快的定下了心神,在這個尊卑明顯的處境上,她很清楚自己的分寸拿捏,「怎麼不行?只要姊姊心情好,身子快些好起來,姊姊要做什麼,妹妹都贊成。」
「我可真幸運能有你這樣一個懂事的好妹妹。」齊初彤語帶一絲嘲諷,「算算也沒幾日,若我打算前去,可得去跟娘親說說,讓她替我挑些首飾、衣服,你也知道,這百花宴上達官顯耀都來了,可不能失了齊府的面子。你自個兒在這里慢慢賞花吧。」
「姊姊慢走。」齊凝語有禮的道別。
一個轉身,齊初彤臉上的笑容徹底隱去。縱使再活一次,她還是想不通,不過就是個侯爺和侯爺夫人的位置罷了,齊凝語怎麼會失心瘋的跟謝慶瑜、馬氏同聲一氣,被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權勢蒙住了自己的眼。
幾條命因為他們的野心算計而逝去,夜深人靜之際,難道都不會有一絲的良心不安
對于重病的「大伯」,齊初彤實在不熟悉,畢竟他身子不好,就連拜堂還是喜娘抱了只雞出來代替,因為他體弱的連下床都不成,嫁進平陽侯府的日子里,她只遠遠的見過他幾次,從沒說過半句話。
她曾經同情他,畢竟他原有大好的前途,卻因為誤傷皇子,當庭被杖責之後,就此落下病謗。最後雖然查明是誤會一場,皇上也心懷有愧,除了親自賠罪還給了封賞,但他卻因此郁郁寡歡,臥病不起。
她停下了腳步,出神的看著天空一片晴朗。
她不知道親自出席百花宴是否能讓事情有所改變,但至少肯定能阻止齊凝語,真希望能就此斷了她與侯府的緣分。
只要不讓齊凝語有機會嫁進侯府,或許將來的事都不會發生,只是就算今日齊凝語沒嫁進侯府,侯府還是有人等著算計侯爺。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她與平陽侯同日成親,平陽侯娶妻是為了沖喜,而她則嫁給了謝慶瑜—再重來一次,她不會再盲目的听從父母之命,嫁給心機深沉的二公子,也不想眼睜睜的看著謝元惲娶個蛇蠍女進門,最後死于非命。
想起在侯府的地牢里,她悲怒交加飲下毒藥那一刻,她耳里傳來他喪禮的誦經聲,他的死與她有著牽連,縱使無心,間接害死他卻是事實,她總覺得自己對他有責任。
他與她的一生有著微妙難解的牽扯,若他有難,她不打算置身事外。
心善之人,人欺天不欺—她就不信這世上沒天理可言。老天爺讓她再活一次,重新來過,一定就是要她扭轉局面。
謝元惲……她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她欠他一條命,就當是補償他,她一定得幫他。
只是要怎麼幫呢?她搔了搔頭,生性單純的人,真不要指望會在短時間腦子變得靈光,重生前,縱使吃了天大的虧也賠上了一條命,但她還是沒辦法想出一個好法子幫助平陽侯度過危機……
總之就先不讓齊凝語去百花宴,然後在百花宴上,想辦法阻止羅知湘被安排嫁給謝元惲,至于以後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百花宴里引人注目的不是滿園子的花團錦簇,而是各家的名門小姐,以前這盛大的排場總令齊初彤不自在,但今天不同,她可是有備而來。
她早早就去求哥哥替她寫幾首應景的詩詞,死背活背也硬背進腦子里,此刻就像個大家閨秀似的,進退有度的與人交談。
就在她跟宰相千金談得正開心時,突然被人從身後推了一下,一旁的小杏連忙扶住了她。
「失禮了。」
「無妨—」齊初彤一個轉身,聲音因為認出眼前這張俏麗的臉蛋而隱去。
方念容——當今聖上與寧貴妃的掌上明珠,寧貴妃是平陽侯的姨母,與已故的平陽侯生母是同胞姊妹,據說寧貴妃長得美,但謝元惲的母親更美,可惜天妒紅顏,在生下謝元惲之後沒多久就芳華早逝。最後還是寧貴妃不舍年幼的謝元惲無人照顧,特地指了馬氏給謝元惲的父親為繼妻,最後生了謝慶瑜,但沒幾年,謝元惲的父親也因病撒手人寰,謝元惲年紀輕輕就襲了爵位,但府里掌權的還是馬氏。
方念容是公主也是侯府的表小姐,所以總是自在的出入平陽侯府,因為貌美又出身皇族,深受京城里的眾多公子愛慕,就連侯府二公子謝慶瑜也心儀。
重生之前,自己許配給謝慶瑜,被齊凝語幾句話挑撥,以為公主一心在謝慶瑜的跟前爭寵,所以就處處針對公主,惹得公主好幾次都想要叫宮嬤嬤教訓她,鬧出了不少事,但仔細一想,公主雖氣惱,但卻從沒做出什麼傷害她的事,她給足了侯府面子,但自己卻從沒上心感激,想到過去,齊初彤覺得自己實在可笑,對公主也算是心中有愧。
方念容看著齊初彤出神的瞧著自己,不由得輕模了下自己的臉,「怎麼?本宮臉上有什麼嗎?」
齊初彤淺淺一笑,輕搖了下頭。
看著齊初彤恬靜的笑,方念容忍不住多問了句,「哪家姑娘?」
「齊家。」
「齊家?」方念容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就是那個出了對狀元父子的齊家嗎?」
齊初彤一笑,反正她的代號就是有對狀元父子家的人,她點了下頭,「回公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