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敗壞的一座大宅邸內。
一個身穿艷紅小襖,不到三歲的小女娃兒,甩著兩條小辮子,一陣風似奔跑過一個又一個的院落。
她終于來到一座繡樓門前,「咦?推不開。」
「砰砰砰!」小女孩著急地拍打著油漆色澤斑駁的門板,還喊得上氣不接下氣,「快啊,快啊,快來開門啊!」
屋內有三個人,年過半百的女乃娘雙手專心的梳理著一片飄逸及腰的黑絹緞。
梳妝花鏡里映照出一張國色天香、美麗絕倫的年輕容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沉靜得好似一點兒也不為門外的喧嚷所動。
「是如彤小小姐在門外。」唯一有反映的是隨待在側的喜兒丫頭,她趕著去應門了。
房門倏地打開,小女娃沖進端坐在花鏡前的童恣凝懷里,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臉,興奮急嚷著,「阿娘,爹爹來了,已經在前廳那兒和表舅說話了。」
童恣凝寵溺的摟過貼心懂事的女兒入懷來疼憐,揚起清脆優雅的嗓音,「他來了!」
她的夫君來迎娶她了!
小小年紀的如彤聰慧無比,她掙月兌開娘親溫柔的擁抱,和娘親兩面相對又說著,「好大好漂亮的一頂紅花轎,如彤要和阿娘一起坐進去喔!」
女乃娘在童恣凝身後一迭連聲反對著,「不行不行,小小姐,你不能和你娘一起上花轎,禮制不許的!」
如彤蹭到女乃娘身旁,和她娘親一樣隱著倔味兒的柳葉眉挑高,小嘴依然堅持已見,「娘讓我坐的,再不然我直接問爹爹去。」
女乃娘只有一再嘀咕的份了,「真不知怎麼說你們這家子三個人了!小姐幾年來綰著我梳弄的少婦髻,偏偏休夫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想到就做。還有我這個姑爺啊!哎哎!不是我想抱怨,實在是我越來越發覺,他也好不到哪去!」
喜兒咋著舌頭,「呵,這一次如果能好好搞定小姐的終身大事,女乃娘你這一輩子還是有得操煩的,小如彤比起小姐來,更淘氣頑皮不好說話呢!」
女乃娘聞言差點就要暈倒了,順過一口氣後,手忙得更起勁,也板起臉孔提起嗓子訓人,「呸呸,喜兒丫頭,你少給我觸楣頭,小姐這回給姑爺迎娶過去一定白頭偕老!」
迸靈精怪的小如彤也來參嘴攪和,「女乃娘又給娘親梳大包包?不好啦!爹爹說娘親的頭發放下來最漂亮了。」說完,她還特意兜弄著自己垂在胸前的兩根自由的發辮兒。
女乃娘用發梳輕點著小如彤的額頭,「小娃兒你不懂,你娘早就嫁人了。出嫁後的女人長發自然還是得綰上來,而且還要把三從四德放在心坎里,不然就會讓人給休了。」
女乃娘最後在札實的綰髻上再點綴一支翠玉金步搖,自言自語著,「成了。」
「還是不好看!」小如彤毫不客氣的發表自己的看法。
女乃娘說得不對,經驗告訴喜兒事實是這樣的,「不會啦,姑爺不會休了小姐,只有小姐休姑爺的份啦!」
「不成不成,府里現在不比從前了,小姐再要吵鬧休夫轉回娘家,可沒人能在後頭給她撐腰了。」一想到這兒,女乃娘的心情就黯淡無光。
一身喜紅嫁衣的童恣凝根本沒分神去管身後那一老一小正喳呼著大眼瞪小眼的。她瞧著鏡中的自己,頭兒微微側偏,對著女乃娘言道「這支發簪不好,幫我插上木頭做的那一支。」
女乃娘隨即心領神會,換上一支看似平淡無奇的木制簪子,童恣凝的雪荑輕輕撫上他親手為她做的發飾,心底泛起一陣溫暖熱流。
他還是堅持帶著花轎從前門來迎娶她呵!
這頂轎子,可會是三年多前的那一頂?他可也帶著喧天的鑼鼓陣一路敲打游街過來,一如三年多前那般風光惹人注目?他可也會三度打賞給李媒婆一大包賞錢嗎?
她的粉頰禁不住嫣紅了,翻飛的心緒拼命感嘆,「天老爺,將同一個女人給娶過門三次,他真好的興致和耐性!不過,他這會兒能不能別這麼大肆折騰啊!」
她微噘紅菱唇星眸薄瞪著,可是她的胃口里,竟像是又嘗到他以前最愛調弄給她喝的蜂蜜糖水般,全都甜蜜的融化在一起塊兒了。
她輕偏著頭,朱唇邊漾起一朵笑痕,哎啊,一定不行,只要是龐定遠打定主意的事兒,哪由得別人更改反對來著的!
這些年來經歷過的風雨飄搖顛沛流離,她已經將他的性子兒模得清楚了。
她的夫君,龐定遠,外貌生得玉樹臨風,乍見之下的皮相溫文儒雅和煦無害,可是那暗藏地里頭的脾性,嗔,哪是簡單三言兩語道得盡的。
她這個夫君哪,被她爹爹相中,再憑著聖意指定婚配,三年多前初初相見,就在她十八歲首度出嫁的那一天……