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上花轎。」
才過完年,京城就迎來了最熱鬧盛大的婚禮。
自己的婚姻大事,于樂柏就只出了一張嘴,要備什麼、要買什麼,全都交由他如天般的舅舅去辦,唯一堅持就是包括下聘、成親都要與李儒新迎娶楊冬晴同一天。
葉初雲知道外甥是想要替吃了悶虧的安侯府出口氣,那顆球——在他眼里顏亦嵐實在跟美人兩個字沾不上邊,但她的出現確實令于樂柏做出了許多他意料之外的事。
這小子就跟他死去的娘親一樣,是個死心眼的,專情得很,所以縱使這麼做是狠狠的刮他的肉,令他得罪了替李儒新出頭的越王,他還是替自己的外甥風風光光的辦了這場婚禮。
顏亦嵐要嫁的畢竟是遠近馳名的悅客來少主,悅客來為表慎重,在下聘禮上特別用心,除了大小金簪、各色衣料、珍珠瑪腦首飾之外,葉初雲私人珍藏的白狐皮三張也咬著牙送出去,更別提那些真金白銀萬兩。亮晃晃快閃瞎百姓眼楮的隊伍,一路從悅客來進了安侯府,那樣的陣仗雖不知是否絕後,但絕對是算空前了。
反觀同一日下聘的李儒新,雖然有個大理寺右寺丞名頭,現在正得聖寵,皇上更因他婚事賞了不少東西,幾年仕途也撈了些油水,拿出來的東西並不差,但跟悅客來一比,就像小孩子玩辦家家酒那樣的寒酸。
這些下聘禮還真是給安侯府吐了口怨氣,原本沒什麼在走動的幾個朝廷要員開始上門來串門子,顏千松就算被周氏取笑是個見錢眼開的也不以為意,開始可以自我安慰至少閨女出嫁是去富貴人家當少女乃女乃。
悅客來禮數做足,安侯府也不會失禮。
安侯府就只有這麼個嫡女,嫁妝給得也大方,十里紅妝陣仗令人贊嘆,把一條巷子塞滿了,楊尚書同一天嫁女兒,但嫁妝的數量質量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
這一來一往高低立見,李、楊兩家看在眼里氣在心里。
所以現在誰還管得上成親之前關于顏亦嵐的名節傳言,京城街頭巷尾都繞在悅客來少主與安侯府嫡女結親是京城里多盛大、富貴的事。
這就是于樂柏的盤算,成親過後,他不要再听到任何一句令顏亦嵐難堪的傳言。
成親那日顏亦嵐拜別了爹娘,縱使滿心不願意,她還是得要踏上花轎,被抬進悅客來的大門。
她像是人偶被人擺布著,坐在撒滿了花生、桂圓、蓮子、棗子的喜床上。
于樂柏輕揭去新娘的蓋頭,看著顏亦嵐低垂的臉,心里一陣喜悅。
顏亦嵐抬起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她眼底閃過的光亮少了絲喜慶的味道,他的笑容微隱。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等今天這一刻等了好久,終于將她娶進門了,一切都如他所想,除了……冷淡的新娘。
「這鳳冠重,把它拿下來。」他有些不自在的說︰「我們家里沒那麼多規矩。」
「是的,夫君。」
她的舉止就像個大家閨秀,但看在他的眼里總覺得有絲古怪,他知道她的個性其實俏皮又活潑,但今日卻太過安靜,總是笑意盈盈的臉上帶著木然。
他的眼神一斂,知道她嫁給自己算是委屈了,畢竟原本她會是個官夫人,而他不過是個還沒有功名的讀書人。
她恭敬的說道,「夫君該去招呼來客。」
招呼來客?他早就已經安排好了,把一切都丟給舅父,連敬酒都不用去,他只想好好陪她,但是——
「好,我去去就來。」他略微失望的轉身離開。
「喜菊,替我備水,我要梳洗。」顏亦嵐交代下去,
喜菊去提熱水,清荷則替她拿下鳳冠,卸下她身上的衣物和首飾,等熱水來了便替她梳洗。
天色已暗,外頭依然熱鬧,但是聲音並沒有傳進後院的靜塵居。
她坐在喜床上,把自己的丫鬟遣退,看著垂淚的紅燭映照一室艷紅。
牆上掛著一幅石榴樹圖,盎然盛景添了喜氣,那落款的「葉三」令她的眼神一黯。
每個人都同情她,他也是看她可憐才派人來提親,想起那天葉初雲來提親時的字字句句,他們根本就不喜歡她,就跟李儒新一樣……
突來的開門聲使她微愣,知道他回來了,她立刻端坐在喜床上,頭垂得低低的。
于樂柏坐在她的身旁,動也沒動的。
明明是一片喜慶的景色,卻硬是坐著兩個直挺挺的木頭人。
最終,于樂柏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問,「你不開心?」
對她,他真是沒來由的越來越喜歡,那份出于男女之情的佔有欲令他不願見她受了委屈。怕傳言傷了她,他就娶她,只要能保護她的事,他全都會做。
不想如今坐在喜床上的她會這般寒著臉。
顏亦嵐垂著眼,一個名聲已經全毀的侯府千金嫁給悅客來的少主,她該開心嗎?或許他心中有她的話,她會開心吧!
「你叫什麼名字?」她沒看他,幽幽的問。
他一愣,有些尷尬的說︰「于樂柏。」
見她抬起頭,手指著他特地為了今日想要討好她而繪的石榴樹,他還記得當日楊冬晴在街上搶了她一把石榴紋木梳,猜想她喜歡石榴,便畫一幅給她,只是她此時心思根本沒往那里想吧。
「葉三是誰?」
他嘆了口氣,承認自己在名字這件事上頭沒有老實說,但也不算是說謊,「葉三也是我,向來作畫便以此名落款。」
他娘親本姓葉,這些年來他與舅舅兩人相依為命,他便給自己取了另一個名字叫葉三,在他心目中,他姓于卻是葉家人,而取三字是代表著他死去的娘親、舅舅和自己。
「一開始認識,你是一介苦讀的書生,接著是一個為五斗米折腰的店小二,最終是這個——悅客來的少爺于樂柏。」
他並非存心騙她,只不過沒機會說明,看她動怒,他有些無措,「我沒惡意。」
「沒惡意?」她止不住心頭翻滾的思緒,「圖的是什麼?」
「什麼?」
見他一臉的驚訝,讓她想罵他不該出于內疚娶了她,困住了她,也綁住了他自己的話,卻一時說不出口,算了,說得再多又如何?兩人已經成了親,如今在他面前,他的俊美更顯得自己黯然失色。
她不願意再多言,「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了,你可以走了。」
于樂柏聞言一愣,今日才成親,她就趕他出喜房?!看她一臉的難過,他想或許她壓根不想嫁給他,就像舅父一直叨念的,他出身商賈之家,侯府門第不該是他妄想高攀的,自己並非是她心中所愛,能夠娶到她,是他趁人之危,也怪不了她的冷淡。
「你早點休息。」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轉身走了出去。
他孤獨的背影讓她的心被拉扯著,其實她不是討厭他,只是好討厭現在的情況——她成了一個被同情而絆住他人的女人。
縱使這個婚姻並非如人所願,但出身世家,顏亦嵐一大清早就起床梳妝。
「少女乃女乃,」主子嫁人後,清荷就改了稱呼,「少爺昨夜就睡在書房里。」
提到這一點,顏亦嵐心中有點內疚,「這院落看來也不小,更別提悅客來是個大酒樓,怎麼就沒個房間給他嗎?」
清荷俏皮的眨了眨眼。
喜菊則是柔柔一笑,「听少爺身旁的長隨說,少爺是怕若昨夜的事傳出去,有人會說少女乃女乃的閑話,所以才委屈自己在書房里睡了一夜。」
他為她著想的心意,令顏亦嵐微愣了一下。
清荷忍不住說道︰「少女乃女乃,不是我在說,這里不是侯府,是悅客來的靜塵居,少女乃女乃不能再像在侯府一般隨性子了。」
顏亦嵐低著頭沒答腔,見自己打扮好就直接走向書房。
尤金一見她走過來,連忙恭敬的將頭一低。
「少爺呢?」
「睡在書房後的小床,」尤金回答。「小的去通報一聲。」
「不用了。」顏亦嵐要尤金將門給推開,徑自走了進去。
于樂柏睡在書房後頭的一張小床上,不過說那是小床,也太委屈了那張床,因葉初雲知道自己的外甥一旦讀起書來就把書房當臥房,于是特地安置了一張床在書房後頭,上頭躺上兩個人還不覺得窄。
她深吸了口氣,緩緩的走過去,坐在他身旁,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把他俊美的五官給看得更清楚,心想就算是潘安再世也不過如此。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踫了下他的臉頰,嘴角揚起一抹不自覺的弧度。
于樂柏睡得有些迷糊,他感覺有人觸踫他的臉,一睜眼看到顏亦嵐時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他伸出手,一個翻身就直接把她抱進懷里。
顏亦嵐連出聲都來不及,就整個人被他緊摟著躺在他懷里,她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感覺他在她的頸側磨蹭了幾下後,又睡了過去。
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項,有些癢,撩撥著她的心跳,叫她頓時腦袋一片空白。
一顆心提到半空中,卻發現他根本沒有繼續動作,她瞄了一眼,見他根本沒醒來,真不知該說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
她跟他躺在一張床上,她看著他那近在咫尺的臉,心頭小鹿亂撞的,她作夢都沒想到自己能嫁給一個長得這麼好看的人。
舍不得吵醒他,顏亦嵐就這麼靜靜的看著,一直听到門口清荷的輕喚聲,她才回過神來,她都快忘了自己還要向長輩請安。
顏亦嵐連忙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夫君?」
于樂柏的反應是悶哼了一聲,將她抱得更緊,這軟軟的觸感真舒服。
她無言的看著他,更用了些力道推他。「夫君,醒醒。」
終于,他眼皮子動了一下,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看到她,再次以為自己在作夢,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那有些傻乎乎的笑容,讓她也忍不住的跟著笑了出來,「醒醒,時候不早了,要去拜見長輩。」
拜見長輩?
那是什麼?
于樂柏的笑容猛然一收,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成親了,他立即睜大雙眼,看著懷中的佳人,這不是夢?!
他張大眼看她,她也回視著他。
「快放開我,不然就遲了。」
聞言,他的手一松,但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雙手又是一緊,沒打算再放開。
顏亦嵐的臉頰泛紅,「別鬧了,我才過門第一天,你就想要我被趕出去嗎?快把我放開。」
「誰敢趕你?」話雖這麼說,于樂柏還是松開了手,一臉的傲氣。
「舅父。」她緩緩的坐起身,強作鎮定的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頭發可亂了?」
他搖頭,「很美。」
她不自在的在他專注的目光底下順了順發絲。自己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卻說她美,感覺就像是謊言,但是他的話听在心里,卻沒來由的讓她感到舒暢。
「快起來吧。」她閃躲他的目光,「咱們得去請安。」
「我無父無母,請安就不必了。」
顏亦嵐不認同的瞄了他一眼,「夫君還有個母舅。夫君由母舅一手帶大,母舅為了你至今未娶妻,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這些鬼話是從哪里听來的?他跟葉初雲確實是相依為命,但兩人差不了幾歲,誰照顧誰這問題,是賣面粉的與掃煙囪的打架,是黑是白說不清,但是舅父至今未娶妻是真的,可是未必是重情重義,他心中的位置只是還在等這世上的某個人。
「舅舅沒這規矩。」說著他又躺了下來,心想早知道裝睡多好,還能多抱她一會兒。
看他又躺下,她只能上前,想要把他拉起來,「舅舅有沒有這規矩我不知,但我們當晚輩的卻不能沒了規矩,我伺候夫君更衣,然後快些去跟母舅大人請安。」
听到這話,他立刻起身,不是因為趕著去給葉初雲請安,而是想要享受自己被新婚妻子服侍更衣的感覺。
雖然她覺得委屈,但他會對她很好,遲早讓她明白他是她值得托付一生的好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