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世君聞言,一臉難堪,拉開了與上官的距離。
上官惱羞成怒的斥了一聲,「好個兄妹情深,同聲一氣。怎麼?本將軍憐惜一名女子都不成嗎?蘇花,你可別仗著現在有蘇副將幫著就無法無天!」
听出上官的火氣,蘇碩心情大好,「這胳臂向來都往里彎,我護著我妹子本是常理,倒是將軍護著別人家的姨娘不知是何居心?我知將軍男子漢大丈夫,不重細節是自然,但是阮姨娘身為女子,也該知分寸,當眾人的面巴著別的男人,就怕旁人不知你是何出身嗎?」
「蘇副將,你——」阮世君雙眼蒙上水氣,看著劉昌裔,「大人,蘇副將這話瞧不起奴家也就罷了。傳出去,人家不就要嘲笑收了奴家的大人嗎?奴家真是冤枉。」
劉昌裔狀似疲累的一皺眉,「夠了!你們一個個是嫌我這模樣還不夠狼狽,非得在將軍面前丟人嗎?」
上官不悅的一哼,目光掃過眾人,「都道家和萬事興,看來大人府里可得好好管管了。」
「讓將軍見笑了。」劉昌裔一個拱手。
劉昌裔如此低人一等的姿態令聶隱娘鎖起了眉頭。
突然一個小廝從外頭跑了過來。
「瞧你這般慌慌張張的,」何鈞立刻上前將人一把攔住,斥責了聲。「何事?」
「回何總管,」小廝連忙說道︰「陳公、陳公求見。」
何鈞一驚,看向劉昌裔,就連上官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陳公原是宮中御醫,一生未娶,與曲家是三代世交,告老還鄉之後就跟著曲環,醫術了得,深受曲環信任,這些日子去塞外替劉昌裔提親,未料陪同前去的蘇碩先行回來,而他現在才到。
「快請。」劉昌裔沒敢怠慢,立刻說道。
何鈞立刻點頭,轉身出去。
「陳公還真是看重大人,一回城就趕著來見。」上官有些吃味。「看來是親事已成。」
陳公跟曲環有著打小就種下的情誼,交情不一般,偏偏他雖亟欲拉攏這老頭子,陳公就是對他不冷不熱,反倒跟劉昌裔熱絡得多,最後還收了蘇碩這大個兒當義子。
想他這輩子,不論是他想網羅的賢士、勇將,甚至是女人,都被劉昌裔搶先一步,他心中何止一個恨字。
「陳公該是得知我受傷的消息,所以過府略表關心罷了。君兒。」
「大人。」听到自己的名字,阮世君立刻上前。
「你也該是累了,先回去歇著。」
阮世君柔柔的一個行禮,搭著丫鬟的手離開,離去前還不忘欲語還休的看了上官一眼。
丙然,她不過一個眼神就看著上官像個毛頭小伙子似的雙眼閃著晶瑩亮光。阮世君心中升起得意,劉昌裔縱使再有風采,為了她的將來,她也不會與他走在一路,正步步高升的上官才是她要的。
只是她得意的目光在不經意對上劉昌裔一副了然的眼神時不由得心一突,趕緊斂下眼,媚眼再也不敢再亂瞟的低下頭
她的樣子令劉昌裔冷笑在心里,收回視線,抬頭看著聶隱娘,就見她眼中閃著憤懣——
這可是在替他抱不平?
他一勾唇角,「蘇碩,先把你妹子帶回屋去,」不忘再交代一句,「不許她再胡來。」
「是。」蘇碩立刻點頭。
劉昌裔做了個請的手勢,「將軍請。」
上官輕哼了一聲,大步的走開。
等楚天凡一推走劉昌裔,蘇碩立刻拉住了聶隱娘,「走吧!花兒妹妹。」
「我自個兒會走。」她閃過他的手,但是身子卻一個搖晃。
「別逞強了。」蘇碩搖頭,招來小翠,「你不讓哥哥我扶,讓小翠扶著總成吧?」
她只是還有些腳痛,其他根本沒有大礙,但她沒有拒絕小翠的手。
眼角看到蘇碩的手向她伸了過來,她身子一僵,正要閃躲,就听他道——
「放心,我不是要對你不利,只是瞧你臉色難看,替你拿會兒劍。」說著不顧她反對的搶了劍,「回房就還你。身子沒好,就別不自量力,不是說功夫挺好的,怎麼看來像只病貓?」
聶隱娘沒答腔,讓小翠扶著回房。
耳里听著蘇碩的叨念,偶爾夾雜幾句小翠的附和,她若有所思的斂下眼。
之前她與蘇碩之間的對立肅殺驟然而逝,或許是因為蘇碩肯定自己不會傷害劉昌裔,也或許是她相信劉昌裔的人不會傷害自己,反正不管是什麼,兩人倒生出了點和氣的氛圍來。
進了劉府,陳慶賢才知今日劉昌裔設宴款待上官,一看到進屋的兩人,立刻起身,「大人、將軍。」
「陳公,萬萬不可。」上官幾個大步上前扶了陳慶賢一把。這老家伙雖沒半點官職在身,但受曲環信任,還跟京城幾個達官貴人的關系良好,所以絕對不能得罪。
「謝將軍。」陳慶賢對上官點了下頭,急忙看向劉昌裔,看他坐在輪椅上,臉色大變,「大人的腿傷如何?」
「只怕……」劉昌裔頓了一下,「不良于行。」
雖然極力克制,但陳慶賢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曲環一心要栽培劉昌裔,但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他會失足落馬,導致雙腿盡殘。若是上官因此取而代之,以上官的度量,只怕曲環雙眼一閉,曲府一家老小都難逃一死。
「老夫得罪了。」陳慶賢將衣衫一撩,單膝跪下,捏著劉昌裔的雙腿。
這一模,才發覺他氣血通暢得與常人無益,雙腿該是好了,他抬起頭與劉昌裔四目相接。
「陳公,」劉呂裔先開了口,「我這腿還有機會嗎?」
上官也在一旁的瞧著,臉上帶著一絲焦急。
陳慶賢收回視線,斂下眼,重重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令上官心中大快,「可是無藥可救?」
「可惜大人正值盛年,將來日子如何是好?」陳慶賢神情凝重的起身,「不過大人放心,老夫定會為大人盡力施救。」
「謝陳公。」劉昌裔淒然一笑,「這腿廢了便廢了,至少命還留著。我唯一牽掛的便是節帥的身子。」
陳慶賢再次嘆息,「節帥已病入膏肓,縱是大羅神仙降世也難救。老夫勉強只能替節帥再續命些時候。節帥一心可是掛念著你未有正室,你——」
「我這腿不成,親事再議吧。」劉昌裔有氣無力的打斷了陳慶賢的話。
看著他們垂頭喪氣的樣子,若不是此舉太過張揚,上官真想仰頭大笑。現在可是連天都要幫他,只要曲環一死,唯一忌憚的不過就是劉昌裔一手訓練出來的軍隊,但他的雙腿廢了,兵權早晚也得吐出來,到時要劉昌裔死也不過只是一句話。
到時不單阮世君,放眼望去這富麗堂皇的劉府,以及滿府的金銀財寶,全都是他的了。
聶隱娘半臥在床上,目光從劉昌裔進門就直盯著他不放,像是早料到他會來。
她不知道陳公是誰,蘇碩只簡單說是個大夫,還是他的義父,但看劉昌裔和上官的態度,陳公絕不會只是個大夫這麼簡單。
劉昌裔已經換了一身干爽的衣物,拿起桌上的碗走向她,「小翠說你今夜不願喝藥。」
她搖頭,這藥令她一日又一日昏睡,她不想再踫。
「若不喝藥,你根本無法好好安睡。」
她的心一突,撇開自己的臉不看他,「那也與你無關。」
「我記得我曾說過,」他坐在床畔,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若不喝,我會逼你喝,若衣服濕了……」
她的臉一紅,惡狠狠的瞪他,「除了威脅我之外,你還能做什麼?若有心思拘著我,不如費心管管你的姨娘。」
他笑了出來,「我都不介意她跟上官眉來眼去,甚至將來爬上他的床,你又何必氣惱?」
她難以置信,「她是你的侍妾,若真有那一日,你將淪為笑柄。」
「我不在乎。我沒興趣留住蚌一心想走的女人。」
「那你為何——」
「你除外。」他清楚她想說什麼,所以淡淡的堵住了她的話。
聶隱娘怒目看他。
劉昌裔對她的怒氣仿佛未見,「蘇碩還真有才,蘇花——這名字雖俗氣了些,但好記。蘇花……花兒。」
「別這麼叫我。」她沒好氣的掃他一眼。
「不這麼叫你,要怎麼叫?娘子可好?」
她的心跳得厲害,低斥了聲,「胡扯!」
「我沒胡扯,」他心情愉快的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方才你也認下了。」
「那是迫不得已,我自始至終沒說話。」
「沒吭聲,便是認了。」
她兩眼睜大,「無賴!」
不論瘋子或無賴,他听了都無關痛癢,他將碗拿到她的面前,「娘子乖,喝藥。」
「不喝。」她看他靠近,身子直往後縮。
「真要我喂你?」他眼底盡是捉弄,「我——」
他話還沒說完,肩膀一個吃痛,沒料到她竟屈起腿,用沒受傷的腳直接踢向他。
手搖了一下,但他隨即穩住,碗中的藥並未灑出來。
「看來還真是有了精神。」他對她挑了下眉。
她壓下心慌,「雖未痊愈,但也足以離開陳許。」
他不認同的搖了下頭,轉身將手中的碗擱到一旁。「你故意的。」
「什麼?」
他看著她笑,明顯不安好心,「我說你故意惹我。」
她楞住,揣測他話中的意思,卻只覺得一個天旋地轉,整個人被劉昌裔壓在床上。
他抓住了她的雙手高舉過頭,讓她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
「你瘋了不成?!」她喝斥他,聲音卻有一絲不受控的顫抖。「我身子還沒好,趁人之危並非君子。」
「我本就不屑君子之道。」他樂于當小人,還當得心安理得。「而且你一口一聲要離開,代表身子好了。」
他的唇貼著她的頸子,手鑽進她的衣襟里。
她渾身如火燒般的熱,但他若以為用這種方式可以留下她,未免天真。
她緋紅的臉無措的撇向一旁,但劉昌裔不放過她,扣住她的下巴,緊盯著她的眸子,要她接受他與她之間的情感。
她的腦袋徹底底成了一團亂麻,無法抵擋澎湃的情潮……
劉昌裔府里再進新人一事,陳慶賢原本不管,但一听這人是蘇碩的妹子,懷疑就上了心頭。
起了個大早,陳慶賢先進節帥府見了曲環,原想去見劉昌裔,但念頭一轉,先上城外軍營找了蘇碩。
蘇碩練了一個早上的兵,正要用午膳,听到士兵來報,立刻漾著大大的笑迎上去。
「義父,怎麼來了?」蘇碩忙著要士兵給陳慶賢上副碗筷,「正好與我一起用膳,等晚些時候我離營,咱們再喝個不醉不歸。」
陳慶賢抬起手,拍了拍高自個兒足足一個頭的大個兒,他無子無女,蘇碩無父無母,兩人就像真正父子似的相處融洽。「義父有事問你,邊吃邊談。」
蘇碩點頭,練了一上午的兵,還真是餓了,不客氣的大口吃著飯菜。
陳慶賢漫不經心的開口,「這些日子可有好好伺候大人?」
「當然。」
「既是當然,」他嘲弄的瞧他一眼,「大人至今雙腿不能行走這事,你怎麼在家書中只字未提?」
蘇碩差點被口中的飯菜噎住,用力將飯菜吞下,放下碗筷,急巴巴的說︰「義父,是大人的意思,說是不想讓義父掛心。」
若是以前就罷,現在陳慶賢可不覺得劉昌裔的隱瞞只是單純不讓自己掛心。
他看著蘇碩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禁搖頭,「算了,義父也不是怪你,只是大人對墜馬一事,沒再追查?」
「沒有。」蘇碩眉一皺,突然來了氣,「義父,你說咱們大人是怎麼了?上官老賊想害他,他置之不理,就連他府里的阮姨娘,就差沒當著我們的面進了上官的房,偏偏到這地步,大人還是悶不吭聲,義父,你去給大人瞧瞧,他腦子是不是病了?」
陳慶賢撫著自己的胡子,出去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回來再見劉昌裔,他倒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大人處事向來仁慈,光明磊落,不屑小人行徑,」陳慶賢喃喃說道︰「此事倒是難得沉住了氣,動起陰謀算計。」
蘇碩不解的挑了下眉。「陰謀算計?!大人嗎?」
陳慶賢看著蘇碩一副單純的樣子,不由得一嘆,進一步解釋,「大人的腿傷早已痊愈,現在瞞著上官,又任由自己的姨娘對其投懷送抱,這一件又一件的事,大人做來,絕不可能平白無故,肯定有所圖謀。」
「義父,」蘇碩一臉的驚奇,「你怎麼知道大人的腿好了?」
陳慶賢一哼,「我是何許人?若真診不出來,還真是愧對這宮中第一御醫的名號。」
「確實、確實,義父向來醫術了得。」蘇碩連忙點頭稱是。
「還有一事……」陳慶賢專注的看著蘇碩,「你得老實道來。」
「義父想知道什麼,直說。」
「蘇花。」
蘇碩一愣,「蘇花?」
「沒錯!大人新收入房的蘇氏,你的妹子。」
陳慶賢很清楚當初上官為抓個叛逃的逆將,帶兵追殺,行經一個小村落,人口不過百余人,上官見村外的草上有未干血跡,知人窩藏村落之中,竟然不顧村人性命,放火燒屋,見有人逃竄,一律砍殺,不留活口,一時血流成河。
所幸最後劉昌裔帶人趕到,阻止了上官的舉動,這才在刀下救下了蘇碩和楚天凡,可惜兩人的爹娘、兄妹全都死在上官的士兵刀下,蘇碩一家早已死絕,不可能平白冒出了個妹妹。
「義父也知道我妹妹早死了,蘇花是大人硬要我認下的妹子,」提起聶隱娘,蘇碩語氣中的憤慨一掃,說得眉飛色舞,「咱們家的蘇花是個不得了的女子,她功夫了得,我用盡全力,頂多跟她打了個平手。」事實上,他是人家的手下敗將,但為了自已的面子,他決定撒個小謊。
「能跟你打個平手?!」這件事可不在陳慶賢的意料之中,「什麼來歷?身手這麼好!」
「說來話長,簡單來說,」蘇碩大口喝了水,才繼續說道︰「這女人是田緒派來的。」
「田緒?!」陳慶賢瞪大了眼。
「別急、別急。」蘇碩連忙安撫,「她雖是田緒派來的,不知為何,竟然不殺大人,反而救了大人一次又一次。我雖笨,但對男女情事也不至于無知,我看那死丫頭分明對大人動了情,總之大人想辦法將人留下了。那日上官突然闖進後院,怕上官發現她的身分,大人便隨口說是我妹子。」
「荒唐!」陳慶賢嘩了一聲。
蘇碩見陳慶賢動怒,不由得縮了下脖子,「義父,不過就是個女人——」
「不過是個女人?!」陳慶賢氣惱的瞪他一眼,「她是田緒的手下,能入田緒的眼,你以為她真是個善類?」
這話蘇碩不好反駁,但還是為聶隱娘說句公道話,「可是我瞧著花兒比那阮世君順眼多了,雖說一張臉沒太多表情,但至少一身正氣,是個十足十的女俠。」
陳慶賢眉頭一皺,蘇碩這人單純,只要看一個人順眼,就當對方是好人,「別以為大人給了她一個假身分,說是你的妹子,她就真成了你的妹子,盡替她說好話。」
蘇碩不自在的搔了搔頭,原本自己確實不喜歡蘇花,總覺得她是個殺手,且她功夫太高,自「」打不過她,有失顏面,但轉而一想,一個小泵娘要不是迫于無奈,干麼放著好好的閨女不當,要出來過這種刀口舌忝血的日子。就好像他,若是沒有當年的遭遇,現在大概還在小村莊里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當個尋常農戶。
說到底,就是命運捉弄人。
「天凡呢?」陳慶賢提起楚天凡,「他對此事可有說法?」
「他看來跟大人心意相通,該是贊成。」畢竟從一開始,楚天凡在一旁看著事情發展也沒勸過半句。
這一個個的小伙子怎麼都糊涂了?!陳慶賢難掩擔憂,劉昌裔這一生眼看就要毀在女人的手上,當初他不顧眾人指指點點,收了蒼州刺史的姨娘入房,現在又留住田緒派來的刺客,到底在做什麼!
「既知她是田緒派來的刺客,便不能留。」
「她不會傷大人。」這點蘇碩可以拍胸脯保證。
「你如何肯定?」
「義父,如果花兒真要傷大人,早就動手了。」
「縱使她不會動手,但只要傳出大人府里留著一個田緒派來的人,光是通敵的罪名就足以令大人性命堪憂。」
這點倒是蘇碩沒想過的,他鎖住了眉頭,「義父打算如何?」
陳慶賢沒有說話,最下策不過就是殺了那個女人罷了,這點不難,難就難在若是劉昌裔也動心的話就不好辦。
曲環當年對他有恩,所以他承諾過在曲環死後用命來保他一家周全,劉昌裔向來忠心仁厚,若他上位定會善待曲氏一門,所以不管如何,他是一定得助劉昌裔一臂之力,容不得一個女人毀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